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聞方這樣的舉動可以說顯示了極高的誠意。他沒有直接插手他們之間的聯絡,哪怕他們其實已經默許了這點。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的這種撇清也不會留什麽後手。因為那完全沒有必要。
亨克爾在電腦上安裝了客戶端,也很快聯系上了幾個同志。隨著這個簡單的軟件在他們這些人之間普及開來,一道道簡單卻堅韌的聯系建立起來了。亨克爾向大家解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解釋了林聞方為他們提供的安全聯系方式,然後就靜靜地等待著大家的意見和建議了。由於這個小巧的軟件的對話是以單線方式進行的,所謂的多方通話,也是讓大家輪流聽一遍亨克爾所說的內容,同時只有一個人能聽。看起來效率的確是不高,但安全性卻很有保證,至少,比起他們之前的聯絡方式要靠譜多了。
“你確信林聞方沒有監聽我們的談話?為什麽?”提出質疑的是莫亞南方的索倫森警備區的情報科科長塔林中校。他已經習慣了質疑別人的任何決定,已經習慣了將陰謀論貫穿到自己的言行和思考始終。他不怎麽相信林聞方真的會那麽好心。
亨克爾不以為意地說:“他有什麽必要一定要隨時盯著我們?我們的計劃……當然是要依靠林聞方他們去到聯邦,得到良好的安置,保證我們的安全。但他並不需要我們……我相信,如果不是因為任務,他巴不得少了我們這樁麻煩。他現在的年齡和身份,已經足夠了,哪怕他有再大的野心,這一生也足夠他經營了吧。”
塔林沒有再表示質疑。聽了亨克爾的解說之後,大部分人都隻表示了可以進行下一步的安排,將事情推進下去。這個推進,自然包括將一部分人的身份先披露給林聞方,讓他有針對性地做出準備,同時,也會將大致的人數和他們的一些打算告知,這樣雙方才能夠協調起來,共同進行撤離計劃。亨克爾並不是他們這些志同道合者中間身份最顯赫的,只是最顯赫的家夥現在怎麽都不方便露面,只能讓亨克爾出面居中斡旋。他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不過,亨克爾在想明白了一些問題之後,也有些釋然。情況無非是他需要將他們這邊的計劃和林聞方回頭會進行的準備對接起來,他覺得林聞方做事很上路很靠譜,還是可以給予極大的信任的,那問題或許會出現在他這邊。要是他們中間有人猶疑、動搖,乃至於叛離了,情況可就要不可收拾了。亨克爾仔細想了想,終於還是無可奈何地給一個早就表明了心志的,大家都很讚賞的年輕軍官打去電話。
薩豐警備區副司令薩科夫的電話響起的時候,他正在洗澡。薩科夫已經是少將了,不同於林聞方的戰時任命,他這個少將軍銜可是一點都不打折扣的。薩科夫相比於林聞方,也不過大了不到5歲罷了。將軍這一級的升遷,可的確是個巨大的坎呢。
薩科夫不算是亨克爾將軍等人的同路人,但他一開始就掌握了一點情況,潛移默化地給亨克爾將軍等人提供了不少幫助。孑然一身的他,沒有任何負擔,卻有著一種特殊的決絕和激情。
他披了一條毛巾就從浴室裡走了出來,揮了揮手,讓勤務兵先離開,才接通了電話:
“將軍您好。我是薩科夫。”
“你好。方便說話嗎?”
“這始終是安全線路。將軍您請吩咐。”雖然自己也已經是將軍,比起亨克爾只差著一級軍銜,並且還是互不統屬,薩科夫還是表示了對亨克爾將軍的極端的敬重之意。
“有些事情想找你面談,你看……?”亨克爾直截了當地說。
“是之前和您聊過的那些事情?”薩科夫凝重地說。
“對。”
“我找架去瑟爾帝格的運輸機,盡快出發。到了之後給您電話吧。”薩科夫爽快地說。
“好的。”亨克爾歎了口氣說:“我在瑟爾帝格等你三天時間。如果到時候你還沒有來,我就當作之前和現在的對話都從來不曾發生。”
薩科夫沒有吭聲,沉默地掛上了電話。他不需要用言語向亨克爾表示自己的決心,行動就足夠了。他不會讓亨克爾將軍等三天時間。亨克爾可能並沒有將兩人的關系看得多深,只是將他當作是一個值得培養的晚輩,一個讓人放心,讓人能看到年輕時代的激情與銳氣的軍人。但薩科夫卻不會忘記亨克爾和他亦師亦友的關系。亨克爾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幫忙,可能薩科夫幾年前就因為前任留下而他一時不察的爛攤子而被陷害下獄。
當時,薩科夫剛剛從實戰崗位轉向軍事指揮、管理崗位。他的第一個這類任命,是在駐守南方邊境的一個獨立裝甲旅擔任負責戰場後勤參謀。在一次軍事演習前,亨克爾出於對薩科夫的關心,主動發來一批戰勤物資,替換掉了原先的庫存。按照清單上的數據,那些庫存應該是保存良好,但因為保存年限距離時限僅有兩年事件了,包裝略顯陳舊。剛剛履任的薩科夫在處理新物資入庫的時候才發現,原先庫存的物資有三分之二早就不翼而飛了。要是亨克爾將軍的這批新物資晚到兩周,他必然解釋不清楚為什麽好端端的一批物資消失了。要知道,亨克爾中將完全沒必要發這批以彈藥和藥品為主的物資的,他僅僅是在瀏覽演習準備清單的時候看到了薩科夫的名字,然後順手點開了窗口,看到了標記為黃色狀態的庫存物資。他覺得,老舊彈藥的故障率可能有些高,怕萬一引起了大大小小的故障,會讓薩科夫這個不熟悉這類業務的家夥面子上比較難看。他只是不求回報地關照一下晚輩,只是順手簽了幾個字而已。
演習之後,薩科夫很淡定地處理完了那批舊物資的“報廢”和“銷毀”,這件事情再也沒有人提起。私下裡,他出手報復了給他留下爛攤子的前任。但這件事情亨克爾從來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莫亞的軍事法庭很少開庭,通常只有那些犯了事情又沒有上司、朋友、老師、同僚作保,願意去疏通關系的討厭鬼,或者是實在掩蓋不住的惡劣事件發生不得不嚴肅處分的人,才可能站在庭上。而莫亞的軍事法庭,有罪判定的概率,在過去20年裡高達79%,死刑判決率高達61%。如果這件事情不幸被逮到,薩科夫很有可能會成為那79%裡的61%……經過這樣一件事,薩科夫對亨克爾的看法改變了很多。之前,他認為亨克爾中將雖然是個值得敬重的前輩,一個有著自己專長的軍中重要人物,但他還是覺得,亨克爾將軍幾乎沒有在野戰部隊裡待過,一路從低級的文職工作一路升遷至今,未免有些不夠……不夠堅挺。沒野戰部隊經驗的文職軍官當到中將,可能也就亨克爾一個了。但是,意識到了戰備物資其實可能有各種花樣,裡面的凶險恐怕也不亞於戰場,他對亨克爾的評價高了好幾個檔次。漸漸地,在他的主動聯絡下,他和亨克爾將軍的關系也從原先的點頭之交,變成現在可以互相托之以生死。
第二天一早,薩科夫就去了瑟爾帝格,並且在中午11點的時候到達了亨克爾中將的辦公室。
“能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一起吃個午飯嗎?”薩科夫說。
“沒想到你那麽快就到了。”亨克爾驚喜地說:“我還有事情沒處理完。要是你不介意,我們叫個外賣,就在這裡吧……而且,這裡我是定期掃除的。”
薩科夫點了點頭。這個掃除指的自然不是打掃衛生,而是檢查有沒有竊聽和攝像頭之類的玩意。亨克爾將軍這邊雖然處理的主要是繁雜的文牘,但重要度和機密度都足夠高。亨克爾中將從來是親手做掃除工作,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了有十年了。
很快,飯菜就送到了。雖然是外賣,但也是瑟爾帝格著名餐廳的貨色,連溫度都剛好,比起在餐廳裡吃飯,口味相差有限。亨克爾中將有事情找薩科夫談,薩科夫更是從戰場上一路殺出來的戰將,些許口味區別,也不會放在眼裡。兩人簡單地聊著似乎無關的話題,一直到20分鍾之後, 薩科夫才問道:“將軍,你們是準備……”
“嗯,”亨克爾點了點頭說:“是準備走了。”
“那我之前落實的那些安排,我回頭去激活……希望能夠幫到你們。”
“薩科夫……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僅僅為了我自己,我絕不會允許你做這樣的犧牲。你是個英雄,不應該冒這樣的風險。這不僅有關你的生命,更有關你的榮譽。”
薩科夫露出了一個悲傷的笑容:“弗洛伊德總統當年在連任競選中被刺殺之後,這個國家距離榮譽越來越遠了。我有太多的兄弟死在這片土地上,我舍不得他們,我不能離開他們。不然,我應該會和您一起離開的。但是,現在,讓我為你們做點貢獻吧。我?只是必要的犧牲罷了。”
薩科夫沒有理會亨克爾驚訝的神色和急切想要勸慰他的衝動,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到了聯邦會如何,將來有一天,這個國家會不會回復到當年的那種自由、繁華和激情,不知道這種變化會不會因為你們,或者因為任何人而實現。有時候,我真心希望,自己是個簡單的武夫,只需要在戰場上聽從命令就可以了。可是……我升官了,當了將軍了,卻也因此看到了我不願意看到,不敢相信的事實。全世界有那麽多國家,只有我們,我們莫亞保留了最簡單最激蕩人心的軍人的誓詞:自由與榮耀!可是,這個國家,漸漸地已經和自由沒有關系了。我希望你們能在其他地方找到這些東西,叛國者之類的名號,束縛不住你們的心。我叛離的是這個政府,這個……獨裁了國家幾十年的政府,而不是我的軍人誓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