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第二天下午,第一批在江城化工醫院觀察滿24小時的學生返回南-港;第三天中午,中毒較重的十幾個學生症狀消失,在區裡安排下回來了。
在市三院清理創口,往指頭裡打針,喝葡萄糖水,化學教師王新和另外一個學生指甲都拔了,當時覺得很嚇人。
在江城呆一天一夜,時間長的兩天兩夜,沒打針沒輸液,就是檢查檢查、抹抹藥膏,身體一樣沒什麽不適,學生和學生家長發現沒那麽可怕。
最擔心的事沒發生,蔣書記稍稍松下口氣。為確保萬無一失,要求三中給每個學生發四盒“葡萄糖酸鈣口服液”。
哈藥六廠,藍瓶的!
中央台、地方台、廣播電台,天天做廣告,靠這個口服液治的病能是什麽大病,家長們覺得這跟班裡有一學生患上肝炎,學校給全班學生發“板藍根”預防差不多。
工作到位,沒人鬧事,只有人找事。
一些沒參加活動的學生回去跟家長說,家長跑學校問給別的學生發營養品,為什麽不給他們家孩子發。
他們不知道針對氫-氟-酸中毒沒好的治療辦法,只有用葡萄糖酸鈣。在他們看來“葡萄糖酸鈣口服液”是營養品,平時想給孩子買舍不得,現在學校免費發放不要白不要,說不定這錢就在學費裡。
正想方設法控制負面影響呢,這事不能瞎解釋。
三中沒辦法,乾脆一碗水端平,高一年級學生一人發四盒。
正值國足出線,國家足球隊健兒即將參加韓日世界杯之際,舉國上下盼多少年,終於盼到中國隊可以參加世界杯,在這一大背景下三中發生的重大安全事故事跟海工集團爆炸案一樣漸漸淡化了。
責任會怎麽追究韓博不知道,有一點非常清楚,今後南-港市的高中生不僅再見不到氫-氟-酸,估計做其它實驗的機會都很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有點危險的化學實驗,從市教委到學校教師會異口同聲說“不”。
周素英聽完他的擔憂,不禁笑道:“別胡思亂想,這是領導的決定,不關你事。現在條件好,可以搞素質教育,培養孩子動手能力。我們上學時哪有素質教育這個說法,上化學課就做過幾個最簡單實驗,不一樣考大學麽。”
矯枉過正,連累整個自然科學。
韓博越想越鬱悶,乾脆不想了,起身道:“政委,今天沒別的是,我去趟醫院,程文明回來了,我再去看看,陪他說說話。”
程瘋子前天晚上回來的,能站起來的希望不大,估計下半輩子要坐輪椅。
真正的英雄,上級非常重視,包括陳局在內的局領導幾乎全去探望過,全慰問過他家屬。
周素英知道“程瘋子”是他的老部下,換作平時絕對催他早點去,但今天不是平時,苦笑著問:“韓支隊,能不能晚點去?”
“有事?”
“曹局和鄭支隊馬上到,來參觀我們刑技中心,順便送民警過來培訓。黃主任通知過,湯局和崔局等會兒過來一起接待,你是主官,不能缺席。”
兄弟市局來人,而且來的就是技偵支隊,不能避而不見,必須盡地主之誼。
這些天一直忙事故調查,這些事韓博確實不知道,好奇地問:“政委,他們的案子有沒有破,有沒有抓到凶手?”
“真相基本上搞清楚了。”
周素英從抽屜裡取出一疊材料,從材料中翻出一張照片:“桑雲波去安樂投資建廠前,在老家開過一個小商店,一邊做小生意一邊給從事地下六-合-彩的莊家當‘寫單人’。調查發現他們村之所以私彩泛濫,他難辭其咎。
這個人叫陳啟發,今年22歲,大學生,但沒畢業。他父母在桑雲波蠱惑下買地下六-合-彩,搞的傾家蕩產,欠下桑雲波一大筆錢。由於還不上,桑雲波又天天逼債,夫妻二人走投無路喝農藥自殺了。”
“仇殺,這個陳啟發是真凶?”
周素英點點頭,接著道:“陳啟發勸過父母不要買,說這是一個騙局。找過村委會,打算請村主任做主,結果村主任也在家研究‘特碼’,全村人都在乾這個。一些老人甚至埋怨他明明有文化,不幫著研究玄-機,反而搗亂,耽誤大家夥發財。
他一氣之下回學校不管了,一年多沒跟家裡聯系。沒經濟來源,沒錢交學費,他申請助學金,平時給小飯店乾活,不要工資只要管飯,暑假寒假去工地打工賺錢。在老師和同學眼裡是一個家庭困難,但非常有上進心的小夥子。”
“後來呢?”
“後來接到噩耗,回老家給父母辦喪事,再也沒回過學校。調查發現他去過安樂,在新橋鎮一家小飯店打過工。外來人口管理嚴,沒身份證不行,辦理過暫住證,新橋派出所外來務工人員中有他的記錄。”
周素英頓了頓,翻出一份物證鑒定報告:“他沒落網,安樂市局民警從他家找到一些他曾用過的物品,海龍從送檢物品上提取到一些脫落細胞,檢驗結果顯示他就是穿過迷彩服且拿過鐵錘的人。”
又是一起悲劇!
韓博看著照片上挺帥氣的小夥子,輕歎道:“為父母報仇,精心策劃,嫁禍給一個瘋子。瘋子不會判死刑,報了仇還不會太內疚。”
“我覺得他就是這麽想的,說明他有一點良知。”
“可殺人就是殺人,不光殺的好人還是壞人,落網一樣要接受法律製裁。不過他這個情況確實特殊,估計法官會從輕發落,給他個死緩。”
“韓支隊,你一樣有惻隱之心。”
“難道你沒有,法律不外乎人情麽。”
周素英搖搖頭,似笑非笑說:“他不需要我們的惻隱之心,一樣不需要法官從輕發落。韓支隊,他絕對是我們遇到的最聰明的嫌犯,他嫁禍給張大勇只是為逃亡爭取時間,並沒有想過讓張大勇永遠蒙受不白之冤。”
“什麽意思?”
“三中出事那天,安樂市局110指揮中心接到一個電話,國際長途,說明整個案件真相,詳述全部細節。條理清晰,很禮貌,說什麽給公安局添麻煩了,表示歉意。”
這小混蛋不光狡猾而且囂張,他這是挑釁,韓博將信將疑:“他跑國外去了!”
“他們那個縣年齡大的買六-合-彩,年輕人偷-渡。他好多親戚在國外,一個幫一個,找‘蛇-頭’對他來說不難。他早想好退路,所做的一切只是為偷-渡逃-亡爭取時間。”
“他有種永遠別回來。”
“已經上網了,只要他敢回來照樣抓。”
作為警察,韓博想把陳啟發繩之以法。
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韓博打心眼裡希望他永遠別回來,希望他躲遠遠的,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這件事卻讓他非常失落,犯罪分子太狡猾,這是真正的高智商犯罪。
陳啟發是為他父母報仇的,殺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如果陳啟發不是為他父母報仇,殺的是一個無辜的人,公安機關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逍遙法外?
“這張照片我留著,以後有事沒事拿出來看幾眼,提醒自己有句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韓支隊,這又不是我們的案子。”
“我們以前沒遇到,現在沒有遇到,不等於今後遇不到他這種狡猾的嫌犯。社會形勢變化太快,犯罪分子反偵查意識越來越強,作案手段越來隱蔽,必須與時俱進,不然下一次被挑釁的就是我們。”
“這倒是。”
“對了,六-合-彩案破得怎麽樣?”
“戰果輝煌!”
提起這個,周素英眉開眼笑:“安樂市局順藤摸瓜,組織民警四處出擊,曹局早上打電話時說截止昨天下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87名,其中包括和桑雲波合資建廠的那個台灣人,繳獲幾個主犯尚未來得及轉移到境外的贓款5千多萬!
全省首例,涉案人員眾多,涉案金額巨大,又正值打擊地下六-合-彩的專項行動,公安部和省廳非常重視,現在是公安部督辦,正在深挖細查。曹局不是空手來的,為表示感謝,準備給我們一筆不菲的培訓費,所以你不能走麽。”
“不菲,不菲是多少?”
周素英笑了笑,豎起食指。
這是“計劃外收入”,技偵支隊沒轄區,不辦理案件,只能收點檢驗費,沒權罰款自然不會有返還,韓博同樣高興,忍不住問:“十萬?”
“韓支隊,你是見過大錢的人,以前打擊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罰起來幾十萬起步,十萬就把你高興成這樣!”
“可能太長時間沒見過錢。”
“十萬他們也拿不出手,一百萬!”
“曹局在電話裡說他們何局跟我們陳局開玩笑,只要陳局放人,他再給一百萬。”去安樂幫一下忙,幫單位賺這麽多經費,周素英從來沒這麽高興過,笑得合不攏嘴。
“放什麽人?”韓博糊塗了。
“放你啊,何局看中你了,想把你挖過去。”
“開什麽玩笑,我就值一百萬?”韓博被搞的啼笑皆非。
“陳局也是這麽說的,別說再給一百萬,給五百萬也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