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我囂張,故我
第453章我囂張,故我
欽宗下詔鼓勵官民暢所欲言,點評朝政得失後,得到的第一封奏章就是時穿奏章。
時穿的奏章並不是一份,是一組文章,都是用明發的方式給全國官員看的,欽宗看到的同時,全國官員也看到了。
第一份奏章是《奏明辨軍事疏》,文章內盤點了道君皇帝的所有軍事措施,包括與金人結盟及伐遼過程中舉動應對,從目前的結果看,這些舉措全是錯的,而且每次官員都有勸諫,道君總是隻選錯的不選對的。而他信任與重用的,無一例外都是禍害。
奏章後說了兩點:如今朝廷號召各路勤王,眼見得勤王大軍向京城進發,大家心中都擔憂——官家會不會繼續隻做錯事,傾全力去幫助金國?
由此,引發出奏章後一點建議:奏章後高度誇獎了道君皇帝的藝術成就,直白的表示:道君皇帝繪畫不錯,請道君皇帝今後隻管繪畫,不要干涉軍事,否則的話,勤王大軍不敢靠近京師,怕道君皇帝與金人勾結,送了勤王軍的性命。
儒士們說話講究含蓄、婉轉,否則便認為此人說話粗俗不雅——用現代話解釋就是:語言作為傳播信息的工具,好不讓人一聽就明明白白聽懂你傳播的信息。如果把話說得讓人一聽就懂,那是你沒學問,讀書不多,導致每句話裡都找不到典故與隱喻,結果讓人一點都不誤會你傳達的信息……
然而時穿這封奏章卻不管一切文字規則,用直白的語言敘述過程,直接推導出結論,一點不給人留下辯解的余地,欽宗皇帝看完這片奏章,一陣頭暈目眩,隻覺得像他老爹一樣裝中風,實是聰明之極……
這份奏章天下官員都看,包括哪些想勤王或者是走路上的勤王軍隊,想到南方遲遲不響應勤王要求……欽宗覺得大地突然他開了一條地縫,那地縫裡不斷冒出的寒氣,讓他恐懼的渾身顫抖……
其實南方拒絕勤王只是第一步,真實的歷史上,道君曾經出逃至淮南——結果淮南當地官員先是置之不理,後來乾脆驅逐了他,弄得徽宗隻好灰溜溜回到京城,坐等他應當享受的被俘待遇。
這還算沒完,時穿的第二封奏章是《明辨政事疏》,其中歷數道君皇帝上任以來的執政錯誤,包括其上任之初,罷棄黨贏得民心,而後出爾反爾任用黨成員恢復一切掠奪百姓的政策,當然,也包括出爾反爾恢復江南供奉局、支應局的措施,話裡話外透露著一個信息:徽宗毫無信用,相信他是自己找死。
文章後依然說:為一個藝術家,徽宗的成就令人無法追趕,但國家大事是政治家操心的,身為皇帝,徽宗應當隻管作畫,別管國家大事——他一管就出事,而且總是走向糟糕。
這兩份奏章只是前序,第三份奏章才是主攻火力。第三份奏章為:《論國勢艱難疏》。這份奏章中,時穿首先提出一個問題:徽宗為什麽能做到隻選錯的不選對的,包括他任用的大臣,為什麽能做到隻選奸臣,絕不選能臣。大宋朝太祖定下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主張,怎麽到了太宗後代那裡全變了樣?士大夫的作用哪裡,為什麽見不到?以至於國家走到了這一步
這個問題其實是所有人正思考的,只是多年黨爭,讓反對派沒有領軍人物來響亮說出。時穿這份奏章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令人不得不看下去,從而顧不得時穿奏章中的話語直白而粗俗。
王安石——時穿從王安石說起,談到仁宗時代朝廷內部雖有爭議,但人都說仁宗是滿朝君子。
等到了王安石執政,這位拗相公徹底敗壞了政治風氣,反對我的觀點就是我的政敵,需要將之徹底打倒。當時官家的扶持下,王安石排除異己,搞得朝廷“用一個聲音說話”,而一個朝廷沒有了反對者,則意味著這個朝廷的運行成本加大——比如**門檻降低,比如政令好壞事先不敢討論,事後要花巨額資金擦屁股等等……時穿歷數“變法”政造成了種種禍害,以及事後為了彌補這些禍害而不得不支付的政府成本,而後直接談到神宗之後,太宗歷代子孫偏愛法的內幕——無他,收權而已。
奏章中說:自王安石變法之後,太祖“藏富於民”的策略徹底廢棄,太宗子孫可以借“變法”之名,“變”著“法”子將百姓的財富裝自己腰包,而後以“推行法”之名排擠一切反對者,於是,到了今天,皇帝可以挑選一切錯事去做,士大夫不敢監督、不敢諫言,隻敢歌功頌德,於是金人兵臨城下,河北燕京百姓壺漿以迎,整個京城守軍全被太宗子孫葬送一空,老百姓納了稅卻沒有人保護他們不受侵略——沒準要遭受出賣,比如金人如果取贖金,沒準官家將會百姓當作豬羊,折價變賣給金人,以便自己能繼續坐那個位子上繼續享受。
後一種情況真實的歷史上的確發生過,做這件事的是欽宗。對於出賣自家百姓,身為皇帝是沒有絲毫負擔的,這點上,上下三千年中似乎唯獨被認為“偏執、僵化”的明朝做得好。可是沒有心理負擔是一回事,內心中的隱秘突然被人曝光於天下,欽宗突然有種赤身行走於街上的尷尬與惱怒,他發怒的將奏章揚起來,想摔到地上……見到他這個動作,秦檜突然插嘴:“陛下,臣京東路待過,知道時大人是個行動派,別人嚷嚷金人不可信只是嚷嚷,唯有時大人確實切切實實備戰”
作為歷史上第一大奸臣,秦檜省時度勢的本領舉世無雙,他現是個員外郎,說話不響亮,但時穿決定出兵後,他敏銳地感覺到自己與時穿的關系,正是增強自家話語權的絕對力量。熱血青年欽宗不知輕重,做事衝動,跟他老爹一樣不考慮後果,秦檜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明白時穿所具備的雄厚資本。
欽宗手舉到半空中,怒火中燒的他還沒理解秦檜話裡的意思,他沒有發作是因為自己下詔鼓勵官民暢所欲言時,說過絕不秋後算帳,這第一封奏章自己就暴跳如雷,那麽以後怎麽讓大家上奏章,眾官員是不是認為自己跟父親一樣不值得信任?
主持汴梁城防禦的太常少卿李綱聽出了秦檜的意思,急問:“那他都準備了什麽?”
秦檜話點到為止,這時候他再說什麽,可能給人與渲染誇大的感覺,所以他將目光轉向宇文虛中,宇文虛中咳嗽一聲,補充說:“時長卿裁減廂軍數百萬,將其轉為民用。”
正常的文化人都這樣話說半截,誰想時穿那樣直白……但李綱這時突然覺得,還是時穿那樣明明白白說話方式讓人能夠理解。現都什麽時候了,還這樣說話讓人猜想,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動員幾個百姓上城守衛。他立刻追問:“樞密院,經撫房可曾接到關於此事的報告……嗯,這意味著什麽?”
宇文虛中回答依舊是半含不露:“肯定解凍報告了,老夫曾報告上副署,至於送到樞密院還是經撫房……時長卿本身是轉運使,這件事老夫沒過問。”
李綱有點發急,秦檜趕緊補充:“額減費不減——時大人裁減三百萬廂軍,隻留下百萬出頭的校閱廂軍,但榮養廂軍的整體花費沒減?”
“他貪汙了?”李綱退口而出。禦座上的欽宗陡然振奮,但李綱聯想到秦檜剛才的話,馬上吃了一驚:“什麽,他用養五百萬軍隊的花費,養了百萬軍隊——編校閱廂軍有多少人?”
“三十余萬”,宇文虛中故意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說完這句話後,見到殿中大臣陡然色變,他也明白秦檜的意思了,所以繼續用這種語氣說:“不止……我是說時長卿不止用養五百萬軍隊的錢養這些校閱廂軍,我記得地方官府還貼補了一切。”
“對”,秦檜見到宇文虛中很配合,也接著說:“路橋廂軍轉民用是我經手的,用的方法是:將沿路客棧、館驛承包給路橋廂軍經營,稱之為‘驛守兵’。驛守兵經營所得,自留七成,一成交地方,兩成貼補訓練。初始三年,地方官府不收那一成規費,讓‘驛守兵’成家立業,或者幫助其家眷置產。
這還是小費用,自北伐開始,時大人鼓勵鄉紳自辦團練社兵,團練社兵需要的教練都從廂軍中雇用教頭,凡被當地鄉紳雇用的,準許當地落籍,而鄉紳需要交一筆贖買錢……”
李綱打斷秦檜的話:“鄉紳自然希望孔武有力者本鄉中落籍,可這樣一來,軍中不是只剩老弱了嗎?”
秦檜答:“時長卿這幾年鼓勵山東種植棉花,並開辦棉紡廠——這兩項產業吸收的都是婦孺。此外,時大人於各城中安置‘淨街郎’,讓縣衙出面收取沿街鋪面淨街費,分老弱承擔城中淨掃任務,又……”
“別管又不又了”,李綱怒喝:“他到底有多少兵力?”
秦檜又看向宇文虛中,宇文虛中豎起指頭,裝模作樣計算半晌,答:“我離開的時候,時長卿有具裝士卒十萬,那他裝備那速度,現有三十萬人我也信,至於有武器的麽……”
具裝士卒?李綱深吸一口氣,轉向童貫問:“這是你的人?童使相,京東東路轉運司共轉運多少鎧甲武器?他怎麽會有鎧甲武器儲備?”
剛才時穿的奏章裡說道君皇帝隻任用奸臣,把童貫也說進去了,童貫陰著臉,回答:“本官自第二次北伐,就不曾受到多少京東路的鎧甲武器——還有,軍器監登州設立火藥外房,第二次北伐本相未曾收到一枚霹靂彈。”
宇文虛中還衡量,秦檜已經決定了,他閑閑插句嘴:“這事我們都知道,時大人說第一次北伐,送去的霹靂彈都留給了遼人,想比遼人已經足夠使了,第二次就不送了。”
童貫臉一黑……要擱他過去的脾氣,他早罵過去了,但現換了皇帝,朝臣們有一致說他兩次北伐誤國,童貫現不敢招蜂引蝶,所以他把眼一閉,官家裝瘋他裝睡。
“還有火藥儲備——”李綱吸了口涼氣,見到宇文虛中與秦檜都點頭,他又問:“那些具裝士卒訓練情況如何?”
宇文虛中淡淡回答:“薪水翻了三倍,訓練任務自然重得多,我的時候他們天天訓練,據說每天額定要吃一斤肉。而且月月考核,考核通不過汰選則進入編余。”
“糧食——”李綱再問:“我聽說《養馬法》、花石綱等禍害京東路不輕,百姓多流離失所,京東路糧食儲備如何?”
宇文虛中吸了一口氣,答:“太常,我知道你問什麽——京東路從修築道路開始啟動,數百萬流民因此得到喘息之機,兩百多萬貫花下去後,流民開始有了置辦農具與種子的錢……嘻,不僅如此,數百萬廂軍安置,無論時長卿手腕通天,也無法一一善,京東西路張叔夜仿效的結果擺那裡,所以,京東東路能夠勝過西路,將他們一一安置好,其實山東百姓與文武官員心知肚明:時長卿遷移了約百萬民眾,騰出地方、騰出土地,所以剩余的人才得以安生。”
宇文虛中這話還是半含不露,但李綱明白了,他大大張著嘴,半晌才說:“你是說時長卿大膽包天,敢遷移陛下之民前往海外,而山東各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幫著相互欺瞞?”
宇文虛中兩手一攤,回答:“南有東南王朱勔,北有山東王時穿,地方官吏又能如何?況且時長卿遷移的是廂軍,這些人本不地方官府的魚鱗冊上,從不向地方官府納稅,這些人留地方是動亂因素,時長卿不要地方掏一個錢安置他們,事後能給地方官府輸送官價糧食,北方大荒數年,京東路糧價不漲,全虧這些人海外種糧,地方官府除非自找不痛快,誰會說出去?”
秦檜補充一句:“天下大荒數年,朝廷春秋賦稅不減,地方糧價飛漲,官價合買糧食的價格百年不變,地方官府得到這批官價糧,衙門裡上上下下都受惠,誰捅出去就是跟整個官場做對,跟同僚做對……咳咳,我等自是默然了。”
欽宗正處於找茬狀態,插嘴說:“這時長卿結黨營私,非人臣……”
李綱正問到關鍵,加上時穿剛才那份奏章影響,便不耐煩的打斷欽宗的話,說:“陛下,我正問到關鍵呢。”
說完,李綱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話過於囂張,馬上圓場:“陛下既然信任為臣,戰守之道,請為臣自專。”
你好好做你的皇帝,不懂別干涉我指揮,千萬別像你老爹。
李綱自認為這話圓場了,不顧欽宗臉色,自問自答說:“宇文大人的意思是說:時長卿兵精糧足,上下擁戴,且京東東路修的道路,即使雨雪天也能快速行動——這就是說:時長卿勒兵不前,就是想要挾朝廷。”
秦檜望了面色鐵青的欽宗一眼,乾笑一聲:“李大人怎麽說是‘要挾朝廷’,明明是陛下要求敞開言路,暢所欲言的,時大人向來膽大,這不過是要求該承擔責任的人承擔責任而已。”
說罷,秦檜一指奏章,語帶威脅地說:“金兵前鋒已至城下,各地勤王部隊見到這份奏章,恐怕心中猶疑裹足不前……大人,如今這份奏章當如何回復,才是關鍵。”
關鍵的關鍵,其實還是時穿奏章中含而不露的意思:如何不讓皇權繼續具備犯蠢犯渾的機會?
這個問題不解決,沒人敢來救援你
李綱將目光轉向欽宗,欽宗陰著臉不說話。他這一沉吟,給執政白時中、樞密使蔡攸等人給了暗示,童貫受到左右人催促,立刻沉聲說:“狂悖,狂悖之極。時長卿向來桀驁,目無尊上,當下旨申斥嚴責……”
李綱大喝:“閉嘴,奸臣誤國,還想一誤再誤,今日處置時長卿,明日不會有一兵一卒勤王。 汝結盟金國,擅啟外恤,致有今日之禍,還敢來惑亂君主……”
李綱話說到這兒,秦檜突然明白時穿的意思——太祖之志,太宗子孫不守?呀,時長卿這是否定太宗後裔繼續繼位的合法性。太宗子孫不能繼位——趙師俠,這位時穿幕僚,或者時穿妹夫一直時穿身邊晃悠,這次時穿提兵入京,那是……那是為趙師俠造勢
秦檜急忙打斷李綱的話:“童使相可不曾‘擅開’邊恤啊——”
秦檜這話的意識是說:李綱你不要故意混淆,宋金海上之盟那是道君皇帝親自催促與督管的,童貫可不曾“擅自”。
童貫感激的忘了秦檜一眼,心說:據說此人曾是時穿心腹,以太學諭身份被時穿抽管海監所,現此人出聲替我圓場……罷了,看來時穿對我還有一份情誼。剛才他也沒提罷免我等的要求,我還是悄悄的不吭聲,讓別人衝前頭,省的得罪那個睚眥必報的家夥。
欽宗以目示意蔡攸開口,蔡攸剛要說話,一名內宦匆匆跑來,低低附耳說了幾句,蔡攸慌慌張張起身向外走,臨走時連告別都忘了,欽宗好不容易抓住報信的內宦,壓著火問:“你來報告什麽事?”
內宦帶著哭腔回答:“太上皇已出南門,說是前往太清宮(安徽亳州)進香,祈禱國泰民安。因為走得急,隨身唯有幾名內宦護衛,太上皇后聽說後,帶著幾位帝姬去追趕,被丟下的帝姬(公主)哭鬧成一團……”
欽宗脫口而出:“不是說他中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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