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26章河北那點事
李閑站起來, 自嘉兒手中將裝調料的小鐵盆接過來, 蹲在火爐邊, 認認真真的將每一片肉上都刷好料汁, 他的動作很輕緩, 仔細的好像是在查看軍事輿圖, 一點兒也不像是在烤肉, 他的神情和動作, 讓人看了都會生出一種他是在摯誠朝拜的錯覺1,。
烤肉就是烤肉, 吃食而已, 何須摯誠?
"天下[ 遮天 ]無如吃飯難”
李閑笑了笑說道:"沒有什麽比吃飽肚子更重要的事了。”
葉懷袖和嘉兒都知道他從小吃的苦太多, 很多時候一整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頓飽飯, 所以對於吃飯, 李閑總是顯得很精致挑剔。當然, 這種精致和挑剔不是對食材的挑剔, 不是奢侈, 而是認真對待每一頓飯。
"我倒是覺著, 天下[ 遮天 ]無如守成難。”
葉懷袖在火爐邊坐下來淡淡的說道。
"守成?”
李閑看了葉懷袖一眼, 想了想說道:"你思慮的太遠了些。”
葉懷袖笑了笑, 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發絲說道:"怎麽會這麽說?守大成確實思慮的遠了些, 畢竟那是未可知之事。可守如今這小成, 可是眼前最最緊迫重要之事1,。東平郡, 濟北郡, 濟陰郡, 新擴充來的地盤到現在你還沒有派官員過去坐鎮, 也沒安排屯田養民的事, 那邊的情況雖然破爛瑣碎, 可畢竟如今也是燕雲寨的領地, 總不能就那麽放著坐視不管。”
"呵呵……”
李閑笑了笑, 將一些烤熟了的肉片分成兩份, 一份遞給葉懷袖, 一份遞給嘉兒, 他自己則坐在火爐邊撥弄著炭火。
"你說的有道理, 如果楊廣懂得守成之道, 大隋的天下[ 遮天 ]也不會破碎糜爛都這個地步, 三十年繁盛強大, 就這麽被他玩的爛到了根兒裡, 也不知道他自己心疼不心疼。”
葉懷袖見李閑岔開自己的話題, 微微有些生氣。
"如果再不派官員去那些新擴充來的領地, 也會破碎糜爛。”
葉懷袖說的一點也不委婉, 她知道李閑絕不會因為自己的提醒而生氣。如果連這點諫言都聽不進去, 李閑也就不會有這麽多, 乃至越來越多的人輔佐。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李閑不是個糊塗白癡的人, 怎麽會在這件事上表現的這麽拖遝。如今這亂世, 搶來的地盤如果不盡快穩固下來, 說不得明天就會被別人搶了去。經歷了之前一場惡戰, 瓦崗寨雖然損失極慘重, 暫時無力東進, 也無力搶回燕雲寨佔去的地盤, 可這不代表其他人沒這個膽子。
徐元朗早就對河南諸郡有所覬覦, 若不是前陣子瓦崗寨和知世郎王薄的人馬敗退的太快了些, 只怕他也已經提兵南下了。
還有竇建德, 雖然將黃河北岸王伏寶的大軍撤回去大半, 可還留下了蘇定方, 以他為主將, 帶著兩萬人馬在北岸駐守, 隨時都有可能進兵濟北郡。王薄逃匿, 濟北郡雖然貧瘠, 可只要好好經營兩年就能恢復生機, 如今綠林道上的豪傑都在瘋了一樣的擴充地盤, 偏偏李閑對已經搶到手的東西表現的並不如何在意。
"我知道你的意思。”
李閑撥弄著炭火, 整理了一下措辭後問道:"之前與瓦崗寨, 王薄之戰, 看起來勝的簡單輕易, 甚至輕易到有些兒戲, 可是其中的凶險我想你不會看不出來, 其凶險之大, 你也不會一點兒也不在意1,。”
聽到李閑說起這個, 葉懷袖正了正身子點頭道:"確實凶險, 若是稍有不慎, 你名下的三郡領地極有可能被李密, 竇建德, 王薄三個人瓜分掉……還有徐元朗, 那個人的野心比李密一點也也不小。”
她看了李閑一眼, 認真的說道:"若不是因為瓦崗寨中有張亮做內應, 在最快的時間內擊敗了李密, 若不是王薄手下的人馬確實太弱了些, 徐世績領兵能力又太強, 只要再耗一些時日, 竇建德肯定不會再表現的那麽鎮定, 就算明知道渡河南下損失慘重, 他還是會讓王伏寶強渡黃河。”
"徐元朗也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立刻就會率軍南下。而李密也還有後手, 他隨時能將攻打陽武, 原武, 甚至攻打黎陽的人馬撤回來。到時候燕雲寨面對的, 就有可能是超過六十萬的聯軍。”
李閑點了點頭問道:"那麽你覺得, 以如今燕雲寨的實力, 正面擊敗六十萬聯軍, 有幾成勝算?”
"三成”
葉懷袖想了想說道。
"依我看, 兩成都沒有。”
李閑笑著擺了擺手道:"你別拍我馬屁, 說話要實事求是。”
"確實連兩成的勝算都沒有。”
葉懷袖並不介意李閑點出她說話並不誠實, 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天珠變 ]。
"所以, 現在你知道, 為什麽還不往新多來的地盤派官員和軍隊駐扎了吧。”
李閑捏起一塊烤肉丟進嘴裡, 感覺火候稍微老了些, 隨即有些懊惱, 心疼於一塊好肉卻沒有烤出最好的味道來1,。
"我明白了。”
葉懷袖點了點頭, 認真道:"是我考慮的太淺顯。”
"沒事”
李閑笑了笑說道:"女人處理事情比男人要精細謹慎的多, 也有條理, 而且總是能比男人要早的預料到危機, 只是在看大局的時候……性格上的緣故, 所以難免會看的有些淺顯。”
"多謝你誇獎。”
葉懷袖淡淡道。
李閑哈哈笑了笑道:"你怎麽也不生氣?”
葉懷袖道:"你說的不錯, 我為什麽要生氣?”
"便是大隋皇帝楊廣, 也沒有你這心胸!”
李閑很嚴肅的說道。
葉懷袖這次卻有些惱火, 看著李閑鄭重認真的說道:"不許罵人!”
……
……
嘉兒看了看李閑, 又看了看葉懷袖, 不禁有些自卑的想到, 小姐明白將軍的意思是什麽了, 可為什麽我一點也沒想明白?將軍為什麽不派官員去新佔下的領地, 他之前說的和這件事有什麽關聯?什麽李密, 什麽竇建德, 王伏寶, 什麽蘇定方, 什麽徐元朗, 什麽王薄, 這些人又和新搶來的地盤有什麽關系?
她不解, 所以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
在寒冷的冬季, 穿了一身水綠色棉衣的少女本來就顯得清麗, 再稍微有些臉紅, 看起來更是讓人覺著賞心悅目1,。
葉懷袖看了嘉兒一眼, 隨即抿著嘴笑了笑。
嘉兒不明白剛才將軍和小姐之間的對話什麽意思, 但卻第一時間就明白小姐剛才這一笑是什麽意思。所以, 她的臉立刻就變得更加酡紅起來, 就好像剛剛飲了半斤桃花酒, 醉的讓人看了便會同醉。
歷來小姐嫁人, 貼身的丫鬟也要一起嫁過去, 就算沒有個小妾的名分, 也再也嫁不得別人了。所以嘉兒從很早之前就覺得自己處境很尷尬, 可一個春心初開的少女, 明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君是誰, 尤其是這夫君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更是一個英俊帥氣的男子, 她如何會不動心?
偏偏惱人的是, 李閑對她似乎沒有一點興趣似的。一直表現都很尊敬, 雖然偶爾開些玩笑, 可始終保持著恆定的距離。直到……在江都江邊, 三百青衫刀客殺盡紅袍暗侍衛的時候, 李閑那一抱, 讓她瞬間就癡迷於這種感覺。
這是一個男子的關心, 是李閑的關心。
誠然, 李閑之所以去江都是為了將宇文士及拉過來, 是為了打皇帝幾個耳光順便要挾來大批輜重甲械, 可嘉兒卻知道, 若不是因為自己, 李閑不會去的那麽倉促。
這種感覺很甜蜜幸福, 就好像掉進了一池蜜糖中。
自江都回來之後, 在李閑面前她便沒了往日的颯爽灑脫, 而是變得極容易臉紅, 往往指尖眼眸中的柔情都會在不經意間表露無遺。葉懷袖和她相處了這麽多年, 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所以嘉兒之前臉紅, 她以為這個小妮子是在想男人。
嘉兒被葉懷袖笑得特別不自在, 她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身子, 垂著頭吃烤肉, 可惜偏偏忘了肉燙, 一下子被燙了舌頭燙了唇, 疼的她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1,。
"笨!”
李閑笑了笑, 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遞過去。
嘉兒接過來擦了擦嘴, 卻不敢抬頭看李閑的眼睛。
"我是笨……”
嘉兒聲音極低的說道:"到現在我還不明白, 將軍和小姐你們兩個之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不往新佔領的領地派駐官員, 這和之前的惡戰有什麽關系?”
"關系大了。”
李閑耐心的解釋道:"之所以說之前那場惡戰其實極凶險, 便是因為咱們的地盤擴充的很快, 可兵力卻不足, 精細強乾的人才也少。齊郡魯郡有徐世績守著, 東平郡有我自己守著, 看起來穩固如山, 其實根本上還是立足未穩, 尤其是齊郡和魯郡, 還沒有完全控制下來, 百姓們對於咱們燕雲寨也並不是如擁護張須陀那般的擁護。”
"三郡之地, 數百萬百姓, 以至於我不得不分兵據守。正因為分兵, 才給了敵人太多的可乘之機。如今大戰才過, 咱們燕雲寨損失的人馬不少, 雖然搶了不少地盤來, 可若是再分兵去鎮守, 兵力就變得更加薄弱。”
"若是再有一次李密聯合其他人來攻打, 只怕到時候絕守不住那些新佔領來的領地。非但站不住腳, 反而會因為潰敗撤退而影響了全局, 潰敗的多了, 士氣軍心便會崩潰, 到時候, 再想挽回也就難了。”
嘉兒仔細的想了想李閑的話, 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李閑笑了笑, 低頭將烤肉翻轉過來。
葉懷袖補充道:"所以呢, 與其將兵力分散出去守護各地, 不如先將精力都用在穩固齊郡魯郡上, 知道什麽該取, 什麽該舍1,。東平郡, 齊郡, 魯郡, 還有大片的荒田沒人耕種, 官員還有軍隊本身就已經有些捉襟見肘, 再分派出去的話, 反而讓根基之地都變得搖晃起來, 一陣烈風就可能吹的坍塌崩潰。所以, 倒是不如將那些新佔領敵方的百姓盡數遷到齊魯東平三郡, 讓他們去屯田養兵。”
"還有件事。”
嘉兒一邊點頭一邊問道:"剛才小姐說, 朝廷左禦衛大將軍薛世雄在拒馬河中了竇建德的埋伏, 全軍覆沒, 薛將軍也戰沒, 可為什麽你們都說, 不是竇建德乾的?”
"竇建德沒那個本事!”
葉懷袖微笑道:"他如今面臨的局面和咱們燕雲寨一樣, 地盤擴充的太快, 雖然號稱有十幾萬軍隊, 可大部分都是新兵, 沒有什麽戰力。 他還要分兵據守各處, 哪裡敢輕易去招惹薛世雄?再說……拒馬河距離洺州那麽遠, 洺州軍北上, 還要經過幾個如今還在朝廷手裡的縣, 薛世雄怎麽可能不知道?”
"竇建德自封長樂王, 洺州大總管, 以朝廷官員自居, 他如今還盼著楊廣下旨承認他的地位, 這段日子一直派人在江都活動, 使錢收買-官員幫他說話, 他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去殺薛世雄?”
"那會是誰乾的?”
嘉兒不解道:"河北除了竇建德, 徐元朗, 誰還有這個實力?”
"綠林道上沒有, 官軍自然還是有的。”
葉懷袖問道:"若是朝廷真的封了竇建德為洺州大總管, 承認他的地位, 對誰的威脅最大?竇建德一旦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官員, 那麽誰會覺得這是扎在他心口上的一柄刀子?斷了他的財路, 也斷了他的前途?”
"是羅藝!”
嘉兒恍然大悟, 眼神也變得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