洛陽,蓬萊宮。
“娘,婉兒要去打掃庭院了,張少使說了,只有在天黑前打掃完庭院才能有飯吃。”一位六七歲的小女孩望了望四周高高的宮牆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對著一位三十余歲,衣衫襤褸的婦人說道。
這個小女孩便是罪人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庭芝之女上官婉兒。
自從五年前廢後事件發生後,尚在繈褓之中的上官婉兒便和母親鄭氏一道被發配到這掖庭之中為奴,在這五年之中,母女兩個可算是含辛茹苦、相依為命。好在掖庭之中的那些女官們卻並未像是對待其他女犯人那樣態度惡劣,反而對這對母女頗有照顧,這一點雖然讓鄭氏感到一絲的奇怪,但卻並沒有太過在意,而是盡心盡力的撫養女兒。
在鄭氏的精心照料下,女兒一天天長大,就像是粉雕玉琢一般的可愛,而且又聰明活潑,為這個從來就少被人關注的地方帶來了不少的笑聲,這讓鄭氏那顆本來已經因為丈夫之死而漸漸枯死的心再次充滿了活力,她決心竭盡自己所能,用自己滎陽鄭氏數百年的文化奠基來培養這個孩子,或許有一天這孩子能夠出人頭地,縱是不能為父祖洗清冤屈,但是只要能夠被某位皇親貴戚看上,便能夠擺脫這種罪人身份。
所以,鄭氏從小就對女兒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在不算繁重的勞作之余,便對小小的女兒進行言傳身教,她把滎陽鄭氏的貴族修養、禮儀規范一點點的向女兒傳授,並且從女兒三歲開始便教其認字,如今女兒雖然只有六歲,卻已經認識了兩三千個漢字了,一些詩詞也能朗朗上口,這樣的聰明才智即便是比起她的祖父,也絕對是毫不遜色的。
不過有一點鄭氏一直很是難以理解,掖庭中的那些女官們雖然對自己很是照顧,對女兒也頗為喜愛,可是卻沒有一絲的驕縱,反而要求很是嚴格,懲罰起來也真的很重,如果沒有完成任務的話,說不給飯吃就真不給飯吃,就算是她主動要求將自己那一份讓給女兒也被絕對禁止。
鄭氏出身於世家大族,自然也是知書達理之輩,知道女官們這樣做實際上也是對婉兒好,正所謂玉不雕琢,難成大器,就像今日,那個張少使竟然規定要婉兒將庭院打掃乾淨,否則就不給飯吃,以婉兒如今的年紀和體力,想要做完這些,至少也需要一個時辰的時間,而這恰恰是婉兒體力耗費殆盡的時間,這樣的勞動強度說起來可以算是極為的苛刻。
她不明白這些十四五歲的小女娃是如何懂得這些艱深的道理的?因為她們看起來也只是年紀稍大一些而已,許多連一個字都不識得,做人的道理更是知道的極為稀少。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去想,反正我相信,總有一天這一切會水落石出的,而且我也知道,這對婉兒來說並不算什麽壞事。”鄭氏作為滎陽鄭氏之女,最大的優勢便在於自己的心態,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之下總能豁達的活著,而這一點也正是她沒有在丈夫死後追隨而去、一直活到今天的極為重要的一點。
“我兒速速去吧,休要太過著急了,娘相信你經過辛苦努力,一定可以完成任務的,張少使這也是奉命行事,再者說了,你獲得食物就需要付出艱辛的勞動,這一點非常公正,吾兒可不要怪張少使。”
鄭氏入掖庭五年,從來不想著記住誰的一點點不是,也不引導女兒去去刻意記住其他任何人的哪怕一絲不是。這不僅僅是為了自保的需要,同時也是一種良好的修養和極高的品質,而這樣的品質將會成為一筆非常寶貴的財富,令女兒一生都受益無窮。
這時候的上官婉兒渾然不知道母親的言傳身教對自己這一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卻對母親的話乖乖服從,只見她點了點頭,然後甜甜的笑道:“母親放心就是了,婉兒也算是大孩子了,讀過不少聖賢書,自然知道張少使這樣其實也是為了孩兒好,自然不會有所怪罪。”
說完之後,上官婉兒便向母親依依拜別,然後雀躍著去打掃庭院了。
看著女兒那纖細瘦弱的身影,鄭氏忍不住輕輕一聲歎息:“吾兒,你是錯生了人家呀,若是尋常富貴人家,在你這般年紀,正當無憂無慮的生活,以恬戲玩樂為人生唯一之事,可是如今,你卻不得不挑起家庭之重擔,為上官家族之未來而努力拚搏,並要委屈自己,曲意逢迎他人,這不為別的,隻為你現在已經成了上官家族唯一的血脈,所以不得不擔負起重振上官家族的重擔。”
鄭氏抬起頭,望著那高高的宮牆,她知道離她不遠處,生活著帝國之中地位最高的女人,這個女人雖然出身於寒門,卻可以在舉手之間決定整個帝國其他任何一個女人的命運,甚至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任何家族的命運,都決於她的一念之間。
雖然那個女人毀了她的丈夫,毀了她夫家一家,也毀了自己母女的一生,而且根據她這麽多年來耳濡目染的禮儀制度,也知道牝雞司晨、女人乾政絕對是不正常的,但她卻並不恨那個女人,或者說那種恨只是潛藏於內心的最深處,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表現出來,因為她知道,只要自己稍稍表露出一點點不滿,都有可能給自己和女兒帶來滅頂之災,更何況,她還指望著將來有一天,自己的女兒能夠受到那個女人的賞識,從而開恩給女兒一個走出這高高的宮牆的機會。
再度輕輕歎息一聲,鄭氏輕輕踱回了自己的小屋,一邊做著並不算繁重的針線活,一邊暗暗的為女兒的將來而操心。
至於對於丈夫上官庭芝的思念,則早已被封禁在靈魂的最深處,連碰觸都不敢碰觸一下,即便是做夢都不敢夢到,生怕一旦有所碰觸,自己真的就會徹底崩潰,再也沒有撫養女兒成人的勇氣!
鄭氏的活計很是輕松,隻用了一刻鍾的時間就完成了任務,可是她卻不敢閑下來,生怕自己一旦閑下來,便會產生無限的遐想,萬一想到已故的丈夫,那可絕對是致命的,所以,她總是想辦法多做一些事情,或者是為女兒整理學習所用的材料,包括講學的內容,通過做工積攢一些財物,換取筆墨紙硯等物之類。
若是以往,她的日子就這麽一直平靜的過下去了,可是今日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感到有些心緒不寧,以往那些記憶十分清晰的詞句,今日竟然感到模模糊糊,甚至連下筆寫字都有些無力。
“今日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是我老了嗎?”鄭氏不由得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來。
不過鄭氏還是沒有再往深處去想,而是繼續拚命的乾活,將身邊能夠做的各種活計統統做了一遍,這才感到心境略略的平複了下來。
就在鄭氏將手邊的各種活計都做完的時候,突然聽得屋外一道清脆的童音響起:“娘親,婉兒今天的任務終於完成了,嘻嘻,累死婉兒了,不過倒也沒有白乾,今天張少使高興,給婉兒申請了二兩肉,今天晚上我們有肉吃了。”
鄭氏見女兒歸來,這才把心中的煩惱徹底甩開,連忙出門迎了上來,將女兒抱起,呵呵笑著說道:“娘就知道婉兒定然能夠做好,只不過這肉,我們還是不要吃了,婉兒也該知道,張少使手頭也不寬裕,這二兩肉不知道是她經歷幾個月才換來的,我們怎好意思要她的肉呢?更何況我母女經常受到張少使接濟,本來就已經虧欠人家那麽多了,如今怎能再這樣繼續虧欠著呢?”
鄭氏一句話才說完,便聽得院外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夫人這樣說可就見外了,吾等之所以願意接濟夫人,只不過是被夫人身處逆境而不屈的意志所感動,自願相助而已,更何況吾等盡皆喜歡婉兒靈秀可愛,想來婉兒人中龍鳳,豈能久居人下?若是日後發達了,只要不忘了提攜吾等,便不負了今日這一番情意。”
鄭氏聽了這話卻是面色一變,連忙謙遜的說道:“張少使這話可是折煞我母女了?吾等只是一介奴婢, 勉強混口飯吃而已,哪裡能有甚發達之處?”
卻見那張少使走上前來,對她拱手行禮道:“夫人何必過謙?下官相信婉兒定然會有那麽一天,即便無有,下官也為夫人之風骨所折服,甘願為夫人及婉兒略盡綿薄之力。呵呵,閑話少說,今日下官來見夫人,乃是受人所托,有一封信呈送夫人。”
說完之後,那張少使便將一封信拱手交給鄭氏。
“啊?這,這是……”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體,鄭氏不由得雙眼一酸,差點流出淚來,好在她的修養功夫還是不錯,強行忍住即將流出的淚水,平靜的接過那一封信,對張少使淡淡的道了一聲謝,然後不動聲色的收到了袖中。
鄭氏見那張少使離去,又將其送出門外,後來又動手做好晚餐,待婉兒吃過,又哄婉兒睡下,這才顫抖著取出那封信,如同珍寶一般的小心打開……)。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