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章 清晨的仰望

　清晨，陽光普照。

　李利站在巨樹第一層的樹屋東邊公共平台，看著東方第一縷陽光照射，看著荒原從幽暗漸漸光明，更看著下面廣場一排排露宿的普通平民，他們隻裹著簡單的幾件衣物，便沉沉入睡。

　危險已經暫時解除，只等城市的狼群散去，這些人就可以回到已成廢墟的城市裡，從頭再來。

　這次，恐怕比最初建設時還要艱難一點，因為初來時，他們還有大量的工具，有充足的準備，但是現在，他們倉促出逃，並沒有來得及帶他們的工作用具，只是帶了一些衣物與食物，及他們認為最珍貴值錢的東西。

　而他們的那些工具，也許已經隨著城毀而被毀掉了，這一次回去，重建肯定艱難得多。

　這群平民，就是最開始的那一群建築工人和采礦工人，以及各種普通的工藝者，新城正是他們一手一腳建起來的。

　如今，城市被毀，他們無家可歸無處可走，只能聽從殘余的這些守衛軍隊的安排。

　萬幸的是這支守衛軍隊，還算是保留了完整的實力，面對小股的魔獸還有一戰之力。

　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城市被毀，貿易中斷，他們的食物來源被斷，如何在這片荒蕪之地生存，還真的是一個大問題，之前有帝國的支持，還算是無憂，而如今，帝國似乎也有內部問題，暫時顧不得這裡了，偏偏現在又是最需要幫助的時刻。

　他們就像被遺棄在這荒原的角落裡，聽天由命。

　李利站在巨樹第一層的平台上，看著朝陽初升，這本來是充滿希望的一天，但是整個樹林廣場裡，卻是一片愁雲慘淡，習慣早起的工作人民，其實很多都已經醒來，但他們卻木然不動，或躺或坐在廣場的草叢裡，沒有言語，有些人默默的啃著乾糧。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以前每天醒來，都有工作可做，或是修建或是采礦，但是今天，他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有什麽可以做的，他們只能默默的等待安排。

　有些人敬畏而崇敬的仰頭，看著巨大的生命之樹，在陽光下漸漸清晰，然後也便看到那三四十米高的樹枝平台上，俯視廣場的黑發男子。

　那個拯救了大家的男人，帶給大家無限希望的男人。

　他在默默的看著下面的人群，漸漸從熟睡中醒過來的人群，安靜而憂慮的人群，眼裡有些憐憫，也有些猶豫，不忍。

　精靈一族對巨樹的改造確實非常不錯，這第一層的枝葉，除了靠近樹幹部位的枝葉被結成屋，外面的枝葉也被凝成平整的平台，讓人可以走到邊緣，如走在寬敞的陽台上。

　李利挺喜歡這種設計，也很喜歡這些樹屋，特別是在生命之樹的樹屋裡，他發現對精神的恢復也很有幫助，讓人感覺很安寧，靈魂很安穩。

　如果以後退隱，在這裡居住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李利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經過精靈改造的這片樹林，以後肯定還會變得更好，而現在，這裡都已經顯出美麗寧靜的秀麗風光。

　不過這些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現在，還是考慮怎樣安置這些難民吧。

　其實回新城去重建，並不見得是一個好的決定，因為，那城市本來主要的防禦手段，還是依靠魔法防禦塔，但是隨著塔毀，那城市，就顯得如同不設防，而修建防禦塔需要特殊的珍貴材料，隨著塔毀，那些材料當然也被毀了，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就算回去，也沒有材料再把魔法防禦塔修建起來。

　這就等於回去建設一個沒有什麽防禦設施的新城，那最後的結果，相信每一個都能想象得到，隨便一支上點規模的魔獸群來襲擊，他們都可能再一次城毀人亡。

　沒有人會想回那座沒有安全保障的城市去重建。

　大多數人似乎都意識到這一點，從最高政務官喬治，統領布蘭德，將軍德隆，到下面的礦工，建築工，都明白那裡，已經不是他們的庇護所。

　如果非要讓他們選擇，他們恐怕寧肯留在這樹林廣場裡，在大樹底下，他們還能感覺到一點點的安全，聞著生命之樹散發出來的蓬勃氣息，他們還感覺到自己活著。

　太陽緩緩升起來，人民陸續醒來。

　但不知為何，廣場裡一直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幾萬人竟然沒有幾個人在說話，醒來的人覺得氣氛詭異，不敢輕易說話，於是觀察一下周圍的人，發現他們都虔誠的仰頭看著巨樹，於是他們也順著目光往上看，最後，卻發現大家都不是在看樹，只是在看樹上的那個人。

　那個救了大家的人。

　李利在沉思中，也忽然覺得氣氛有些詭異，他定了定神，才發現下面的群眾，都在仰頭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希望。

　他嚇了一跳，但是馬上，就明白這些無助的平民心中的意願。

　當他們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最好的結果，就是把命運交給一個自己最信任的人。

　但是他，又怎能擔負得起他們的信任呢?

　他只是出於一種自由狀態的自我決擇，才到這裡來救援他們，而並不是出一種天然的責任感，他並沒有義務，也沒有那種使命感，他只是突然有這種救人的意願，然後看著反正無事，於是便來看看。

　可以說，自始至終，他並沒有把救援放在心中的第一位。

　所以，現在要他挑起這副擔子，讓他有些為難，再說，他也真的不知怎樣安置這幾萬人，他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出色的領導者。

　他心裡矛盾著，猶豫著，也沉默著。

　跟下面的詭異景象一樣，所有人都在沉默著，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來，沉默的仰望著上面那個沉默的黑發男子。

　這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奇異景象。

　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曖曖的陽光透過樹梢，照在每個人的身上，這個充滿希望的時刻，從沉睡中醒來的人民，整齊而統一的抬起頭來，仰望他們的希望。

　幾萬人沉默而統一的抬頭看著同一個位置，每個人都仿佛是石雕般，一動不動，時間仿佛靜止，這一刻，有一種叫期盼的意念在流動。

　在樹屋裡休息沉睡的少年戰士，還有精靈們，也陸續醒來，他們很快的，也發現了廣場上的詭異情景。

　這一幕，清晨的仰望，如一幅畫卷，令人難忘。

　終於，李利還是忍不住歎了一聲，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緩緩的說道，“大家不必擔心，克裡斯蒂大魔導師已經返回帝國，很快就會帶來援助，重建一個更加安全的城市。”

　他最終還是不想把這擔子挑上，或許是他還沒有這種覺悟。

　他的聲音通過真氣鼓蕩，傳到廣場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耳邊。

　所有人，並沒有露出放心的表情，只是有些失望的慢慢低下頭。

　在最東邊靠近通道的那裡，喬治幾個管理官員與守衛軍統領布蘭德更是失望的搖搖頭，他們比普通平民更加清楚帝國的情況，自從彼德抽掉五千軍隊返回帝國，他們便知道最終的結局，如今的情況算是理想的了，如果沒有李利的及時趕來，恐怕最後能活下來的，不會超過一百人，而他們這些重要的官員，只怕現在已經要躲在石山後面的那個秘密洞穴裡，等待魔狼自己退去。

　那個最後的保命洞穴，容不下一百人，所以，最後能活下來的，不會超過百人。

　帝國不會再理會他們，起碼在內戰結束之前，都不會有人想起這裡的他們，如果他們想要生存，只能希望眼前巨樹上的那個人帶領他們，保護他們。

　“布蘭德，你覺得我們回城市去，有幾成機會重建並抵擋住以後的魔獸襲擊?”

　“沒有任何機會，喬治大人，你也可以看到，沒有帝國的支持，我們沒有任何機會重建城市。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放棄城市，返回帝國，但是我們的護衛軍隊太少，現在的時候又是魔獸活躍的季節，我們根本不可能穿越幾個危險區域安全返回帝國……我們只能慢慢的等待死亡的降臨，除非李先生肯出手救我們。”守衛統領布蘭德一臉黯然的敲著手裡的精鋼頭盔。

　“但是，他，卻並不願意再出手了，做到這一步，我們也確實不能再強求他再進一步，畢竟，他並不是帝國的人，沒有義務……”

　德隆是個粗壯戰士，英勇善戰，此時大聲的打斷喬治的話頭，“帝國既然要拋棄我們，難道我們還要繼續為帝國賣命嗎?我不管，這次誰能救我，我就為誰賣命。”

　當忠誠遇到背叛，忠誠的心會不會也有所動搖?

　當彼德把五千精銳軍隊帶回帝國的時候，已經明確的宣告，你們被帝國拋棄了。

　布蘭德和喬治默默的對望一眼，苦笑一下，他們雖然貴為新城的管理與軍事頭子，但是其實也只是彼德走時隨意任命的，事實上，他們原來只是普通的副官，地位並不重要，此次把他們扶到高位，本身就意味著放棄這裡了。

　而克裡斯蒂大魔導師，因為她掌握著傳送陣，倒是不必急著走。

　“可惜我們想為之賣命的，卻不想收留……”

　廣場上，失落的人群，開始有些喧嘩，有些在襲擊中失去親人的人開始低聲的哭泣，愁雲慘淡再一次籠罩這片林間草地廣場，明媚陽光也無法衝淡這種悲傷，對未來對命運的恐懼，驚慌，還有些人在低聲祈禱，有些人在失聲痛哭，有些人麻木的枯坐……

　說了那番話後，李利從平台上退回來，不想面對下面無助的人群，他怕自己忍不住會挑起這副擔子。

　很多時候，他確實是想冷酷一點，冷漠一點，但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人人平等思想，一種來自文明世界的人文思想，一種已經深深印在他靈魂深處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他還是一個血液裡流動著儒家仁愛思想的穿越者，所有刻意表現出來的淡漠，都無法改變他的本質。

　而此時，看著無辜受難的平民，他便克制不住有一種想力所能及的幫助的念頭。

　但是他卻不能，或者說他還沒有這種心裡準備，他無法進行這種急促的心理轉變。

　所以，轉身了，在眾人仰望期盼中轉身。

　“他們需要你的幫助！”轉身走了幾步，眼前卻有一人攔住，是克裡斯汀娜。

　她此時沒有一貫的慵懶之色，白皙的臉蛋上，無比的認真，眼睛很明亮，定定的看著李利。

　李利平靜的看著她，語氣略顯淡然，說道，“我幫不了他們，你高看我了。”

　“不，你有這個能力，之前也許我會懷疑你是否有這個能力，但是昨晚之後，我不再懷疑。”聖女少有的用堅定而執著的語氣說道，“你的力量，沒有人會懷疑，但是幫助下面的平民，顯然不能只靠力量，要讓他們安頓下來並好好的生活，工作，這是一個難題，在趕來這裡的時候，我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當時我以為，你也不可能幫助到他們。”

　“所以，雖然你出手救了他們，但是救得了一時，卻保不住他們永遠，因為這裡是荒原。但是昨晚到達這片樹林之後，我突然覺得，你並不是只有一身力量這麽簡單，你還有更多令人意外的能力，也許你自己也沒有想到。你有沒有發現，你無論在哪裡，都能很好的與別人相處，無論是什麽種族，矮人族，獸人族，精靈族，無論是什麽人，高高在上的強者，執權者，還是普通的平民，工人，他們都很樂意與你相處並且信任你。”

　“也許你不知道，我早已經熟知你的經歷，我覺得很好奇，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什麽會得到這種無差別的對待?要知道，即使是教皇大人，也無法獲得這種待遇。”

　“昨晚我想了很久，我才想明白，別人這樣對待你，是因為你先用這種態度對待別人。”

　李利木然的看著她，“謝謝你對我的研究，很有趣的結論，但是這跟我能幫助下面的人有什麽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