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可李家明這衣錦還鄉太累人。

得益於國家骨乾網的快速建設，大城市裡的網吧業方興未艾。贛昌就座落在京九線上，自然也興起了網吧，吸引了無數的大學生省下夥食費去上網衝浪。有了網吧，又有了利方開發的免費聊天工具QQ，信息流通開始變得迅速。在大學生裡，高中同學之間的聯系也增多，有關Sohu的神話開始從京城往贛昌傳，再由同古在省城念書的學生伢子往老家傳。

經過幾層的傳說，再加上老表們善意的加工、演繹，李家明就光榮地成了神仙。有史以來，同古就沒出個名人，現在好不容易出了個李家明，那還不是從老表到那幫學生伢子可勁地吹噓?傳來傳去，吹來吹去，李家明就成了關二爺+財神爺轉世！

當領導的、教書的不比老百姓，看的新聞聯播多了、學習上級的精神多了、看的報紙多了，多少知道一些網絡、股市、股票的常識。聽聞風聲後，再多琢磨一二，也就明白了那嚇死人的億萬富豪是怎麽回事，這就是所謂的謠言止於智者。

可事情就是那麽巧，往年想都想不到的國家扶持老、少、邊、窮地區的優惠政策突然有了同古的份。500萬的專項扶持資金從國家計委下來後，省計委、市計委一路綠燈沒拔一根毛，待遇堪比井崗山、瑞金那樣的著名蘇區，這事可就讓新領導們浮想聯翩。

本事越大，脾氣就要越小，尤其是架子要小。李家明是個懂禮數的人，還當著‘山裡人家’的董事長、‘華居木業’和鴻達建築公司的董事，半年才回來一趟，當然要去領導們那拜拜碼頭。一群老狐狸對上李家明這隻修煉成精的小狐狸，大家算是把茶盡歡。李家明沉穩的氣質，得體的談吐，更讓縣裡這茬新領導對他交口稱讚不愧是人中龍鳳，單這份沉穩、氣度就不是凡人。

應酬完了領導回到崇鄉，探望完兩位恩師，李家明的苦日子也到了。

老表可沒官員們的那份見識、城府，有些人覺得既然你李家明發了大財，就得幫著鄉親們出力，比如修橋、鋪路、修廟、借錢做屋、借錢訂婚、借錢結婚，哪怕是瓜棚親(遠親)也得幫。李傳林有個厲害老婆，講不借錢就不借錢，李家明就一年輕後生又重義氣，講幾句好話還會不借錢?

誰誰是阿婆的母舅屋裡的堂侄，誰誰又是阿公的姑姑的孫子，還有誰誰是姆媽的表姨娘的表侄女婿，早沒了來往的遠親們絡繹不絕，連二嬸的大哥的嶽父都想讓他捐資，把他們屋場的鋼索橋修成石拱橋。

想幫嗎?真不想幫，自己兄妹吃薯絲飯、穿破衣時，這些沒來往的遠親可曾幫過自己半分?

幫?幫不得，升米恩鬥米仇。

別說自己手頭上沒多少現金，就是有也不能借，借給了這個五千就不能借給那個四千九;借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到頭來幫忙會幫成仇。老話說的好，救急不救窮，那些錢是借不得的。

李家明隻好耐煩解釋，什麽是公司、股份、股票、上市……分紅，告訴大家自己確實有錢但不是現金，而是目前連抵押給銀行都不行的股票，這才打發走一些懂點事理的遠親。至於那些不通世故的，那他就沒辦法了，只能是再三解釋、再三婉拒。哪怕是那些粗魯的老表撒潑，罵他不講親戚禮道、有了錢就不認人，他也裝作沒聽到，還讓年輕氣盛的細狗伢、毛伢他們也裝作沒聽到。

不想交惡鄉親的李家明受得了氣，他親阿婆可受不了。老人家聽廟伢講了一次，

就搬來外甥孫這住，替他在那些遠親面前擋駕。“明伢，你累不累哦?剛才那個什麽陳夢根，要不是我罵幾句，還要賴在這吃夜飯?”

正幫阿婆捶腿的李家明苦笑不已，這有什麽辦法?父親不借錢，可以把黑鍋讓阿姨背，反正管家婆就是乾這話的，自己去哪找個管家婆來當擋箭牌?自己還不好讓阿姨幫自己，誰不知道自己跟父親分了家?

做人難啊，要是這些遠親跟自己能耐差不多、地位也差不多，自然可以指著他們鼻子罵。可人家就是一幫沒見識、沒文化的農民，莫非自己還跟他們一般見識?

“阿婆，傳出去會鬧笑話的！”

鬧什麽笑話?阿婆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縣城，又能有什麽見識?

“要我講啊，你就是太老實！以前屋裡窮的時候，哪個伸過手?現在有錢了，八杆子打不到的親戚都跑出來，什麽東西?”

這話毛伢他們都愛聽，七嘴八舌幫腔道:“還是阿婆通事理！家明就是太仁義，要依我們的脾氣，哪個敢嘴巴噴糞，我們就”

“就怎麽樣?”

起身拿教案去代課的李家明眼睛一斜，毛伢、洪伢他們就老實了，連忙訕笑著幫二嬸送西瓜去祠堂裡給那幫伢子、妹子吃。

上完課，李家明和一幫發小帶著妹妹們、侄子們下河洗冷水澡，大家玩得興高采烈。眼看著老大心情不錯，在這陪他玩了幾天的毛伢湊到他面前，求教道:“家明，教下子我?”

“我說呢，你們居然在這賴了三天。講，又惹了什麽禍?先講好來，要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你就不要尋我幫忙。”

“冤枉好人！我除了開兩個場子外，連去耍個妹子都付現金，我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

在同古，還有什麽事難得到這小子?不對，這家夥沾上毛就是猴，李家明連忙堵他的嘴。當老大的人就怕處事不公，真讓這家夥鑽了空子，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我那些事，你搞不了。整個公司最低學歷的就是我，碩士、博士一大堆，我要是喊你去做事、分期股，這不是抽我自己的臉?”

“你也太高看我了。家明，毛砣開網吧的錢，是你借的吧?”

狐狸尾巴露出來嘍，只是不知道這小子想借錢幹嘛，但願不是真惹了什麽禍，要大量的錢去擺平。

“你去了滬市?”

“那當然，兩個老兄弟在那讀書，我們能不去玩玩?要不是怕丟你的面子，北平我們都去幾次了！”

隨著雙方的地位差距越來越大，再好的朋友也會漸行漸遠，李家明不由得罵道:“放屁！去了，我還能轟你們?講，到底什麽事?”

李家明還真誤會了，毛伢壓根就沒有借錢的意思，他來這陪老大除了玩外，就是想扯虎皮當大旗，給他臉上也貼點金。老大威風啊，周邊縣市上至領導下至百姓，誰不知道同古有條龍?至於問毛砣開網吧的錢從哪來的，也確實是毛伢想鬧明白的，因為一夜暴富的毛砣，嘴硬說隻借老大五百萬，其余的都是他自己賺的，這不是把兄弟們當傻子嗎?三十幾家網吧，沒幾千萬可能開得起來?

這還真不好解釋，毛砣的啟動資金是自己借的，可後來的行為涉嫌金融詐騙，當然不能隨便亂講。坐在淺灘上的李家明突然笑起來，伸手就把毛伢的腦袋往水裡摁。

“操，敢耍老子?”

玩心眼的事，毛伢從小到大就沒贏過，好不容易蒙了李家明幾天，夠他得意很久了。

“嘿嘿，誰讓你是頭子?老大，我們沒人罩著很難混的！”

“真不要借錢?”

“借個屁啊?莫以為我不曉得，你現在最少都欠幾千萬！還有，你不講，那就肯定毛砣的錢來路不正，搞不好就是從銀行裡騙出來的！”

這小子聰明， 李家明也嘿嘿直樂，老子欠的可不是幾千萬RBM，而是幾千萬美金！

“嘴巴要關風，聽到不?”

“那肯定，哪有自己人害自己人的?”

幾人笑鬧一陣，李家明接過廟伢的煙，一幫發小半躺在淺灘上抽煙、扯淡。

“家明，你真跟‘小燕子’搞上了?”

“講事文明些！”

“文明些，你真跟她在談對象?”

這事怎麽解釋呢?可這些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問這事，就是真正關心自己，而不是僅僅想聽八卦。

“毛伢，北平那裡跟我們崇鄉不同，我們這邊二十來歲結婚的多，那邊三十多歲沒結婚也多。我今年二十二，讀完博士至少三十一，你問我是不是談對象，你講要我怎麽回答?”

“也是，要換成我，不耍到三十幾歲，打死我都不結婚。”

洗完冷水澡，大家穿著短褲、光著膀子回家吃飯，李家明笑道:“哎，你們去不去我那玩?再過兩年，你們就是想去，也尋不到我了。”

“不會跌你面子吧?你可不是毛砣跟龍伢，你是大人物，尋個女朋友都是大明星！”

人可以少點錢、少點名，卻不能沒有朋友、發小、兄弟，不想失去友誼、兄弟的李家明笑罵道:“放屁，太祖老人家還有幾門窮親戚呢，我就把你們當叫花子招待嘍。”

“先講好來，要帶我們去看明星！”

“灑灑雨了！”

說完，李家明看了眼陰沉的天色，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道:“毛伢，我們明日就走，在屋裡成日讓他們煩，還不如躲外頭去。”

“早講撒，我還以為你喜歡讓人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