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餉,齊清兒緩身站起。
大殿中有軒王,蓉王和純淨公主他們的打鬧聲,還有他們你推我攘的身影,然而這一切都似乎成了齊清兒和祁王的布景。
她就這樣看著他,僵著,抖著,直到看不清祁王的臉,除了那雙像井口一樣的雙眸。那雙眼睛裡面,是一種不能解,不能說,不知從今往後將會是什麽樣的一個謎和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齊清兒和祁王這樣看著,卻誰都沒有說話。
仿佛這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又仿佛說什麽都是痛,不如沉默。
最後,在張公公的一聲公鴨嗓中,這一切戛然而止。“陛下駕到......”似乎張公公的出場方式永遠都是這句話。
然後便看到武英殿左前方,一襲人擁簇著銀黃色高帽珠簾的皋帝,緩緩往武英殿門口的大場地中走來。
他身後是以皇后為首的妃嬪,一個個均穿戴級為華麗。
這當中自然也都虞妃的身影,她踩著小步,在左右兩邊婢女的扶持下走得從容不迫。
齊清兒就這樣輕輕看了一眼,能感覺一旁皋璟雯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火,她是狠不得要手撕了虞妃不可。
齊清兒,皋璟雯等人走出武英殿,和余下的皇子公主肱骨重臣們一起行跪拜大禮。
然後在禮部的安排下,齊清兒隨同皋璟雯一起上了惠妃的鳳攆。
去佛山的隊伍,從宮中走起,綿延出城近十裡。
這一次皋帝命禦林軍和禁軍同時留城看守,讓嬴謝攜一萬高階兵馬隨同出城。
嬴謝走在第一位,是此次護送的主將,他後面便是龍攆,左右婢女太監二十余人,前後看守護衛上百余人,簇擁之下的皋帝看上去高貴不已,又誰知道他內心深處對君王統治者這個身份的恐懼。
和皋帝同坐一個矯攆的還有皇后,她似乎很悠閑,也很滿意皋帝讓她的哥哥嬴謝帶隊,這無疑是給了嬴氏一族莫大的面子。
之後是嬪妃們的矯攆按輩分依次排開,公主都與生母同坐。
而皇子們都是駕馬隨行。
再往後便朝中權貴,其次序依然是按照官階的等級依次排開。
也只有齊清兒一人,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即無位份,也無官階,偏偏就被編排進了祭禮的長隊當中,還能和皋璟雯和惠妃同坐。
幾行人馬,浩浩蕩蕩,向佛山而去。
惠妃的矯攆中,氣氛很是不愉快,皋璟雯也早將虞妃投毒一事告訴了惠妃。她面色暗沉,那要殺死她女兒的竟是她的親姐姐。
人世無常,竟是無常到這個地步。
惠妃抓著齊清兒的手,默默垂淚。
揭開車布,望一望虞妃的矯攆,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揪心。
齊清兒拍拍惠妃的手,反倒給了淺淺的微笑,“聽聞太醫院來了一個名叫華馱的太醫,娘娘可知此事?”
“是,是有這麽一個人,你怎麽突然說起他了?”惠妃抹了哀傷,垂憐的看著齊清兒。
齊清兒依然淺笑,“前幾日,他來給我把了脈,還留了個藥方。”
“是嗎,那這個華馱可是看出了根源?”惠妃問道。
齊清兒輕輕地點了點頭,一旁的皋璟雯接話道:“看出了根源又有何用,且不說父皇會不會相信他的話,就算信,那也要拿出證據。”皋璟雯說著,往齊清兒身邊挪了挪,繼續道:“我們現在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在手上!”
惠妃心知皋璟雯心中的怒火和無奈,歎了口氣,道:“也未必不會信。說來也奇怪,陛下的頭疾時常發作,宮裡原來的那幾個太醫只能幫著給陛下止痛,治不了陛下的暈眩之症。這個華馱卻隻送來了一個藥方,連脈都沒把,陛下的貼身太監根據藥方給陛下煎了藥,陛下喝下之後,立刻就有了效果,即不痛也無暈眩之症。這個名叫華馱的太醫,也被立刻召回了太醫院。”
“召回了太醫院,娘娘的意思是華馱之前就是太醫院的一名太醫嗎?”齊清兒聽完惠妃的話,大致知道了三日前華馱為何會說得那麽自信,稱他一定能取得陛下的信任。
可是惠妃說召回,這讓齊清兒不大理解,隨即問道。
皋璟雯隨著齊清兒的這個問題,在一旁豎起了耳朵。
惠妃眉頭稍緊,面帶思考,然後道:“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太醫華馱應該是十六年前離京的。”
十六年前,難道是和齊府被斬,皇后煬易桀被廢,祁王被攆出宮有關嗎?
十六年這個數字對於齊清兒來說太敏感了。
只要是十六年前在京城當中發生的事,總是會讓她以為是和當年的冤案有關。
但轉念一想,華馱是個太醫。
當年的冤案,就算是有人重病,皋帝也不可能叫太醫過來給瞧好了病,再斬。這個華馱十六年前離京,或許只是巧合罷了。
皋璟雯臉上添了好奇,道:“這個太醫華馱的醫術這樣精湛,十六年前,該是他自請離京的吧?”
惠妃略略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他當年該是被陛下貶出京城的。”
齊清兒聽到這句話,心中莫名的顫抖了一下。
華馱是祁王找來的,他被貶離京,難道真的和當年的冤案有關麽?這樣想著,齊清兒不能自己的咳嗽了兩聲。
一股刺痛從心臟的位置竄入肺中,此時此刻她已能清楚的感受到啼血散在她的身體肆意攢動。
像是沉睡了太久的魔鬼,終於要清醒了。
“今天就是第六日了。雨姐姐你是哪裡痛嗎?”皋璟雯急切的說著,前一句話她用慌張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母親,說後一句話時,她一把將齊清兒樓進了懷中。
惠妃也隨之面色難看,往齊清兒的方向傾斜著身子。
齊清兒往下咽了口氣,試圖壓住胸口泛上來血腥氣,嘴角還努力掛著笑。
“無妨,不過咳嗽罷了!”她忍痛說著,背心一層冷汗。
她如果這時發作, 以皋璟雯的脾氣定要叫停了佛山祭禮的隊伍不可。佛山祭禮那是一年一次的舉國大事,難免皋帝會認為皋璟雯魯莽,反倒不利於按照祁王所說的在齊清兒發作之時,皋璟雯在皋帝面前揭發虞妃。
皋璟雯自己都被認為是魯莽之人了,還有何說服力。
齊清兒將皺起的眉頭舒展開,然後坐直彎曲的身體,給了皋璟雯一個安慰的笑。
之後矯攆中便陷入了沉默。
隊伍繼續浩浩蕩蕩地往佛山去,好在天氣晴朗,這一路還算平穩。到了佛山,全臣隨天子跪拜,焚香,祭禮,一整套流程下來,再啟程往反時,已過了午時。
等到了宮內已然是暮色近黑,月色漸起。
齊清兒輕輕撩開車布,這樣的月色似乎在為她身體的寒熱兩毒而裝點著色彩,那種幽藍微涼的色彩。
她吸進一口冷氣,絞痛再次翻山倒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