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都長安,蓬萊宮,宣政殿。 高宗望著與自己並肩坐在寶座之上的武後,望著殿內神色肅然的群臣,緩緩開口道:“諸位愛卿,今日早朝,朕與爾等僅商討一事,便是征討高句麗之事,諸位亦皆知道,泉蓋蘇文身死,諸子分立,其二子男建、三子男產聯合起來,驅逐長子男生,違背禮法,天理不容,如今男生率眾歸降我大唐,祈求朕躬助其討伐悖逆,彰顯人倫,其言哀哀,其詞切切,朕心何忍?故此,朕決意譴大軍深入北疆,討逆靖難,擬以英國公、司空李績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總管遼東諸戰事,不知諸卿意下如何?”
高宗一句話剛剛說完,便聽得之前勾心鬥角、涇渭分明的帝後兩黨官員竟然異口同聲的高呼皇帝聖明,如果是不知情的還認為朝中依然是高宗主政呢。
其實這一次令李績為征討高句麗的總負責人一事,實際上是高宗和武後相互妥協的結果,因為如今高宗與武後兩大陣營對壘,涇渭分明,只有李績嚴守中立,卻又能夠得到高宗和武後一致的信任,資歷威望、能力也盡皆足以勝任,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經過了長期的爭吵之後,帝後雙方各讓一步,最終同意以李績為征討高句麗的總負責人。
“既然諸位愛卿無異議,那便這麽定了,以李卿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總管遼東諸戰事。除此之外,為鼓舞全軍士氣,朕還決意令太子監國,親自前去高句麗詰問那泉男建,勒令其俯首認輸,永不敢叛。”高宗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突然說出了這個決定,又看到群臣錯愕的表情,不由得興奮不已,意氣風發起來。
可是沒想到他的這個決定卻立刻遭到了群臣的反對,只見中書令許敬宗首先躬身說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呀,陛下乃上邦君主,萬金之軀,如何能自降身份,親臨下邦小國?更何況陛下身體本來就不太好,若是到那苦寒之地,一旦病情加重,豈非我大唐之大不幸哉?微臣忠直之言,難免衝撞,還請陛下恕罪。”
許敬宗這麽一說,王德儉、袁公瑜、侯善業等武後黨人也都紛紛附和,有過激的甚至以頭戧地,磕得頭破血流。
許敬宗當然不僅僅是關心高宗身體那麽簡單,而是關心高宗親至遼東後是否會乘機控制軍權,所以這才竭力勸阻高宗。
而接下來更加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帝黨的劉祥道等人竟然也隨之勸阻高宗,他們既擔心高宗的身體狀況,同時又擔心在高宗離開之後,武後會乘機對付他們,所以也是附和許敬宗的意見,死命的勸阻。
許多年以來,朝廷百官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竟然出奇的意見一致,而且還是連續兩次!這樣的一幕絕對是創造了歷史。
就在群臣一致反對的聲音下,高宗那意氣風發的神情終於被打消了,可是他卻仍然有些不甘心,還打算來個一意孤行,卻沒想到武後也當面諫止,並羅列了一大堆理由,比如高宗身體不好,比如禦駕親征規格太高,高句麗不配,比如皇帝親臨容易干涉軍政,不利於戰爭等等。
不管這些理由是不是牽強,總之武後的態度已經亮明了,群臣也都是一副高宗不同意取消禦駕親征便誓不罷休的態度,高宗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心中開始動搖了起來,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便對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績問道:“李愛卿,依爾說,朕是否當親征高句麗?”
卻聽得李績緩緩上前,躬身說道:“微臣以為,皇后殿下與諸位同僚所言不錯,
陛下乃萬金之軀,實不宜出征高句麗,然則微臣亦深知陛下之意,以聖駕親臨北疆,鼓舞軍心士氣,三軍將士用力,自可一鼓作氣,攻下高句麗,故此,微臣以為,莫若采取一折衷之辦法,陛下委派一位皇子代替陛下出征高句麗,如此一來則鼓舞士氣之目的能達到,陛下亦不必受舟車勞頓之苦。” “愛卿言之有理,便是這麽定了。”高宗見李績給自己找了個最好的台階下,自然是滿口答應,不過他隨即又問道:“可是朕又該派哪個前去北疆耶?李卿可有人選?”
李績卻是微微躬身道:“郇王素節向來聰慧,又是陛下親子,臣聞彼最近又作《忠孝論》,想來忠誠可嘉,不如便派郇王代陛下前往高句麗,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郇王李素節是高宗第四子,母親是蕭淑妃,乃是高宗諸子之中,最令武後討厭的,李績提出這個建議自然就是在等著後黨眾人否定的。
果然,李績剛剛說完,便聽得西台舍人袁公瑜上前說道:“陛下,老臣以為此事不可,老臣向聞郇王身體不好,前一段時間陛下還關照郇王,令其不必頻繁入宮朝見,如此說來郇王之病應當不輕,既如此,又如何能代陛下出征?”
“既如此,那杞王上金如何?”李績假裝皺眉,然後提出了高宗另外一個兒子,向高宗問道。
到目前為止,高宗一共生了八個兒子,其中長子李忠被處死,次子李孝病死,剩下的也就是三子李上金最大了,可是由於並非武後所出,所以甚為武後厭惡,雖然此子身體素質和能力都可以擔當這次代替高宗出征的重任,後黨眾人也絕對不會同意的,因為萬一此人借此掌握了兵權,豈不是武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所以,李績的提議自然也遭到了後黨眾人的一致反對,甚至連武後都親自出面否決,理由很簡單,李上金並非高宗嫡子,不能達到應有的效果。
眾臣見高宗僅存的兩個庶出兒子全被否定了,那麽剩下的也就是武後所生的四個嫡子了,而在四個嫡子之中,李弘是太子,自然不可能冒這種風險,而豫王李旭輪又實在幼小,所人選就只能在沛王李賢和周王李顯之中選出一個了。
而在大多數大臣的眼中,這一次被派往北疆代替皇帝出戰的,定然是沛王李賢無疑,畢竟李賢自幼就有賢德之名,再加上年紀比李顯大兩歲,相對也更合適一些。
所以這一次不待李績再說,便有大臣舉薦沛王賢,而這個舉薦者,乃是帝黨之首劉祥道。
這並非是劉祥道討厭李顯,而是站在客觀的角度,認為李顯年紀有些小,不太適合,同時也知道李賢和武後關系不好,便想著讓李賢借機掌控一部分兵權,以製約武後的野心。更兼劉祥道過去曾做過沛王府長史,與李賢關系甚好,想著等到此事之後主動與李賢聯系,聯合太子共同製衡武後,或許能夠遏製武後的野心,令高宗更加好過一些。
可是武後又是什麽人?她怎能眼睜睜看著權柄落入與自己一向不和的李賢手中?所以便示意許敬宗帶頭反對。
許敬宗乃是武後的心腹,自然深知武後之意,當先便帶頭反對道:“微臣以為不可,沛王雖賢,然而性情太過剛強,於征戰或許無礙,然則此次征戰高句麗,須當剿撫並用,以撫為主,以剿為用,周王性情柔順隨和,更加適合。”
“不然。”劉祥道當即反駁道:“許相雖言之有理,周王亦甚賢能聰慧,然則周王年紀尚幼,讀書又是不多,恐難擔此重任,沛王雖性剛,然則頗通經史,又素來仁愛,只需陛下派遣一老成持重之士佐之,定能圓滿完成陛下所托。”
這時候卻見詳刑寺正侯善業冷笑著說道:“如此說來,劉公是嫌周王年紀幼小、文采不好了?然則劉公莫非不知,周王年紀雖幼,卻是身高七尺,比沛王還高出半頭,不僅武藝出眾,文采更是非凡,如何去不得北疆?”
“呵呵,莫非是道聽途說乎?吾可是聽說周王這幾年來隻懂舞槍弄棒,不喜讀書,不著經史,爾說周王文采非凡,不知有何證據?”劉祥道一向瞧不起靠溜須拍馬而得富貴的侯善業,如今見對方竟然用如此啼笑皆非的問題詰難自己,不由得啞然失笑,開口駁斥道。
但見侯善業一臉不屑地說道:“下官本以為劉相身為司禮太常伯,當朝宰相,定然對天下許多大事盡皆知曉,如今看來,實在是名不副實啊。”
“爾此言何意?”劉祥道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對方如此鄙視, 不由怒氣漸生,沉聲喝問道。
只見侯善業呵呵笑道:“劉相之前為沛王府長史,如今想辦法為故主多謀些功勞,下官亦理解,然而劉相卻不能因此而隨意汙蔑周王啊,劉相豈不知,數年前,周王僅僅七歲,便做出一首詩,此詩章法謹嚴,用語自然流暢卻又工整,寫景抒情完美交融,意境渾成,堪為絕唱,如此詩作唯有大才者方能作出,如何被劉相稱作讀書不多?”
“哦?不知是何詩作?竟然被爾如此推許,本相倒是想要領教領教。”劉祥道早已見慣了這阿諛拍馬者的嘴臉,所以自然是不大相信,於是冷笑著問道。
卻見侯善業也不著惱,緩緩念誦道:“詩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狂生去,萋萋滿別情。”
劉祥道聞言一愣,隨即哈哈笑道:“爾說甚?哈哈,真是可笑,這首詩乃是最近流行於文壇之內一首絕品佳作,據說乃是一位神童所作,爾竟然將這首盡人皆知之詩作推到周王頭上,亦不知是成全了周王還是害了周王乎?”
卻聽得侯善業也是嘿嘿冷笑道:“這歌劉相恐怕就有所不知了,此詩乃是周王當初戲弄一位狂生所作,只不過當時周王乃是微服出訪,未免麻煩,故此才未透露身份,此事當時李公府上長孫敬業亦在場,公若不信,隻問李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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