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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被罰去不知道什麽意思的樊籠自省的少女無欒,其他人都隨著葉懷袖進了看起來頗為簡陋的木建小屋。草廬小院外是半圈並不能防賊防狼甚至攔不住五歲孩子的籬笆,而且看起來籬笆扎起來的時候某人很不用心,以至於籬笆的縫隙寬大到能鑽過去一隻肥碩的野兔,若是有賊來,無論是鑽還是跳都能輕松通過。李閑仔細的看了看那籬笆牆,沒來由的想起女人和狗。
“這籬笆是誰扎起來的?”
好奇心加三八心裡讓李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葉懷袖頓住腳步,李閑也不知道是眼花還是頭暈,竟然恍惚看到她稍稍挺了挺胸脯,然後略帶著驕傲的說了一個字。
“我”
李閑本想說您請來做工建築的人簡直懶惰到了該拉出去綁在柱子上射三十箭的地步,聽到這個字之後又硬生生的將話咽進了肚子裡。咽回去的話一時間消化不了,迫不得已還悄無聲息的放了一個百轉千回的原生態屁。
“這個……籬笆很有藝術美。”
李閑撓了撓頭髮訕訕的笑了笑。
葉懷袖回身瞪了李閑一眼,一眼嫵媚橫生。
“覺得難看就直接說好了,何必把話吞回去那麽難受?”
她昂著的下頜圓潤光滑,帶著那麽點讓人愛不釋手的驕傲。
“籬笆不是籬笆”
她說了一句聽起來完全矛盾的話,明明一句很白癡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帶著點佛門經義的味道。正如有佛法精湛的大和尚說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花不是花,皆是一方小世界的高深莫測一樣讓人有種想哭的味道。
只是接下來葉懷袖的話卻又將這種意境破壞的支離破碎,她嘴角的笑意讓李閑驚訝於這個女人到底有幾面,為何每一面都那麽逼真,都那麽渾然自在。
“這是我扎起來要養花兒用的”
她的纖纖玉手從淡紫色的寬大衣袖中伸出來指了指籬笆下面說道:“前些天托朋友從中原送來了二三百枝薔薇,才插上澆了些水。雖然塞北苦寒,但想來以薔薇這花兒的頑強到了今夏還是會開出幾朵小花的。一牆碧綠,星星點點綴粉紅,你不覺得很美嗎?”
嫵媚化作清純,這轉化瞬間完成卻絲毫都不突兀。李閑不得不讚歎這天下間能將這兩種矛盾氣質體現的如此渾然天成的,非葉大家莫屬了。
“葉大家好興致”
李閑由衷的讚歎了一句。
在苦寒之地種一牆薔薇,來年盛夏此間一地綠草一牆花朵,想想看,確實美得不像話。
“你可以叫我姑姑”
葉懷袖頷首一笑,媚態飄逸的說了三個字:“小家夥。”
李閑卻並不以為然:“我只有一個姑姑,如今應該在燕山中。”
“你說的是紅佛吧。”
葉懷袖回望了中原方向一眼:“說來很久不曾見過她了,我在漁陽城內,她在八仙山,相隔不過十數裡,偶爾還會相見品茶閑談。”
“她是個奇女子。”
像是總結,又像是追憶,葉懷袖淡淡的說了一句。
“您也是個奇女子。”
李閑真誠的說道。
葉懷袖笑了笑,不再說話。
走過籬笆牆,李閑就在草廬門口見到了那塊傳說中的石頭。算不得太大,也有兩米左右大小。一側平滑如鏡,一側疊巒如峰。平滑處如刀割斧切一般,卻怎麽看也看不到人為所成的痕跡。
此處名為玄武峰
葉懷袖
七個大字真如龍飛鳳舞,竟然帶著一股金戈鐵馬的悍氣。而下面的三個小字卻用的是簪花小楷,
清秀淡雅。從這十個字就能看出此間主人的別樣氣質。
李閑下意識的在大石頭前面停了足足兩分鍾,直到達溪長儒回身催促他才將視線從石頭上離開,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好字,果然好字!果然好一座玄武峰。”
聽到他這話,葉懷袖抿嘴微笑,而那個總是淡然如水的白衣少女卻微微皺眉,難掩眉宇間的厭惡之色。
就連達溪長儒都頓住腳步,投向李閑數個意味深長的白眼。
“好在何處?”
葉懷袖站在木屋門邊,笑呵呵的問。
這樣的話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那塊石頭邊故作品鑒字意的樣子假惺惺流連忘返,而葉懷袖每一次問都會收獲無數馬屁讚美之詞其臭不可聞。這其中有自以為才子者,有自以為權貴者,還有自己為兩者兼備之人。而這些人或是道貌岸然或是直截了當其實都帶著些齷齪念頭,無非是為了跟葉大家發生點什麽不可告人的風流韻事罷了。
後來聽得多了,葉懷袖也懶得再問。
既然回答的話一句比一句虛偽惡心得令人作嘔,那她何必再自尋苦處?
而在葉懷袖看來,李閑和那些男人是不同的,他還小,才剛束發的年紀正是心地純潔乾淨的時候,所以她才會有此一問。若是李閑知道她是如此想,只怕會竊喜竊笑到洋洋得意不可自拔。
“好在何處?”
她問。
李閑站在石頭旁邊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葉懷袖的眼睛很認真又極扯淡的說了兩個字。
“和諧”
“和諧?”
葉懷袖一怔,隨即釋然一笑:“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小家夥。”
這是今天她第二次說小家夥這三個字,但毫無疑問,第二次比第一次中多了些許的讚賞和親切。聽到這兩個字,就連那微微皺眉的白衣少女也是微微一怔,然後沉思,再然後眉毛悄然彎出漂亮的弧度,嘴角也勾勒出一個極微小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微微偏頭看了李閑一眼,似乎是想看清楚那少年究竟是什麽樣子。
李閑很靦腆的笑了笑,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他心裡想的卻是感謝上輩子發揚光大了這麽一個漂亮的詞匯,看著葉懷袖笑容他就知道最起碼在看字這個環節上自己不算失敗。他想的確實沒錯,就是在石頭邊上,也不知道有幾多自以為是的男子被直接驅趕走,稍有些潑皮無賴性格的人又有幾多嘗到了嘉兒的大棒滋味。
進了屋子裡,眾人分賓主落座。
葉懷袖耳語吩咐了嘉兒幾句什麽,嘉兒臉上竟然帶著不小的驚訝。
不多時,嘉兒端著一套煮茶的工具走了進來。葉懷袖接過來放在矮幾上,原來是要親手煮茶。
主人家親手煮茶,這是極隆重的待客之道。一時間整個屋子裡都變得肅穆起來,就連李閑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做老僧入定狀。
這煮茶之方法很是繁雜瑣碎,若是換了李閑他是打死也不願意學的。葉懷袖的動作舒緩輕柔,皓腕輕抬,修長的脖子微微歪著更顯得白皙迷人。她一絲不苟做完了所有的步驟,動作連貫溫和,嫻雅文靜,真的將女子之柔美展現到了淋漓盡致。
加了點鹽巴的茶湯很香醇,茶香撲鼻。
李閑很別扭很難受的拿著架勢喝了一口茶,感覺自己實在算不得什麽雅人。無論是在草原上三五個銀角子就能買十斤的茶磚,還是士族大家中才能品嘗到的香茗,在他看來這樣慢慢細品實在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喝水嘛,還是一口氣灌進去才舒服透徹些。
“你說,想讓我幫你打刀?”
兩手端著精致的瓷杯,葉懷袖笑著問李閑道。
李閑連忙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直接說道:“師父千辛萬苦自某處尋來一塊隕鐵,想請葉大家幫忙打造一柄合用趁手的刀。”
“刀?”
葉懷袖放下茶杯,端正了身子問道:“葉家草廬從五年前到現在,已經沒有開爐了。”
她擺了擺手示意李閑別急著說話,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期間並不是沒有人讓我相助打造兵器,上至王侯公卿下至江湖走卒,但凡和葉家談得上有幾分交情的這五年來算算也不止三五十人,但卻沒有一柄兵器從草廬出去過。”
她問:“你可知道為何?”
李閑想了想道:“葉大家是要封爐?”
葉懷袖搖了搖頭,轉頭又問達溪長儒:“將軍可能猜到?”
達溪長儒認真的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歎氣搖頭。
葉懷袖展顏一笑道:“你們運氣很好。”
她站起來道:“因為沒有我能看得上眼的材料,所以草廬不開爐。”
“就是在馬背上托著的那件東西?”
她問。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道:“正是。”
葉懷袖忽然收起笑容問道:“如此貴重的東西,你們也不知我是否答應,也不知會不會被我強奪了去,為什麽還要隨身帶來?別跟我說什麽信得過葉大家的人品道德,這十年間我看上眼然後強搶來的好東西著實不在少數。江湖上都說葉懷袖恬淡溫婉,不過是因為知道我陰狠毒辣這一面的人都已經死了。”
她走到李閑身邊,俯身貼著李閑的耳朵吐氣如蘭:“從一年前我到了這裡,這一年間草廬外面埋著的死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難道你就不擔心我茶中下了毒?”
李閑先是一怔,身子微微傾斜與葉懷袖的距離拉開了些。
他看著葉懷袖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的說道:“我與您並不相熟,所以談不上信得過您的人品道德。至於為什麽我要將隕鐵隨身帶來,自然也不是自大自狂認為誰也不能搶了去。來時我師父便與我說過,草廬三十裡內必然有狼騎駐守。莫說只有師父與我兩人前來,就算再多來十個二十個也擋不住上千狼騎的衝殺。”
“之所以要帶著來,是因為我是個極懶惰的人,所以懶得來回跑,懶得好不容易求得您願意相助,卻因為等不及我回去取隕鐵過來您再反悔。對於女人的善變,我想我還是了解一些的。”
葉懷袖也不生氣,而是微笑著問:“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李閑笑了笑,從手心裡亮出一根銀針:“另外,我這個人疑心很重很重,第一次到葉大家這裡雖然沒有害人之心,卻不得不多幾分防人之心。有個江湖前輩告訴過我,其實女人最會騙人了,而且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所以在喝茶之前,我已經用銀針試過。”
他笑得人畜無害,甚至帶著點矜持:“當然,如果茶裡放的是蒙汗藥的話,銀針肯定試不出來,我也就只能自認倒霉。”
葉懷袖站直了身子, 看怪物一眼看了一眼李閑:“什麽人教得你如此無賴謹慎?”
李閑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我有一個叫張仲堅的阿爺,一個叫紅佛的姑姑,一個叫達溪長儒的師父,再加上我天分很好,所以無論是無賴還是謹慎都還勉強說得過去。”
說到這裡的時候,其實達溪長儒早就變了臉色。他沒有想到,李閑竟然會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的說實話。
葉懷袖走回去坐下,端起茶杯細細的品了一口香茶。屋子裡變得很沉寂,沉寂到李閑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葉懷袖坐下之後很久都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抬起頭看李閑和達溪長儒一眼。嘉兒安靜的站在她身後,看李閑的眼神變得很怪異。而那個白衣少女則從始至終都是在自顧自喝茶,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不聞不問。李閑甚至懷疑,這個看起來有些別樣氣質的少女是不是個啞巴。
過了很久,杯中早已茶盡。
葉懷袖輕輕歎了口氣道:“去將隕鐵取來吧,明日開爐。”
李閑心中大喜,站起來就要施禮卻被葉懷袖製止。
她似乎是乏了,又像是有些失望:“若不是他來過告訴我隕鐵送給了你,我又怎麽會答應你?”
站起來,走到門口,葉懷袖淡淡的說道:“你心裡揣測我是個直爽人不喜歡陰謀算計不喜歡拖泥帶水,所以才會有剛才的話。但你這樣用心,何嘗不是算計?其實說來說去,唯有一樣你說對了。”
“女人說話不可信,尤其是漂亮女人。”
她回身微微一笑:“所以我改變主意了,不幫你打造刀,哪怕他怪我也是如此。”
“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