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跳進去的房間不是很大,一面牆壁完全是玻璃,亞利克斯走上前,發現可以看到下面沸騰的人群——無聲,好像彩色的默片。 “他們看不到我們。”一進來,維維立刻爬到那個如同一張床一樣厚軟寬大的黑色牛皮沙發上面向玻璃躺了下來,“請隨意。”
這個大概還不足三十個平方的房間以銀色與黑色為基調,以沙發和地毯,寫字台巧妙地分割為兩部分,寫字台後是整牆的書架,薄薄的書冊即便是看不完也可以很方便的帶走,寫字台上有著16開大小的便攜式電腦,羊皮紙,羽毛筆,墨水,還有冰水鎮著的各色新鮮果汁,都用細長的銀杯盛著。
維爾德格的地盤上則到處扔著小瓶裝的酒精類飲料,夜生活公司特色表演開始了,衣著華麗的舞者在從天而降的平台上載歌載舞,平台與他們的房間基本齊平,距離玻璃牆壁不過5米,好像就在眼前為你一個人演出一樣。“把玻璃升起來,會有女孩子抓著上面的吊索小兔子那樣跳進房間。”維維說。
在開始每晚的例行工作——把自己溺死在網絡圖書的海洋中之前,巫妖嘗了一口應該是柳橙的東西,兌了水,味道不再那麽刺激,清甜偏苦——他覺得自己很應該好好地向那位新型縫合魔學習一下——關於服務。
就在亞利克斯覺得這樣實在也不錯的時候,維爾德格突然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親愛的亞利克斯,我們應該熱熱身了。”
……亞利克斯看著他,剛從書裡拔出來的腦袋在這個時候會有些遲鈍。
“我們得公平點。”維爾德格陰險地說道。
*
現在圓形舞場中的客人不再是那些活潑過度的小孩子,而是身著白色襯衫,絲綢的寬腰封,黑色長褲的成熟男人與梳著光滑的發髻,發髻上插著鮮豔的花朵,漫不經心地翻動著一身層層疊疊的荷葉邊大擺裙,坐在吧台邊喝酒說話的女人們,她們泰然自若地享受著男伴的服務,時而打開自己的扇子,轉眼間又將它收起,其中微妙的那些小花樣只有最了解女人的男人才能看懂。
“現在才是撒丁人的時間。”維維說。
坐在一個陰暗角落裡的歌手開始撥弦,短促的幾聲吉他如同某種警訊,原本散亂的人群直起了身體。
站立在幾個男性舞者中間,亞利克斯終於知道維維為什麽還要他在出來之前換過衣服和鞋子了,“打起精神,年輕的孩子。”他身邊的某人說道:“那些可都是凶狠的母狼,不小心點會被吃的屍骨無存。”
燈光熄滅,吧台上人們點燃了蠟燭。
對面的女性舞者們,挺胸、抬頭、左手輕撚裙擺、右手緩緩揚起手腕輕擊響板,然後腳步遲緩卻有力地踏出!
歌者沉默,只有如同鼓點的踏步聲,清脆的響板,在昏暗的光線中緩慢的逼近。
淺褐色的手臂在空中猶如火烈鳥的脖頸,高高揚起,鮮豔的舞裙就如鳥兒抖擻的羽毛,在亞利克斯完全可以看清面前的女子髻邊花朵的花蕊時,她們齊齊發出一聲呼喝,這是一個信號,男性舞者重重踏出一步,歌者的吉他同時響起,反攻者從進攻者預留的狹小間隙間從容地穿過,一對人踩著節奏與另一隊人逐漸遠離,在最遠的距離時旋身相對,吉他暫停,再度響起時,兩組華麗的舞者又一次逼近對方,這次是兩兩相對,在舞場的中央彼此對視,亞利克斯的女伴是一個還不到他肩膀的小巧女孩,她立在原地高舉著手臂,
一下下地打著象征著女性的高音響板,烏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懼地盯著圍繞她踏著步子的年輕人,直到對方轉過了她的肩膀,她才高傲地收回自己的視線——好像一隻剛剛長齊了羽毛的小鳥——她讓亞利克斯想起了莉莉。 “Venir(本地語,來呀)!”
伴隨著女性第二次的呼喝聲,她和自己的女伴快速地圍繞著自己的舞伴旋轉,觀眾們的擊掌聲也在此時加入了伴奏的行列。
扭轉身體,用力踩,用力踏,用力拍擊手掌,讓身體裡流動火焰而不是血液,舞者狂熱,觀者忘形,吉他的節奏越來越快,一分鍾之中腰部與腳步可以震動上百次!這就是“撒丁”!
一場舞下來,別人大汗淋漓,而維爾德格只是略有點喘息,他給亞利克斯倒了一杯冰鎮朗姆,:“我以為你幾年不跳了會生疏,現在看來還不壞,……,”他用手背碰了碰亞利克斯的面頰,:“你甚至沒有熱起來。”
忘記調節自己體溫的巫妖鎮定地打掉他的毛手毛腳,:“你知道我一直體溫偏低。”
鬥舞的人群輪換了幾次,舞場中逐漸空蕩了起來,這種舞蹈耗費的體力常人難以想象。
拉戈被那些小姑娘拉了出來,肉山的上面隻裹了一條黑色的圍兜,他身邊是個陰沉的中年男人,很瘦,手指很長,抱著吉他,看起來如同一隻人形蜘蛛。舞場中央一陣微震,升起了一個不過3英尺見方的方塊。
維維向亞利克斯一笑,亞利克斯立刻頭痛起來,他想起剛剛不過是“熱身”。
不過維爾德格並沒有強迫亞利克斯做什麽,他率先跳到了那個方塊上,人群先是安靜,然後大聲歡呼,他擺了擺手,挺直了腰,走到了一個角落站住。
難道他還在等待另一個舞者?人們情不自禁竊竊私語,維爾德格是“撒丁”男性舞者之中的高手,難道還有可以與之媲美的人物?
當亞利克斯也跳上了平台,在維爾德格的對角站定時,人們更是喧嘩起來。
拉戈張開嘴巴,很響亮的“哈”了一聲,人群頓時恢復了寂靜。他們敬畏地看著這個龐然大物慢慢地吸入空氣,皮膚下的脂肪似乎伴隨著他的吸氣聲而被壓縮,距離比較近的人甚至可以看見他的肋骨。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就這樣驚動了每一個靈魂。
“Dolor!(痛苦)!Dolor!(痛苦)!”
人們隨之呐喊,“Dolor!(痛苦)!Dolor!(痛苦)!”而後沉默。
眼睛盯著足尖。然後用足跟輕輕叩擊地面,發出小溪流水般平緩、清脆悅耳的聲音,他的上身沒有一絲多余的顫動,背起的雙手也沒有任何動作,仿佛被鐵質的鎖鏈捆綁。
“Dolor!(痛苦)!”老拉戈再次嘶喊。吉他聲如驟雨。
步伐加重,腳尖一次,腳跟兩次,敲擊聲不絕於耳,但仍然可以感覺到那種艱難的隱忍。
“黑色的公牛……吃草,只是—為了死去……”
全身繃緊,有力利落地舉起手臂,專注的神態,腳跟拍著地板走動,後舉起翻開的手肘和手指……
“撒丁的人們……活著,只是—為了死去……”
兩條黑色的身影在狹小的平台上交鋒,人們與歌者一同嚎啕。
小小的高潮稍縱即逝,舞者在平台上踏出一連串輕盈簡單的音節之後開始緩慢地走動,充滿了激情,尊貴,力量以及男性的魅力。
這是等待,也是為了下一個段落做準備,現在需要一個女性舞者的加入。
“怎麽樣?親愛的,我抱你上去。”
一個男子在自己的女伴耳邊輕聲說道,嬌小的女人打開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張面孔,:“不。”她拒絕道:“我的舞是花,而他們的舞是刀。他們令我害怕。”她在扇子後面不甘心地咬著嘴唇:“以前唯一能和維爾德格共舞的只有……”
“胡安娜!”
“胡安娜!”
“胡安娜!”
人們齊聲呼叫,向兩側讓開一條道路。
紅裙翻滾,雙唇豔麗,在平台之前,早有男子半跪在地,胡安娜乾脆利索地一撩重重疊疊的長裙,借著一踏之力就跳上了平台,將兩位薩利埃裡伸出的手冷落在半空。
潺潺潺,吉他弦響;
咚咚咚,鞋底跺響;
啪啪啪,手掌拍響;
吉他手的十指飛速地如輪舞動,脆裂的金屬聲尖厲的猶如實質。
“我求主給我死亡。他卻不給我——。”老拉戈捶打,撕扯自己垂蕩著的乳腩。
“痛苦……很大的痛苦……”
人們第三次齊聲追隨:“痛苦……”
胡安娜聳肩抬頭,眼神落寞。在這個只有三英尺見方的平台上,兩個男子之間,表情依然冷漠甚至說得上殘忍,柔軟而堅硬、靜止而迅速、親密而疏離、慵懶而狂暴、優雅而尖銳。昂首頓足間,都充滿強烈激情,就像心底壓抑著一團火焰,直至不能自已,才如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
吉他聲激起的呐喊,嘶吼的嗓音訴說著苦難,擊掌聲和著心跳節奏……
……
巫妖所掌握的知識中,有關於這個起源於七百年前最為黑暗的殖民時期的撒丁,與國家同名的舞蹈的資料,足可以讓他寫出一本六十萬字的實錄,但是無論怎樣的文字,也難以描述出他現在所能感悟到的東西。
也許就是這三百年裡的迫害和監禁,奴役,顛沛流離,疾病與死亡種種而產生的憤怒呼號,造就了現在的撒丁。
和薩利埃裡。
***
“我想走走。今天的月光不錯。”
胡安娜說道:“畢竟有這兩個那麽出色的護花使者的機會,即便是我也是很難遇到的。”
亞利克斯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剛才的她與7個小時的她判若兩人,除了那種自信的味道之外。
“有那麽難以理解嗎?”胡安娜笑著說道:“只是一個喜愛‘撒丁’的女學究罷了,倒是你,完全看不出能夠和維維一較高下呢,之前你都在哪兒?神聖公國?(舊約公教宗主國)”
“他以前都在他高貴的沙龍裡。”維爾德格撇嘴。:“和那些豆芽菜跳十六世紀的宮廷舞。”
“如果宮廷舞能夠培養出那麽好的舞者,我覺得你也該去跳跳。怎麽樣,您可以收容可憐的維維嗎?”胡安娜說到,當然她是開玩笑的。不過她發現亞利克斯正在凝視她的胸部時,她不由得感到臉紅和驚訝。
“亞利克斯,注意點兒,胡安娜不是櫥窗裡的模特兒。”維爾德格說道:“抱歉,亞利克斯最近迷上寶石了,見了好東西就會盯著瞧。”
胡安娜笑出聲來:“難怪我剛才看見他的手表是大塊寶石鏈的,不過挺奇怪,別的男人帶這種款式的手表會顯得很女人氣,你帶著卻讓人覺得很華貴,很漂亮,蒂凡尼應該免費送你這塊表,讓你做他們的代言人。
崇尚勤儉節約的巫妖深有同感。
“這是一個遠房親戚的禮物。可是太大了,我一直沒帶過。”胡安娜把那顆鑲嵌著杏子大小黑色歐泊的項鏈從脖子上解了下來,放到亞利克斯手裡:“你喜歡的話就拿去吧。”她很輕松,好像那至少值一千萬的東西只是顆玻璃球。
亞利克斯惋惜地撫mo了一下這顆橢圓形的黑歐泊,胚體純黑,變彩豐富,可惜的是:“沒有靈魂。”他說,這是一顆最新開采出來的寶石,雖然品質上佳,但完全比不上“女神”還有“金綠”這樣在人世間輾轉數百乃至千年,有著無數yu望與力量纏繞的靈魂寶石,他就算拿了也只有當作消耗品的份兒。
“君子不奪人所好。”他把寶石還給胡安娜。
“你還真是個老學究,說什麽都是這麽文縐縐的。”胡安娜說道,轉過身背對著亞利克斯:“我也想薩利埃裡的小少爺是不會中意這麽顆寶石的,它太黑了。”她示意亞利克斯為她戴上項鏈。
你這樣說,寶石會哭泣哦。亞利克斯想。
“無恥的娼妓!”
尖刻的咒罵突如其來,一旁黑暗的樹林裡猛地丟出了一蓬黑黝黝的東西,亞利克斯反應敏捷地用手臂擋掉了幾個,但還是有一部分打在了胡安娜裸露的肩膀和脖子上,它們蔫呼呼的,散發著臭味。
“你在給薩萬提斯的姓氏抹黑,你的父親在地獄裡也會不得安寧,就因為他的女兒找了這兩個好姘頭!”
站在樹林中的人大聲叫嚷著,在看到維爾德格向他的方向奔來才驚慌地逃走了。
“算了!維維,回來!”
胡安娜喊道:“我沒事!”
“我能抓住那混蛋。”“斑鷲”琥珀色的眼睛裡凶光閃爍,聲音嘶啞。
“抓住了又怎麽樣?揍他,殺死他,灌上一噸的水泥沉到海底,讓事兒弄得更大,更多的人知道薩萬提斯的女兒找了兩個薩利埃裡的姘頭?”胡安娜冷冷得說,“撒丁”帶來的快樂就像灰姑娘身上的魔法在十二點鍾時消失無蹤,她為自己的輕率大意自責,卻不為今夜的行為而懊悔,穩定了一下情緒,她疲倦地搖搖頭:“今天看來不是散步的好時候,送我回去吧,我想盡量早一點休息,明天還有課。”
“那好,就讓亞利克斯開車送你回去吧。”維爾德格說道,他不知道自己余怒未消的臉在勉強微笑的時候看來挺扭曲的,不過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所變化,所以很快就調整成那種我們熟悉的甜蜜味兒了:“他會給你一個驚喜的, 不要看這個家夥一幅木納呆板的樣子,在那方面他比我還要強,會玩的花樣可多了,絕對能讓你熱血沸騰的大聲尖叫上十分鍾以上……”
“啪!”
哦,比響板還要清脆點,一定很疼。亞利克斯面無表情地想,他在發現身邊的女性人類隨著維爾德格的話越來越僵硬就知道有什麽東西不對——果然……胡安娜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給了維爾德格一記耳光的,就算是“斑鷲”也不免短暫地暈頭轉向一會。
“就算我是個娼妓,也用不著你維爾德格,薩利埃裡來給我拉皮條!”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嘴唇已經咬出了血,好像完全沒有痛感地扯下因為用力過度而翻裂,大半斷開的兩根手指甲,丟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亞利克斯沉吟了一下,:“我想,”他對著空氣說道:“維維所指的,只是我的車技而已。”
“你的解釋可真及時。”維爾德格捧著臉,痛苦地說道。“她往那個方向走了?”
“她看到你多半還會給你一個耳光。”讓你臉頰上的暗紅色“胡須”能夠對稱點,亞利克斯說:“在你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話之前。別擔心,有人跟著她。”
煦德.薩利埃裡當然不會就這麽隨便著兩個弟弟在這種時候一個人也不帶的到處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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