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馬糞便很是熏人,這騾馬市場也就不可能在鎮上,而是在鎮子外面。一直往西走,出了鎮子,行人漸少。微風吹來,清新的泥土氣息中夾雜著一股熟悉的牛糞味,陳晚榮知道騾馬市場快到了,加快腳步行了過去。 騾馬市場外面圍以木柵欄,裡面是不少馬廄,圈養著驢、騾、馬、牛這些牲口。門口不少人進進出出,或空手或牽著牲口。
陳晚榮剛一進門,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人大步迎上來,大著個嗓門:“客官,您是買還是賣?要是買,我牛大眼這裡的牲口一等一的好,任您挑任您選。若是賣,我派個夥計去您家瞧瞧,要是您覺著價錢合適,我們就成交。您放心,我的價錢倍兒公道,不會讓您吃虧。”
嗓門老大,好象在敲鑼一樣,不少人側目。這漢子粗壯的個頭,嘴巴大,眼睛更大,牛大眼這名字沒取錯。
陳晚榮對他的直筒子性格很是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不用費心眼,實打實就成,笑道:“牛大哥,我來看看有沒有中意的牲口。”
“小兄弟,您請這邊。”牛大眼直筒子性格,是個自來熟,已經稱陳晚榮小兄弟了。
陳晚榮在牛大眼的帶領下在市場裡轉悠起來,裡面有不少騾馬牛驢這些牲口,有些牲口長得不錯,有些就不大好說了。
“牛大哥,馬多少錢一匹?”陳晚榮沒打算買馬,心裡在想要是有機會的話給陳再榮買一匹,遂了他的心願,這價格自然是要問問。
牛大眼轉著眼珠,笑道:“小兄弟,我看您是個實誠人,就給您說實話吧。馬有好賴之分,這要看您買哪一種了。好的有四五十兩銀子的,更貴的也就差不多上百兩銀子,一般的要二十來兩。也是現在,要是擱在十年前,馬可比現在貴好幾兩銀子呢。現在,馬比以前多了,沒以前不值錢了。”
從西漢開始就在推行“馬政”,因為馬匹關系到國家的安危,屬於戰略資源,是以歷朝歷代都很重視。唐朝把馬政推到頂峰,唐朝的馬匹是中國歷史上最多的,據史料記載,唐朝控制的官馬就有五十萬匹之多。這還不算民間私養的馬匹,以及和周邊少數民族貿易得來的馬匹,加上這些的話,唐朝的馬匹不下百萬匹之多。
正是因為擁有如此之多的馬匹,唐朝就可以用大量的馬匹來裝備軍隊了,就是步兵也會裝備馬匹,行軍時用來代步,馱運輜重物資,到了戰場要開打了才下馬。這樣做的最大好處就在於一是提高了唐軍的機動能力,可以快速從一個地方趕往另一個地方;二是大大節省了體力,使得唐軍趕到戰場時還是神完氣足,有力氣作戰。
可以想象一下,要是沒有這麽多的馬匹,唐朝重步兵是沒法投入戰場的。一把陌刀就重達五十斤,還有一把橫刀,這就有六十來斤重了。再加上盔甲,弓箭(弓箭是唐軍的標準裝備,不分兵種,人手一副),隨身攜帶的換洗衣服口糧之類的雜物,一個重步兵就要負載近百斤之重。
負載這麽多的東西進行強行軍的話,不出五十裡路就會累得吐血,等到趕到戰場上哪裡還能作戰?
唐太宗之後,霸業雖然不如貞觀之時,但是馬政沒有給荒廢,唐朝的馬匹與日俱增,越來越多,後果就是越來越不值錢了。
“哞”的一聲雷鳴般的牛吼聲響起。
陳晚榮尋聲望去,只見前方一頭黑牯牛正在發牛瘋,牛毛豎起,後腿蹬地,身子前高後低,一雙牛眼瞪得老大,轉著牛頭在尋找目標。
“小黑,你又在發瘋了!”牛大眼拉開嗓門吼一嗓子,好象打個炸雷,震得陳晚榮耳朵嗡嗡直響。
“我要你瘋,你瘋!”牛大眼順手抓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大步趕了過去。趕到近前,手裡的木棍舉得老高,直勾勾的瞪著黑牯牛,一臉的緊張,就是不敢上前去砸一棍子。
這牯牛看見牛大眼好象看見仇人似的,眼裡一下子紅了,仰起頭一聲長吼,良久不絕。說也奇怪,它一吼,原來叫成一片的騾馬牲口立時安靜下來了,靜靜的站在當地,連吃草都不敢了。
沒想到它還是這裡的霸王,一聲吼叫居然鎮得其他的牲口不敢再有動靜,陳晚榮不由得仔細打量起來,只見這牯牛一身純黑,黑得發亮,身胚粗壯,頭上一對彎彎的牛角成彎月形相對,一身的精氣好象使不完似的。
陳晚榮在農村生活了十幾年,各種各樣的牛見得多了,就沒有見過如此好牛,忍不住讚一聲好。這牛少說也要值二十兩銀子,只可惜自己身上只有十四兩銀子,要不然就要它了。
牛大眼對它很是忌憚,虛張聲勢的晃晃手裡的木棍,喝道:“小黑,安靜點,要不然我打了。”
牯牛回答他的卻是一聲怒吼,用力一掙,頭上酒杯粗細的繩子拴在木樁上,木樁不住搖晃,隨時有可能給它拉翻,好大的力氣。
牛大眼知道這牛有多厲害,一旦給他掙脫了,麻煩很大,大吼一聲,手裡的木棍砸了下去,不偏不歪正好砸在牛角上。牯牛吃疼,怒吼一聲,拚命一掙,只聽嚓的一聲響,木樁斷為兩截。
牯牛一得自由,那就是如魚得水般快活,呼啦啦衝了出去。它橫衝直闖,如入無人之境,它所到之處,人、牲口紛紛閃避,哪敢攖其鋒芒。
牛大眼提著木棍在後面吆五喝六,嗓門都吼啞了,就是不敢逼得太近,徒歎奈何。
牯牛折騰一陣,突然轉過身,四肢發力,箭一般直朝牛大眼衝去,噔噔的響聲震得地皮都在震動,好象千軍萬馬在奔騰一般,好大的威勢。
牛大眼哪裡見過這等聲勢,嚇得呆了,提著木棍傻站著,連跑都忘了。
“牛大眼,快跑!”也不知道是哪個吼一嗓子,提醒牛大眼。聽得出來,聲音很是驚懼,好象遇到魔鬼似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牛大眼把手裡的木棍一扔,轉身就跑。可是,他沒有牯牛跑得快,才跑數丈就給牯牛追上。退無處可退,逃無處可逃的牛大眼萬分驚懼的看著牯牛衝近,那一對彎月型牛角直朝自己胸膛撞來。
要是給撞實了,以牯牛的力氣,自己就是不死也要大病一場,牛大眼徒勞的伸出雙手,護在胸前。
驚懼中的胸骨斷裂一幕並沒有出現,牛大眼鎮定一下心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一抹一大把,這才發現有人在吹口哨。尋聲望去,只見吹口哨的不是別人,正是陳晚榮,而且陳晚榮正握著拴牯牛的繩索,吹著口哨,大步朝牯牛走過來。
說也奇怪,原本見人頂人的牯牛居然很受用這口哨,豎起的黑毛垂了下來,眼中的血紅逐漸退去,蹬出的四肢慢慢恢復正常,靜靜的站在當地。
牛大眼養這牛數年,知道它的性子,好動成性,沒有一刻安寧過,象這樣安靜的場面還是第一回遇到,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不住揉眼睛,直到把眼睛揉疼了都沒有變化,這才不得不信這是真的。
陳晚榮走到牯牛身前,右手伸出,牯牛迎合似的把牛角在陳晚榮右手上蹭蹭,眼睛一睜一閉的,好象遇到老朋友似的享受。
陳晚榮雙手在它雙眼上輕輕一碰,牛眼半睜半閉,很是享受,前蹄不住提起放下,放下再提起,上下起落,發出清脆的聲響,好象在跳踢踏舞。末了,牛角輕輕抵在陳晚榮的大腿上磨蹭起來,甩著尾巴,悠閑得緊。
看得牛大眼直掉眼珠子:“小兄弟,您是怎馴服的?我養了它兩三年,想了好多辦法都沒有馴服,越馴越烈,還不如不馴。”
這番折騰,引來不少人圍觀。他們知道這牛的性子,無人可以馴服,沒想到給陳晚榮馴服了,好奇的附和起來:“是呀!您是不是有絕活?”
能有什麽絕活?打小就在農村折騰,放牛的時間不少,吹口哨、扔石子、套繩子這些牧牛招數早就純熟無比,陳晚榮笑道:“也沒什麽,我就吹了下口哨,它就安靜下來了。”
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牛大眼驚魂稍定,喘口氣這才道:“小兄弟,小黑和您有緣,您牽走吧。”
見識了小黑的威風,陳晚榮打從心裡喜歡, 問道:“這得多少錢?”
“您給十五……十貫吧。”牛大眼看了一眼昵在陳晚榮身邊的小黑,又氣又惱。
這等好牛最少要值二十貫,陳晚榮不願佔他便宜,道:“是不是太少了點?”
“要是別人的話,沒有二十貫,我不會給。小兄弟您嘛,和小黑有緣份,就十貫吧。算是給它找到一個好人家。”牛大眼人也爽直,並不貪心。
他的心情很複雜,陳晚榮能理解,要不是自己誤打誤撞馴服小黑的話,牛大眼已經躺在地上了,會大病一場,笑道:“既然牛大哥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取出銀子付帳。
圍觀眾人中不少人長舒一口氣:“終於把這禍害除了!”好象小黑是惡魔似的。
陳晚榮道別:“牛大哥,那我就告辭了。”
“小兄弟,走好!”牛大眼抱拳作別,走過去在小黑的臀上輕拍一下:“小黑,我給你找了個好人家,以後不要由著性子,要聽話。”一句話沒有說話,就是哎喲一聲慘叫,給小黑一蹶子踢飛老遠,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牛大眼翻身坐起,吃疼之下,咬牙忍疼罵道:“你這挨……”發現陳晚榮正瞪著他,挨千刀這話再也罵不出來了。
小黑歡吼一聲,搖頭擺尾的跟著陳晚榮去了,牛頭不時在陳晚榮身上蹭蹭,偶爾還有幾聲歡快的吼叫。
聽著這歡快的牛吼,牛大眼的心情格外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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