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以前聽老爹說江湖軼事時,曉得類似的故事,江湖高人喜歡用這種手法來懲戒晚輩,以顯示本身的高明,自己如果照著指示按下,不是麻癢難當,就是奇痛澈骨,橫豎苦茶方丈這樣的身分地位,不可能說謊騙自己這個晚輩小子,自己也就不用蠢得討皮痛,去痛那一陣了。
可是,這樣的聰明並不能使他逃過一劫,因為孫武雖然有這樣的明悟,但身邊卻有人搶著幫朋友「兩肋插刀」。一直站在孫武身旁不發一語的任徜徉,閃電出手,一掌拍向孫武的肋下。
「有什麽好囉唆的,叫你按你就按。」
一掌拍中,產生的反應一如預期,彷佛上千把小刀亂刺的劇烈痛楚,瞬間讓孫武滿頭大汗,痛倒在地。
「嗚……你、你們……」
孫武沒有大聲叫嚷,這不是他耐力過人,而是實在痛得太厲害,根本沒力氣嘶喊出來,整個身體癱在地上,激烈抽搐,大量汗水一下子就把衣服整個打濕,差一點還咬到舌頭。
(為什麽……就只是為了炫耀嗎?)痛得發不出聲音,孫武僅余的一絲理智還在思考,不解的錯愕遠大過怒氣,因為苦茶方丈似乎是個很仁慈的長者,自己對他並無不敬,他有什麽理由要這樣作弄自己呢?這實在是很痛啊!
「指點你來慈航靜殿求醫的人,確實是命中要害,因為普天之下能根治小施主性命的。只有兩件法寶。一件是上古異寶洛書;一件是集齊五蘊龍珠的六爻天眼,起死人、肉白骨,奪生機造化之功,但洛書已失落百年。五蘊龍珠更是流散八方,慈航、河洛多方搜索,目前也隻得兩顆,遠水難救近火,幫不到小施主什麽了。」
孫武俯趴在地上,知道苦茶方丈說的方法與妃憐袖有關,想說些什麽,卻突然發現正前方有一股好強的能量流動。平和純厚,是王道正宗的內家真氣,雖然自己趴在地上,眼睛看不見前頭。但想也知道,苦茶方丈正在提氣運功。
為什麽苦茶方丈要刻意運功?自己的實力與他天差地遠,若是他有意出手加害,隨意一擊便已足夠,無須這樣慎重其事地運功。那難道是……
「雖然小施主的傷難以根除,但卻不是不能治,只要同時以本寺的易筋、洗髓兩功,打通鬱結於你體內的舍利能量。重生壞死經脈,就能保住你的性命。之後若你不動用舍利的異能,終你一生都不會再因此受創。」
盡管不能根治。但這方法聽起來也不算太糟糕,孫武松了一口氣,本來自己就沒打算倚賴佛血舍利,現在接受治療,從此把舍利的能量封印起來,那是再好不過。
「此法見效甚速,但眼下全寺僧侶中兼修兩功而有成者,唯有老衲一人,雖然老衲算不上什麽名醫,不過……只能請孫小施主將就一下了。」
「喂!和尚師父,等等,救人是很好的休閑活動,不過你救人之前是不是該考慮點什麽?呃……我是說,病人的家世背景……」
任徜徉的阻攔,令孫武有些意外,但卻不覺得生氣,因為現在全天下人都說自己是天子後裔,而武滄瀾又是造成慈航靜殿動蕩不安的罪魁禍首,苦茶方丈確實不該救助敵人。
「和尚助人,天經地義,隻問有緣無緣,如果要看家世背景,這不是成了公主娘娘挑駙馬爺嗎?」
苦茶方丈豁達一笑,隨口就把這問題揭過,孫武大為詫異,本以為自己來歷不明,慈航靜殿應該存有戒心,不會平白無故施以援手,要經過一番交涉,逼自己答應一些東西,甚至作利益交換,苦茶方丈才會出手救治,哪想到對方竟是問也不問就出手救人,難道這個傷很好治?
答案顯然不是的,因為苦茶方丈說完話,勁風揚起,似是一指往孫武背上點來,但另一道更快更疾的勁風卻半途攔截,架住了苦茶方丈的一指禪。
「和尚師父,你瘋啦?易筋、洗髓兩功並發,幫人打通全身經脈,事後你大傷元氣,起碼得折損十五年修為,你武功高也不能這樣揮霍,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啊?」
「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世尊有割肉喂鷹之舉,出家人如若見死不救,那與殺人凶手有何差別?」
「救你老母啦!你要救人,有沒有人來救你啊?呼倫法王不日便到,到時候你拔條毛去和人家決鬥嗎?比武輸掉,不是認個輸就了事了,呼倫法王如果不一掌打爛你的光頭,送你上西天,老子我就跟你姓。」
「唔……這也說得是,那聰明徒弟你有何高見?」
「易筋、洗髓我也有練,治傷不用你親自出馬嘛,閃開,讓專業的來。」
「唔……專業是值得尊重的,但聰明徒弟你有十五年修為可以耗嗎?你如果救到一半走火入魔,那為師豈不是要一次救兩個?十五年一下子加倍變成三十年,偷雞不著蝕把米,屆時對上呼倫法王,為師的光頭好像會爛得更快。」
「但……這樣……」
「緣起緣滅還自在,諸法無常,唯見因果………聰明徒弟,就讓一切隨緣。」
苦茶方丈與任徜徉的一番爭執對談,孫武全都聽在耳裡,知道替自己治傷的代價如此之大,大吃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不能拖累到人家,可是盡管腦裡想要起身逃跑,被痛楚所麻痹的卻是動彈不得,這時孫武才恍然大悟,明白苦茶方丈為何要製住自己。
一隻手搭在背上,是任徜徉的手,將自己給拉了起來,眼睛直直地往前看。映入眼中的景象,是平舉雙手的苦茶方丈,左手並為劍指,指尖燦發紅光;右手輕扣如拈花。整隻手掌被淺藍色的氣芒所包圍,隨著兩種不同光芒的益發耀眼,慈航靜殿的兩大神功已運行至顛峰。
當紅光與藍芒一前一後灌入體內,孫武全身一震,覺得體內乍冷乍熱,極為難受,但原本乏力的肢體卻彷佛被注入生命,一點一點回復生機。回復了體力。
「孫小施主,老衲雖能治你的傷,但人力有時而窮,要驅出你體內的舍利。這卻是老衲能力范圍以外的事。往後,只要你不妄動舍利的能量,百歲高壽絕非難事,但若你妄動真氣,導致舍利能量竄走。爆裂經脈,老衲恐怕沒有能力再救小施主第二次了。」
苦茶方丈義無反顧地施救,孫武又是驚訝,又是感激。但想到就算保住性命,自己從小苦練的武功也等於廢掉。這個意外打擊,讓少年非常想哭。
「大師。我又不是慈航靜殿弟子,只是個外人,你為什麽還要浪費力量幫我?」
「呵呵,佛度有緣人,出家人隻論緣法,眾生哪來內外之分?武功蓋世也沒有什麽了不起,仁者無敵,真正的強人從來就不需要動武……小施主,不用覺得歉疚,你特殊的出身,未來將有相當沉重的責任要你肩扛,你要堅強起來。」
被提到自己的身世,淚眼朦朧的少年陡然一驚,正想開口,苦茶方丈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你既然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隻憑這一點,老衲就不能袖手旁觀,更何況你與本寺並非無緣,從你吞下舍利的那一刻起,便與本寺結下極深的淵源。」
易筋護百脈,洗髓化異勁,苦茶大師雙掌交錯變換,或是貼肉實推,或是凌空虛按,所過之處,少年的身體發生激烈變化,一下子急速腫脹,膨起如鼓;一下子又乾癟下去,身體看來好像要四分五裂,但在這樣的過程中,原本如千刀割體的強烈痛楚卻開始消失,聽見苦茶方丈一字一字說話。
「佛血舍利出於魔門,因為魔門的動亂,輾轉為慈航靜殿所得,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舍利便是封藏在老衲身後的這座高壇。至於舍利得到佛血之名,那牽涉到敝寺一件秘辛,太過沉重,你們年輕一輩不需要知道,但因為此事,敝寺死傷慘重,包括老衲的師叔伯在內,近千名僧侶壯烈犧牲,血染佛土。」
孫武聞言恍然,終於明白為何以苦茶方丈這樣的淡泊個性,慈航靜殿竟然會對佛血舍利志在必得。不是為了爭奪寶物與力量,只是要迎回舍利封藏,以慰前人英靈。
「小施主,舍利至今仍是魔門的傳承印璽,天魔雖然被封印,但魔門仍有無數身懷絕技的邪人,潛伏暗中,伺機而動。你吞下舍利的事,早晚會傳開,屆時你將成為野心家的覬覦目標……」
苦茶方丈道:「你小小年紀,要你扛起守護舍利的責任,那是太辛苦你了,可是……事情到了,也就不能逃避,望你保全有用之身,千萬不可妄自菲薄。」
治療的時間長達一個多小時,苦茶方丈持續運功,藍、紅兩光交錯運用,未曾有過間斷,內力之精純深厚,確實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而當治療結束,苦茶方丈長籲出一口濁氣,看來甚是虛弱,彷佛瞬間老了十歲,一件袈裟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打得溼透,倘使不是任徜徉過來攙扶,可能連穩穩坐著的力氣都沒有。
相較於苦茶方丈的疲憊,接受易筋、洗髓的孫武卻顯得神采奕奕,隻覺得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好。
「方丈大師,真的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我一定……」
「小施主,你無須道謝,老衲之所以出手救你,完全是為了私心,希望能夠一贖往日的罪孽。」
「啊?」
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孫武感到震驚,自己與苦茶方丈素不相識,私心利用還說得過去,但要講是贖償罪孽,這……這真是從何說起?
「和尚師父,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運功運到燒壞腦袋了嗎?孫兄弟才幾歲?你有什麽罪孽要贖的?」
任徜徉一臉錯愕,完全不明白師父為何會有此一言,卻見苦茶方丈雙掌合十,深吸一口氣,向孫武問話。
「小施主,所謂的和平老人,便是老衲的師弟胡燕徒,這事想必已有人告訴你,而你說你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這話可真?」
「是……是真的。」
被胡燕徒撫養長大,那個解釋雖然是假,但要說真也無不可,畢竟確實是他看著孫武與小殤長大,還傳授孫武武功,更重要的是,對著一個眼中閃爍淚光的老和尚,又剛剛受過他的救命大恩,孫武沒法改口否定之前說過的謊話。
「只要是胡師弟撫養長大,那你就不用擔心自己的出身問題了,你絕非皇室之後,因為……當年正是老衲將你交給胡師弟,委托他撫養你成人的。」
「啊?」
孫武這一驚非同小可,怎樣都想不到,自己東拉西扯編出來的一段謊言,居然弄假成真,苦茶方丈當年真的交了一個孩子給胡燕徒。這樣說來,那個孩子會與自己有關系嗎?畢竟自己身世不明,什麽發展都有可能。
「那……大師,那個孩子……」
「胡師弟一言九鼎,豈是輕言毀諾之人,那個小嬰兒,自然就是你了,老衲之所以盡力救你,便是為了你父母的緣故。」
「啊?大師,那……我的父母……」
這問題一出口,孫武也覺得自己操之太急,說不定那孩子與自己根本沒關系,畢竟這一切聽來都太過匪夷所思,哪想到這話一問,苦茶方丈眼中先是充滿悔疚,跟著就變成滿滿的慈愛之色,微微歎息一聲,招手讓孫武靠到身邊。
「善哉,善哉!既造業因,便有業果。小武,你過來。」
苦茶方丈向孫武端詳良久,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眼中充溫柔慈愛,說道∶「你來慈航靜殿二十余日,我竟始終不知你便是我的兒子!」
在這句話說出口前,沒有人料到苦茶方丈會冒出這麽一句話來,正攙扶著恩師的任徜徉,臉色在錯愕中一下子變成了青色,兩眼幾乎要翻白;被苦茶方丈摸著臉的孫武,則是瞬間僵硬有若石膏像,腦裡的意識一點一點地剝落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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