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柳妍拖著一身的疲憊和沉重的心情，回來了。

　站在門口遲疑還一會，才拿出鑰匙打開門。

　“回來啦。”

　麥小余自來熟的打聲招呼，頭也不抬，一邊無聊的看著電視，一邊烤著小太陽電暖氣。

　“嗯。”

　柳妍機械的回應一聲，關上門後戳在那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局促……在自己家裡局促不安，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半響沒動靜，麥小余轉頭:“你回來不換衣服嗎?”

　換衣服?

　柳妍下意識的想要護住領口。

　如果是平常，回到家後，柳妍肯定會脫掉厚重的外套，換上一身舒服又保暖的毛衣。

　自己家裡嘛，可不是怎麽舒服怎麽來?

　可是今天，她不敢。

　因為她的家裡有個男人，一個精壯的男人，而她的身材……

　“我有點冷，不用換。”

　“隨你吧。”麥小余知道她還有點害怕，也不點破，“吃了嗎?”

　“吃，吃過了。”

　“有必要嗎?吃飯這種小事也要騙我?”

　“我真的吃過了。”

　“你的唇膏沒有花，而且也不是新補的好不好?”

　這是什麽男人啊！

　柳妍很絕望，發覺自己在麥小余面前幾乎沒有秘密，任何謊言都會被對方一眼看穿。

　於是，她找了女生慣用的借口:“我減肥。”

　“哈哈，這個理由很強大。”麥小余笑了，“好吧，你不想吃就餓著，不過我還沒吃晚飯，幫我打個電話叫外賣……別這種表情，我沒有把你當傭人，只不過我不知道你這片的訂餐電話。”

　說著話，麥小余又指了指自己的熊貓眼:“你也看到了，我這幅模樣怎麽出門見人?”

　這倒也是。

　柳妍點點頭，拿起電話:“你想吃什麽?炒餅還是炒飯?”

　麥小余:“……除了這兩樣沒有別的嗎?”

　“還有炒面，不過炒面太鹹，不好吃。”

　麥小余徹底無語:“我是個傷員噯，休養期間需要補充營養，就算吃麵也要吃老燕京炸醬面。找個好點兒的館子，要幾個熱菜再加幾份米飯。”

　“太貴了……”

　“什麽太貴?”麥小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把電話打過去，剩下的我跟他們說。錢你不用擔心，我是個男人，不會吃你的住你的……呃，暫時打擾你幾天，我會支付費用。”

　柳妍從錢包裡拿出一張飯店的名片，按照上面的訂餐電話打過去，接通後交給麥小余。

　麥小余點了兩葷兩素四個菜，三份米飯，最後又要了個西湖牛肉湯，然後報上地址。

　不到半小時，飯店服務員送餐上門。

　“哥，一共八十八。”

　麥小余從手包裡抽出一張百元大鈔，服務員犯難了:“哥，有零錢嗎?”

　“多的算小費。”

　“謝謝哥。”

　服務員笑容滿面，連著說了好幾句謝謝，樂顛顛兒的離開。

　飯菜香味飄入鼻中，柳妍的肚子本能的叫了幾聲，被麥小余聽到。

　“一塊吃吧，我一個人吃不完，扔了挺可惜的。”

　柳妍訕訕的搖搖頭，轉身過去倒熱水。

　“你已經喝了五杯水，能頂饑嗎?”麥小余戲謔道，“再說了，你吃飽飯，萬一晚上我對你做什麽不好的事情，你也有力氣反抗呼救是不是?”

　這句玩笑話，給了柳妍下台的台階。

　她不再堅持，坐在麥小余對面，一起吃飯。

　“晚點幫我把背上的膏藥貼換一下，還有傷口，看看要不要再抹點藥，重新包扎一下。”

　“好。你不要吃蔥蒜海鮮羊肉，這些都是發物，不利於傷口愈合。”

　“嗯，我知道。”

　吃飯的時候，兩人很平靜，還有簡單的交流。

　吃到一半，門口忽然響起砰砰的敲門聲。

　敲門聲很大，還有一個女人的高聲喊叫:“姓柳的，開門！”

　誰啊，這麽沒禮貌。

　麥小余眉頭微皺，柳妍卻是萬分緊張。

　她含著嘴裡的食物，食指豎在嘴邊比劃“噓”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出，緊張的看著門口。

　砰砰砰！

　敲門聲還在繼續，很快變成砸門聲。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

　“開門！”

　“開門！”

　“快點開門！”

　“別躲了，你屋裡亮著燈呢！”

　“我知道你躲在裡面！”

　“剛才送外賣的都說了，就是給你家送的！”

　“趕快把門給老娘打開！”

　麥小余愕然看著柳妍，問道;“怎麽了?”

　“噓！”

　柳妍急得直搖頭。

　然而已經晚了。

　門外的中年女人似乎聽見屋內聲音，暴跳如雷:“誰在裡面?丁有財你個沒良心的死鬼，老娘轉個身的工夫，你就溜到小妖精屋裡……”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柳妍忍無可忍，快步跑過去拉開房門。

　不能再讓門外的女人繼續胡說八道，否則傳揚出去怎麽辦?

　街坊四鄰怎麽看她?

　她還怎麽在這兒住下去?

　“臭不要臉的小妖精，終於肯開門了?我老公呢，丁有財你個死鬼，給老娘滾出來！”

　中年女人推開柳妍，氣勢洶洶衝進來，粗矮壯碩的身材猶如小坦克，碾過地面咚咚直響。

　見到沙發上的麥小余，她先是一愣，然後在屋內翻箱倒櫃找了一圈，斥問柳妍:“我老公呢，你把他藏哪了?”

　“我沒見過她，他不在我這兒。”

　“不在你這兒還能去哪兒?臭不要臉的小妖精，屋裡有個男人還滿足不了你，非要再勾引我老公！”

　“我沒有……”

　“什麽沒有，那你說我老公去哪兒了！”

　這麽會工夫，門外已經站著不少看熱鬧的人，都是旁邊租房子的租戶。

　“吵吵什麽呢?”一個中年男子分開圍觀黨走了進來。

　中年男子正是女子的老公丁有財。四十多歲，很瘦，身上沒有二兩肉，跟麻杆似的。

　一見到他，中年女人立刻衝過去，揪著他的耳朵吼道:“死鬼，你跑哪兒去了?說，剛才是不是跟小妖精在一起?”

　“胡咧咧啥呢，我剛從廁所出來。”丁有財疼的齜牙咧嘴，也不敢反抗，“你先松手，這麽多人看著呢。”

　“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一幫子窮鬼，有功夫看熱鬧，還不如多想想怎麽多賺點錢！”

　中年女人好凶，嗷一嗓子過後，圍觀黨如鳥獸散。

　麥小余看得目瞪口呆。

　嚎走了圍觀黨，中年女人繼續質問丁有財:“你剛才說啥?我胡咧咧?你敢說你跟這個小妖精沒有勾勾搭搭?”

　“你有完沒完?跟你說了多少次，沒事兒別整天疑神疑鬼。”

　“我疑神疑鬼?這間房帶廚衛，本來月租350，你280租給這個小妖精，敢說你倆沒關系！”

　“夠了。”麥小余聽不下去，“要吵回家吵，別打擾我吃飯。”

　“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中年女人又將矛頭對準柳妍，“房租呢?說好今天交房租，拿來！”

　柳妍為難道:“我這兩天手頭有點緊，在給我兩天時間行嗎?後天，後天我一定把房租湊齊。”

　“後天?”中年女人一指桌上的飯菜，“有錢和男人吃喝，沒錢交房租?你上過月的房租還沒交……誒呦！”

　麥小余收回打火機:“以後少亂指別人的飯菜，很沒禮貌。還有，她差你多少房租?”

　包租婆被麥小余用打火機燙了手指，正想衝他發飆，可是聽到後面的話，眼前一亮:“上個月加這個月，一共五百六，你替她掏?”

　“五百六……”

　麥小余嗤笑一聲，拿起手包，從裡面取出一遝錢擺在桌上，足有七八千之多。

　這是白天伍國棟過來，特意給他備用的。

　“喲，沒想到你還挺有錢。小妖精，你該不會是撿回一個富二代吧?”

　也難怪包租婆會這麽說。她分辨不出麥小余身上那套品牌運動服的真偽，而麥小余現在鼻青臉腫的模樣，真心不像有錢人，反倒像吃軟飯被揍的小白臉。

　柳妍嘴唇蠕動幾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麥小余從那摞錢裡數出五張，推過去。

　包租婆抓起前塞到自己兜裡，不滿道:“不夠，兩個月房租五百六！”

　“她欠你一個月房租，兩百八。今天十四號，這個月還不到一半，一百四。水電費什麽的，三十塊錢足夠了吧?所以，你還得找我五十。”

　“找你五十?”

　“怎麽，不想給?”

　“下半個月怎麽算?”

　“明天十五號，正好半個月，不住了，幹嘛還給你錢?”

　“行，這是你說的。”包租婆從兜裡掏出五十塊拍在桌上，“小妖精，明天過後你要賴著不走，別怪老娘把你攆出去！死鬼，看夠沒有，還不跟老娘回去！”

　包租婆想走，麥小余卻叫住了她:“等一等，肥婆。”

　“你喊我什麽?”包租婆怒極轉身。

　“肥婆啊。你能喊她小妖精，我為什麽不能喊你肥婆?”

　“你……”

　“少廢話。”麥小余一指桌上五十塊錢，“這張是假錢。”

　“不可能！你摸都沒摸，怎麽知道是假錢?”

　“肥婆，你想耍賴是不是?行啊，我報警，告你使用假錢，讓警察抓你。我國《刑法》第一百七十二條規定，明知是偽造的貨幣而持有、使用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一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罰金。肥婆，你考慮清楚。”

　熟練的法律條文，言之鑿鑿的神情，信誓旦旦的語氣，以及特意略去“數額較大”這半句，可把包租婆嚇的不輕。

　丁有財也怕了:“老婆，你快看看，是真錢還是假錢。”

　包租婆緩過神來，拿起錢又搓又摸又對著燈光照，足足檢查了兩分鍾。

　丁有財問道:“真的假的?”

　“看不出來。”

　麥小余拿著手機:“肥婆，換還是不換?”

　換！

　包租婆趕忙又從兜裡掏出一把錢，數出兩張二十塊的和一張十塊的遞給麥小余。

　麥小余接過來，逐一檢查。

　一看紙幣顏色深淺是否均勻，二看底腳數字顏色是否變化，三看側面花紋中是否有隱藏數字，四看紙幣中的金屬線是否完整，五看空白處是否有水印圖案，六摸右下角盲點是否凸凹不平……

　那架勢叫一個專業，唬的丁有財夫妻倆一愣一愣，愈發懷疑自己那張五十的是假幣。

　幾分鍾後，麥小余檢查完畢。

　“肥婆，算你識相。要是再敢用假錢糊弄我，我一定報警抓你。滾吧。”

　丁有財夫妻倆如釋重負，尤其是包租婆，再沒有之前的囂張氣焰，匆匆離開。

　剛出門，就聽得丁有財問道:“你怎麽收的錢?五十塊錢的假錢也沒發現?”

　“我收錢一直很小心，五十塊以上的都用驗鈔機驗過……是不是你用假錢掉包，偷了老娘的錢去村東頭的洗頭房找小姐了！”

　“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丁有財啊丁有財，你是個什麽東西老娘不知道嘛?上個月你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你跑什麽，做賊心虛了是不是?你給老娘站住，看老娘抓住你打不死你……”

　夫妻倆的聲音越來越遠，沒一會樓下的院子裡響起劈裡啪啦的聲音，引得院子裡的狗不停叫喚，周圍的的狗也跟著狂吠起來。

　聽到外面的響動，麥小余嘴角微翹。抽口煙，默默看著對面大口吃飯的柳妍。

　“菜都涼了。”麥小余道。

　柳妍不語，大口吃飯。

　“你做什麽工作?我看你的化妝品和衣服還湊合，怎麽連兩三百塊錢都拿不出來?”

　柳妍猶豫片刻，說道:“本來湊齊了。今早去洗車，洗車行收了我一百三……”

　“一百三?你被宰了。唉，說起來你也夠可憐的。”麥小余歎口氣，“我發現你挺堅強的，從昨晚到現在，經歷這麽多事兒，沒掉過一滴眼淚。”

　“哭，有用嗎?”

　麥小余豎起大拇指:“說得好。”

　柳妍不再言語，繼續吃飯。

　盤子裡的飯菜越來越少，可是柳妍還在吃。

　即便打了好幾個飽嗝，也沒放下筷子。

　麥小余疑惑道:“吃飽就算了，沒必要全吃光。”

　柳妍放下筷子喝水，問道:“剛才的五十塊錢是真的，對不對?”

　麥小余點頭。

　“那你為什麽……”

　“不為什麽，她太囂張，我看不慣，順便喊她幾聲‘肥婆’。”

　柳妍不再開口，又拿起筷子，把盤子裡的菜吃乾淨，米飯也都吃光，然後大口喝水。

　喝了幾大杯水，她忽然捂著嘴跑進衛生間。

　“嘔——”

　衛生間裡，嘔吐的聲音持續了好一會，接著是衝水聲，然後是洗臉、漱口、刷牙的流水聲。

　等到柳妍從衛生間出來，麥小余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柳妍走到麥小余面前:“這是我來燕京後，吃的最飽的一次。”

　“然後呢?”

　然後，開始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