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摧枯拉朽

　十月初七，清晨。

　當良鄉大捷的消息傳到燕京城之後，被恐懼所籠罩的城池突然沸騰了，人們奔走相告，徹夜慶賀，鞭炮聲從子夜一直響到黎明。

　勝利來得太遲太遲，契丹人盼望了很久，終於等到了他們渴望的消息。契丹人打贏了，大遼中興的步伐終於邁出了艱難的第一步，蕭太后和南北兩府的大臣們為此激動不已，在宮殿裡設宴相慶，君臣們坐在一起商談著中興大計，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大宋北伐，兩戰兩敗，失去了再戰的勇氣，燕京南部的威脅暫時解除，目前只要守住居庸關，擋住李虎，然後再在古北口、松亭關、榆關一線扼守關隘，擋住女真人，那麽燕京最大的危機就能得到有效緩解，然後和大宋議和，再以宋遼結盟來威脅金國，迫使金國放棄攻擊，於是大遼就能在四方環伺中得到喘息的機會。

　目前中京方向的金軍主力正在攻打錦州，距離燕京還比較遠，所以當務之急是增援居庸關。燕京的防守兵力不足五千，無兵可調，但蕭乾已經擊敗宋軍，他馬上就會分兵支援居庸關，因此燕京基本上是安全了。

　正當君臣喜笑顏開，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之際，突然宮外傳來驚天動地的戰鼓聲。君臣疑惑，忐忑不安。

　跟著元帥府急報，李虎來了，李虎殺到城下了。

　君臣駭然變色，無不相顧失色。李虎，屠夫李虎到了，大遼終究未能逃脫敗亡的命運，良鄉大捷不過是這個存世兩百年的王朝回光返照而已。

　“求援，即刻求援”蕭太后驚慌失色，連聲下旨。

　“太后，臣即刻趕赴城外，設法拖延李虎。”蕭得裡底不待蕭太后答應，轉身就跑。耶律撒八和韓昉緊隨其後，相伴左右。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喜慶的氣氛突然間煙消雲散，死亡的恐懼如同狂風暴雨一般撲面而來，讓所有人都窒息絕望了。

　南府宰相左企弓、曹勇義，參知政事康公弼，樞密使於仲文，簽書樞密院事劉彥宗等宰執大臣悄悄聚到了一起。現在怎麽辦投降李虎那絕不可能。李虎曾支持蕭太后誅殺李處溫，這個遼東漢人因此得罪了幽燕漢人勢力，彼此結下了很深的仇怨，沒有信任的可能。再說，李虎是個反賊，是個屠夫，向一個逆賊投降，他們做不到，也不願做。尤其重要的是，李虎實力太弱了，就目前的天下形勢而言，李虎在宋金夏三國的夾縫中求生存，遲早要敗亡，他成不了大事，跟著他沒有前途。

　投降大宋大宋北伐一敗再敗，事實證明大宋並沒有想象的強大，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宋因為失敗而仇恨幽燕漢人，此刻跑去投奔，無疑是自尋死路。那麽唯一剩下一條路，就是投奔女真人。

　說實話，這是他們最不願做出來的一個選擇。漢人曾經有輝煌的歷史，曾經是這片天下的主宰者，曾經威臨四海萬國來朝，漢人曾經享有無上的榮耀，這些昔日的榮耀熔鑄了漢人的尊嚴，因為這份尊嚴，他們實在不願意拜倒在一個又一個野蠻部落的腳下，做野蠻人的狗，做野蠻人的奴隸。

　在生存和做狗之間，也要選擇，如果做狗可以贏得生存，那麽他們選擇做狗，最起碼，憑他們的身份地位和學識，他們可以做一條高貴的狗，做一個高貴的奴隸。

　如何才能做一條高貴的狗

　“我們馬上走，到平州路去。”左企弓斷然做出決定，“時立愛和張覺都在平州路，他們手上有軍隊，又有榆關之險。金人若想殺進幽燕，必定要佔榆關。我們憑借榆關之險可以和金人討價還價，一旦金人答應了我們的條件，我們就把平州路送給金人，如此可再把燕京奪回來，幽燕這塊地方還是我們的地盤。”

　一幫漢臣全部響應。李虎這個屠夫進城就要燒殺擄掠，而倉惶敗逃的蕭乾也要燒殺擄掠。幽燕最富有的就是這些漢人世家大族，李虎和蕭乾要殺要搶，首先就是他們，所以此刻不走，全部完蛋。

　義軍迅速逼近燕京城，並在顯西門外集結。

　獨孤風指揮神龍軍，迫不及待地發動了第一輪攻擊。

　如此同時，鐵鷹、木桃李帶著虎烈第一軍和各軍騎將飛馳盧溝，將士們在河堤上往來飛馳，卷起滾滾煙塵。

　高緣指揮李猛的虎烈第四軍、譚弘毅的虎烈第六軍直撲清晉門，準備與城內的諸夏裡應外合，攻克燕京。

　蕭易八帶著五千精騎一路飛馳。

　黎明時分，前方探馬回報，他們遇到了幾個從居庸關逃回來的民伕，據他們說，居庸關丟失了，耶律阿古哲和守關將士全軍覆沒，李虎正帶著大軍飛馳燕京。

　蕭易八根本不相信，親自跑到前面審問那幾個民伕。幾個民伕眾口一詞。蕭易八大怒，“你們散布謠言，盅惑軍心，全部砍了。”全殺了。

　跑了一段路，又碰到一群逃難的民伕，還是同樣的話。這次蕭易八的信心開始動搖了。接著他遇到了從昌平逃亡而來的官員。出了居庸關就是昌平縣。義軍一泄而下，勢不可當，昌平的知縣和一幫官吏們卷起家當，逃之夭夭。

　“居庸關失守，李虎的大軍已經殺奔燕京了。”這位知縣驚魂未定，說話都結巴了，“叛賊的馬軍鋪天蓋地，速度驚人，估計已經包圍了燕京。”

　蕭易八驚呆了，良鄉大捷後的滿腔喜悅霎時不翼而飛。完了，全完了，就算有良鄉大捷也沒用了。他害怕李虎，當年蒺藜山一戰給他的打擊太大了，他至今也無法擺脫那場恐怖的噩夢。

　現在燕京就是一座空城，雖然蕭乾帶著兩萬步騎可以及時回援，但從時間上來推算，蕭乾來不及了，李虎的馬軍肯定能搶在蕭乾的前麵包圍燕京，如此一來，蕭乾除了撤退以外沒有任何辦法，否則他的兩萬人馬就要被李虎一口吃掉。耶律大石現在應該到了白溝，白溝距離燕京大約三百裡，就算他長上翅膀也飛不回來了。

　“怎麽辦是不是回燕京，和大王會合”一位將軍小聲問道。

　蕭易八不敢回燕京，更沒有勇氣和李虎對陣，反正燕京已經保不住了，大遼完了，還是暫時保住軍隊再說。

　“撤，撤回檀州。”

　蕭乾在馬背上一天一夜了，非但沒有疲態，反而精神抖擻。

　良鄉一戰，他創造了一個奇跡，一個傳說就此誕生，憑借這個功績，他將主掌宮帳權柄，他將成為大遼的中興名臣，或者，他還有可能登基稱帝對未來的美好預期讓他興奮不已，渾身上下充滿了無窮的和激情。

　突然，探馬急報，在盧溝發現了李虎的軍隊，旌旗如雲，戰鼓如雷，馬軍鋪天蓋地，煙塵遮天蔽日，至少有十幾萬大軍。

　蕭乾霎時窒息了，仿佛掉進了冰窟，渾身血液都凝固了，整個人就象一尊雕塑，呆呆地坐在戰馬上，神情異常恐怖，眼神絕望到了極致。

　完了，全完了，由勝利到失敗，由希望到絕望，大遼驟然間毀滅，而且還是在一場輝煌的勝利中轟然傾覆。

　蕭乾開始顫抖，身軀在寒風中搖晃，忽然，他仰天慘嗥，嗓子裡發出來的聲音就象臨死前的狼王一樣，淒厲而悲憤。

　蕭乾一頭栽倒馬下。

　“大王，大王”

　蕭乾的扈從們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地把他扶了起來。蕭乾無法承受這個殘酷的打擊，昏死過去。

　蕭乾的部下和屬官們跑了過來，他們也得到了這個消息，死亡的恐懼再度侵入他們的心裡，讓他們陷入無邊的絕望。如果說擊敗大宋是一場奇跡，那若想擊敗李虎，就不僅僅需要奇跡，更需要神的幫助。李虎在他們的心中，因為蒺藜山一戰而變成了夢魘，他們害怕他，恐懼他，想遠遠地逃離他。

　蕭乾慢慢醒來，耳畔雜亂的叫喊聲把他慢慢拉回到現實。

　“大王，李虎的馬軍已經渡過白溝，正在向我軍撲來。”

　“大王，李虎正在攻城，攻勢非常猛烈。”

　“大王，燕京已經亂了，所有的人都在逃亡，北城和東城的四道城門大開，逃亡的人群匯成了長河，燕京已經完了。”

　“大王，遙裡和伯德兩部逃跑了。”有人氣急敗壞地叫道。

　“大王，燕京守不住，我們還是撤往奚王府，先把軍隊保住吧。”有人在蕭乾的耳邊大聲叫道。

　“撤，撤”蕭乾顫抖著嘴唇，痛苦地呻吟著，“快撤”

　十月初七，上午巳時初。

　李虎在鐵衛們的簇擁下，緩緩走進清晉門。

　“總帥，燕京是你的了。”黃涉抬頭望著雄偉的城樓，捋須而笑，“燕京，我又回來了。”

　李虎微笑點頭。拿下燕京，整個北方戰局的主動權就被自己牢牢控制，義軍從此翻身了。

　“總帥，高帥已經拿下了南京留守司、南京都元帥府和析津府，現正在指揮虎烈第四、第六軍攻打內城。”原野匆匆而來，“董帥和雲帥已經進入顯西門，正在趕往內城支援高帥。”

　“蕭乾的軍隊呢”李虎問道。

　“蕭乾已經撤了，正在向順州方向逃跑。”

　李虎非常惋惜地搖搖頭， “沒想到蕭乾如此厲害，竟然擊敗了大宋二十萬大軍，不可思議的一戰。”

　“如果沒有這不可思議的一戰，我們也不可能順利攻克燕京。”黃涉笑道，“總帥寫封信給他，好好謝謝他。如果他願意議和，我們可以送他去大漠。”

　李虎遲疑片刻，問道:“你說，他會投降女真人，帶著女真人殺回燕京嗎”

　“不可能。”黃涉非常肯定地說道，“他剛剛帶著奚人攻打中京，女真人不會相信他。現在他走投無路了，最好的選擇就是遠赴大漠。”

　一騎飛馳而來。

　“總帥，高帥攻克了內城，正在包圍皇城。”

　“這麽快”李虎笑道，“這就是摧枯拉朽嗎走，我們去皇城，督勸蕭太后即刻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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