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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明》第322章 踩傘
第三百22章踩傘

  紙傘能不能殺人, 要看執傘的人是誰。殺一個為了安定軍心而臨時提拔起來的小小別將, 對於文刖來說真的算不上什麽。雖然, 他的官職也不過是個五品都尉, 可關鍵在於, 那個別將鄭智成是他提拔的, 不是朝廷任命, 兵部也沒有報備批文, 殺了也便殺了, 沒人會因為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來得罪文刖。

  心口上開一朵碩大紙花的鄭智成躺在泥濘地上, 已經死的不能再死。只是他的眼睛還瞪的很圓很大, 似乎是在不甘心, 不相信, 不願意。可生命都已經定格在這個雨天, 他就算再不甘心不相信不願意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麽。

  文刖看了那了紙傘一眼, 低聲說了一句可惜。

  然後他對青鳶說道:"你看, 紙傘也是能殺人的。”

  青鳶搖了搖頭道:"紙傘再能殺人, 也不如鐵傘, 鐵傘不但能殺人, 還能擋風遮雨, 還能防禦刀槍羽箭, 最重要的, 那是我的大鐵傘。”

  文刖笑了笑道:"鐵傘不過是個鐵傘, 什麽都不代表。如果你非要說鐵傘比這紙傘強的話, 我也只能說在擋雨這個方面看, 鐵傘確實比這紙傘強一些。”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雨水打濕了的錦衣, 又看了看青鳶身上緊貼著的衣衫後歎了口氣道:"最起碼, 大黑傘能輕易遮住兩個人。”

  青鳶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卻不再說話。

  文刖見她臉色不太好看, 終究還是低聲說道:"你若是想念大鐵傘, 我早晚給你拿回來就是。”

  "還有你的鐵槍。”

  文刖看著凰鸞說道。

  凰鸞也搖了搖頭道:"鐵傘沒能擋得住那人的刀, 鐵槍沒能刺穿那人的心, 這兩件東西便沒了什麽意義, 所以要不要也罷。”

  "你比她豁達些。”

  文刖笑了笑。

  凰鸞淡然道:"青鳶想找回她的大鐵傘, 我也想找回我的大鐵槍, 可是我更想要了那個人的命, 他不死, 鐵槍鐵傘便終究便烙印上了恥辱。我和青鳶, 不允許鐵槍鐵傘不再純粹乾淨。”

  文刖一怔, 苦笑著搖了搖頭:"遠來你比她還偏執些。”

  "哪裡有什麽恥辱?”

  文刖微微皺著眉頭說道:"如果敗一次便算是恥辱的話, 我這一生到現在為止恥辱也太多了些。莫說丟了一個沒意義的鐵槍一個沒意義的鐵傘, 便是幾乎丟了性命, 我經歷的也不止一次。”

  他似乎是回憶了一下後說道:"當年平南陳的時候, 我進南陳皇宮去抓南陳皇帝陳叔寶, 南陳皇宮中有個江南王家的人, 也善使刀, 不過他用的是雙刀, 那日他護著陳叔寶逃進后宮, 陳叔寶拉著張麗華跳進枯井中藏身。他便穿了陳叔寶的龍袍往外逃想將追兵引開, 韓擒虎他們進宮去搜, 我便去追那假皇帝。”

  "我知道他是假皇帝, 可我還是去追了, 因為我知道南陳宮中有個使刀的高手, 不找他打一架我怎麽會甘心?”

  "那一架打的確實足夠酣暢淋漓, 可我卻勝不了他。他那雙刀太厲害, 我不是他的對手。我記得那次我身上一共中了十三刀, 隻傷了他一刀。如果我再挨上一刀, 說不得就已經下去陰曹地府找判官報到。”

  "可他死了, 您還活著, 所以您是勝者, 他終究是敗了。”

  凰鸞想了想認真的說道。

  "不是, 因為他夠光明, 而我夠陰暗。”

  文刖忽然笑了笑, 自嘲的笑了笑:"我刀上喂了毒, 他的刀上很乾淨。”

  "還有一次, 在大興城, 我第一次遇見張仲堅的時候, 他就打算進皇宮圖謀不軌。我攔住他, 問他要做什麽。他說要去宮中打皇帝十七個耳光, 我自然是不答應的, 於是交手, 現在想起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不是他那一身天下[ 遮天 ]無雙的拳腳功夫, 而是他為什麽偏偏是要打十七個耳光, 為什麽不是十八個, 十六個?”

  "為什麽?”

  青鳶問。

  "因為他只是個酒鬼, 十七個是他順口說出來的。”

  文刖認真的說道:"偏偏這樣一句酒話, 讓我困擾了很多年。那一次張仲堅沒能進得了皇宮, 我也沒能抓得住他。他不善兵器, 又很難近的了我的身前, 所以我自然佔了便宜, 後來, 又來了一個叫翟讓的, 他們兩人聯手, 我便不是對手了。那一日也凶險的狠, 若不是後來禁軍神弩營趕到, 說不得我會被他們兩個打一頓。”

  被翟讓和張仲堅這兩個人打一頓, 自然沒有什麽好下場。

  說完這兩件事之後, 文刖笑了笑道:"你看, 我隨便說一說, 便有兩件在你們看來的恥辱事, 尤其是第一件, 到現在我想起來依然覺得丟人, 王家那人的刀法實在精奇, 便是我現在和他打, 依然勝不了他。所以, 恥辱這種事除了讓自己很煩惱之外, 還有什麽其他意義呢?”

  "大人, 咱們過了黃河之後是不是就要將行進的速度加快一些?”

  凰鸞掃了一眼在雨中樹下休息的士兵們問道。

  如今在文刖手下的這支隊伍中有三種人, 一種是龍庭衛, 一種是府兵, 一種是禁軍。這三種人看他們在雨中的樣子便會區分的一清二楚, 完全不必費力去辨認。第一種, 樹下席地而坐完全不顧風雨, 抓緊時間休息並且還有心思說笑的, 是大隋府兵。第二種, 皺著眉頭不停低頭打量著自己, 心疼身上的錦衣和腳上牛皮靴子的, 是龍庭衛。第三種, 不斷的咒罵著這鬼天氣, 恨不得立刻就找人拚命樣子的, 自然便是禁軍。

  文刖搖了搖頭道:"過了黃河之後還是要逐個郡縣的走, 逐個地方官員去拜訪。”

  "朝中一定會有人不理解您的。”

  青鳶有些擔心的說道。

  "陛下理解就行了, 我何必去管別人怎麽想?”

  文刖輕笑道:"這天下[ 遮天 ]間陛下信我便足夠了, 還需要去管他人怎麽想怎麽做怎麽齷齪做什麽?”

  說道這裡他臉色忽然變了一下, 眉宇間閃過一縷悲涼。

  "陛下是天下[ 遮天 ]間至高至強的!”

  他像是在追憶, 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句話和之前的話並不是很連貫, 但青鳶和凰鸞都知道大人想起了什麽。大隋的天下[ 遮天 ]已經亂了, 皇帝無論在哪裡, 旨意不出五百裡便沒了作用。天下[ 遮天 ]間至高至強的那個人, 如今也僅僅是活在裴矩虞世基那些人編造出的承平盛世裡。皇帝不喜歡聽有人造反, 於是已經爛如狗屎的天下[ 遮天 ]便沒人造反。陛下不喜歡聽天災人禍, 於是大隋已經好幾年沒有鬧過災了。陛下喜歡有祥瑞, 於是第一次征伐遼東的時候祥瑞不斷。第二次征遼東的時候陛下不喜歡祥瑞了, 於是便一件都沒有冒出來。

  三個人站在那裡, 沉默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 文刖的眉角忽然挑了一下, 抬頭望遠處望去, 視線穿過雨幕落在幾百米外的一座高坡上, 那裡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人, 騎著一匹馬, 手裡擎著一柄很大很大的黑傘。黑傘本來是那人夾在腋下的, 到了高坡之上才展開, 或許因為他的氣力不足, 又或是不熟悉那黑傘, 所以他展開那黑傘的動作有些生澀笨拙。

  不過那人展開黑傘之後, 晃動幾下挑釁一般的動作倒是做的熟練之極。

  "龍庭衛!”

  當青鳶看到那騎馬的人展開黑傘之後, 眼神立刻變得凌厲陰寒起來。她往前走了一步, 遙遙指向高坡:"龍庭衛!拿下那個人, 要活口!”

  幾十個龍庭衛立刻翻身上馬, 催動坐騎往高坡那邊衝了過去。昨夜就開始下的雨此時已經小了許多, 可是依然密集, 所以打在那些龍庭衛騎兵的身上, 彈起一層白色, 如同穿了一件白色甲胄似的。

  騎馬站在高坡上的人見龍庭衛朝他那邊去了, 似乎是叫了一聲然後撥轉馬頭就跑。

  他轉身下了高坡便再也不見了蹤跡, 幾十個龍庭衛騎兵上了高坡然後衝下去, 也不見了背影, 天地間只有漫無邊際的雨還在不知厭煩的下著。

  "來人很強!”

  凰鸞看了文刖一眼後說道:"外圍布置了府兵遊騎, 再遠處也放出去了斥候, 可他還依然能靠近咱們一裡之內, 不是此人武藝高強一個人殺了那個方向所有的斥候遊騎, 便是他有不少幫手。”

  文刖點了點頭, 沒有說話。

  就這樣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 青鳶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我去!”

  她沉聲說兩個字, 然後翻身上馬準備親自去看看。

  文刖擺了擺手攔住她說道:"一起去。”

  凰鸞立刻招了招手, 將所有的龍庭衛都召集過來, 想了想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然後命令三百名府兵弓箭手持弓搭箭走在最前面, 至於那些看起來高大魁梧的禁軍士兵, 她連一眼都沒有去看。

  三百府兵弓箭手走在最前面, 步行著成陣勢緩步登上高坡。文刖和青鳶凰鸞三人在龍庭衛護衛下跟在後面, 上了高坡之後眾人的表情都有變得有些僵硬。

  高坡下, 之前衝過去的幾十個龍庭衛全都倒在高坡下面, 雨水衝著血水, 沒有掩蓋住他們身上一層弩箭。

  青鳶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文刖一眼, 喃喃道:"究竟來了多少人馬?欺近咱們一裡之內竟然毫無察覺?”

  最少三十個龍庭衛被人亂弩射死, 雨聲雷聲中, 竟然一點連弩發射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而此時雨幕中, 哪裡還能見得到殺人的人。

  就在文刖準備下令回去的時候, 忽然視線極遠處, 那持黑傘的人再次出現, 那人似乎極為得意, 舉著黑傘搖了搖, 然後準備玩一個瀟灑的立馬姿勢, 也不知道是雨大還是他騎術臭的很, 竟然得意之余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看起來, 滑稽的有些可笑。

  那人從泥濘的地上爬起來, 似乎極為惱火, 竟然將那黑傘丟在地上用力的踩了幾腳, 一邊踩一邊大聲的咒罵著什麽, 只是距離太遠了些, 根本聽不清。

  見到那人踩傘, 青鳶眼神驟然一冷, 凰鸞握緊了拳頭, 便是文刖, 也微微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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