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根本不用藍大夫人這般苦口婆心的教導,經過這次的大教訓,藍宏森自己已然明白了,當時所面臨的困境,解決的方法有好些,可自己偏偏選擇了針尖對麥芒,現在看來,貌似是最傻的那一個。
說句真心話,藍宏森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和娘親,姐姐們說話,都已經幸運到極點了。
若不是沐七的及時出手,若不是還顧及著他身後的崇北侯府,若不是他娘頭上,手上佩帶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所賜的首飾,你覺得,能只有王友志一個人下黑手嗎?
直說了吧,若這次的主角換個人,不是他藍宏森以一己之力,單挑大原城的才子書生,恐怕那個囂張之人這會的下場,早就是淒慘的不得了了。
畢竟,眾怒難犯嘛。
不過,想要後悔肯定已經是來不及了,好在吃一塹長一智,藍宏森在醒過來後沒多久,就已經想明白,為什麽,父親會把兄長留在京城,而將自己帶在身邊了。
藍家踏入大原城,少說也有五六七日,他老子明知道赴宴其實就是赴難,可還是一場不落的帶著藍宏森去,其中的良苦用心,讓人不禁要歎一聲‘父愛如山’!
有些東西,在感悟後去回想,才能發現它的閃光點,到底在哪裡。
本來他還覺得自己父親,實在自己找罪受,明明可以避開,卻非要上杆子的送上去看人白眼。
原來,自己還是太過膚淺,看問題還是太過簡單嘍。
感受到娘親的擔憂,藍宏森的心裡暖的像揣了個小火爐,抬眼環顧,但見自己那沒正形的雙胞姐姐藍佳音,是少見的神情肅穆,瞧向她們母子的眼神,既欣慰,又感傷。
而藍佳柔這個膽小的庶姐就更不用說了,平日裡誰大聲呵斥一兩句,她都要哭個不住,更何況這次是弟弟在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呢?
瞧那眼睛紅腫的都不像樣子,也不知道這位一天得是按三頓飯的哭呢......
離大牀最遠的,是挨著臥房門口坐著的胡清惠,這位本就是外客,從來又最是守規矩知進退的,偏今兒個,是硬著頭皮進了男子的內室,想想都能知道,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出現在藍宏森的眼前。
此刻,胡清惠大約也是被藍大夫人的話所觸動,
神情緊張,手中美人扇上綴的錦穗,被她絞的不像樣子,瞧著藍宏森的眼神中,是難掩的思念,還有滿滿的擔心。
一瞬間,藍宏森竟覺得心裡像是著了把火,那種炙熱的感覺,從裡頭到外面,燙的他外面的一層皮,都是紅豔豔的。
眼中射出的光華,竟把個胡清惠唬了個不輕,如同被雷擊中,一顆心跳的飛快,哪裡還敢再看某人一眼,趕緊垂了頭,手兒下意識的捂在胸口,努力的平穩著呼吸,生怕被人瞧出不對來。
藍宏森瞧著一屋子女眷,個個都對他真心實意,尤其是一向溫柔待人的胡清惠,更是少見的流露出少女懷春般不安的情緒。
他一顆心像是乾枯的大地,遇見及時的甘霖,又像是寒冷的冬日裡,尋找了一眼難得的溫泉眼!
簡直是通體舒泰,精神大振!
咕嘟咕嘟幸福的直冒泡!
忍不住暗暗歡喜,“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傻乎乎的單相思,前些日子,四姐姐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現下看起來,恐怕她是白擔心一場呢!”
“我就說,憑著我的才學,相貌,還有真誠寶貴的一顆真心,便是一塊冰疙瘩,也能將其暖化了,更何況還是婉婉這樣溫柔懂人心意的好女兒?”
“果不出所料吧?婉婉到底還是看到我的好了!”
藍宏森簡直立即就想仰天長笑三百聲!
恨不得立即便問藍佳音一句,“姐姐還敢小瞧弟弟否?”
結果他緋紅的臉色,還有那扭曲的表情落進他親娘的眼中,這位二話不說,猛地站起身子,手起掌落,‘啪’的一聲,就在藍宏森臉上抽了響亮的一巴掌!
“森兒,娘不是在逼你,你可別鑽牛角尖!”藍大夫人生怕兒子走火入魔,又要遭場大罪,著急的滿地直打轉。
滿心以為是自己剛才說的重了,亂了孩子的心神。
藍宏森狂喜的情緒,被自家親娘兜頭澆了一盆血水,徹底的冷靜下來。
他一臉尷尬,抬手摸了摸自己又疼,又燙的臉龐,唉歎一聲,“果然不能太得意啊,現世報來的真叫一個快。”
伸手卻是拽住親娘的袖子,可憐巴巴的說,“娘親莫急,兒子不是撒癔症,是聽了您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大有所悟,好些想不通的事情,這會竟都是明白了。”
“娘啊,兒子以前實在是太好強了,也將他人對我的看法,看的太在意了,說白了,兒子這就是愛慕虛名唄。”
說著,他還摸了摸頭上的傷,苦笑道:“其實這一悶棍打的好,倒把你糊塗兒子給敲醒了。”
“試問,我有沒有真才實學,是不是天才神童,需要向他們證明麽?”
“一切只看三年後的那場大比就是,兒子能不能一舉奪魁,當不當得了那個狀元,能否繼承父親當年的榮光,這個最終的結果,才是對一切的定論!”
“事實勝於雄辯,娘啊,兒子到底還是年紀輕,著像了......”
“好!”
藍大夫人聽到小兒子一番肺腑之言,激動的不輕,連嘴唇都在輕顫,自然而然的想要出言誇讚,可是偏偏有人趕在她的前面,道了這一聲飽含感情的‘好’來。
眾人齊齊望向門外,那滿臉與有榮焉的人,不是藍明東是那個?
藍佳音三人齊齊站起,對藍明東屈膝行禮,問安,藍明東笑著虛扶一把,“好啦,都起來,自家人,無需多禮。”
他此刻的心裡,是無比的欣慰,格外的開心,兒子傷了這麽幾天,昏迷過,高熱過,經歷了惡心嘔吐諸般不良症狀之後,卻是有了這樣的了悟,這一悶棍挨得可真是太值了!
藍明東心裡甚至升起一個荒誕的念頭,“就應該敲鑼打鼓的給王友志那小子送塊匾去,上面別的不寫,就寫上‘當頭棒喝’四個字即可。”
當然,這荒唐的想法只能在心裡想一想,真要是做出這樣的事情,怕是整個大周朝都要傳聞他藍明東經不起大起大落,鬧起了失心瘋呢!
藍大夫人抬手用帕子拭了拭淚痕,屈膝道:“老爺來了,請上坐。”
她含淚帶笑的模樣,像極了早晨那帶著露珠的明媚花朵,看的藍明東眼前一亮,心中柔情四起。
顧不上讓請安的晚輩都坐下,便幾步趕上前,親手扶著藍大夫人,溫聲問詢,“我才剛回了後院,卻沒見著你人,問了下人才知道你來了這裡。”
“我知道你擔心兒子,不看一眼,決計是放心不下的,可好歹也該先歇會再過來不是?”
“聽說你們一路從垂花門走過來的,大病初愈就走了這麽遠,胸可悶?氣還喘麽?”
字字句句,關愛之情溢於言表,看的一屋子人膛目結舌。
藍佳音前世記憶中的父母,就是一對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標準夫妻,兩人從未紅過臉,大聲說過話,可也絕對沒有如眼前這般,忘乎所以的真情流露過。
沒想到活久見多,今世裡竟能看到父母雙親,如此纏綿溫馨的場面,“值!簡直太值了!”。
她瞪大眼睛看的津津有味,默默的在心裡拍手叫好,卻被面紅耳赤的三姐,好友合力扯出了門外。
好戲看不到了,藍佳音很是不滿的看向藍佳柔和胡清惠。
藍佳柔臉紅的像要滴血一般,期期艾艾的才擠出來一句,“不能看......於理不合......”
而胡清惠卻是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啊彌陀佛’,無限感慨的說了句,“伯父伯母鶼鰈情深,羨煞人也......”
藍佳音看她倆這樣,不由輕笑出聲,眼神觸及東次間的淺藍繡竹門簾兒,拍手輕呼,“哎呀,你們倆隻把我給拉出來,森弟一個人在裡面,可怎麽好?”
藍佳柔和胡清惠聞言不由是面面相覷,她們也不是不想將人帶出來,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藍宏森可還在牀上靜養呢,誰敢輕易挪動他?
就在此時,那門簾兒卻突然被掀了起來,藍大老爺站在古墨身後不遠處,輕撫長須,挑著眉梢道:“還不進來,站在外面做什麽?”
三人齊齊屈膝應是,藍佳柔極為小聲的說,“忘記古墨和古辭還在裡面了......”
尷尬,彌漫在小客廳的空氣中。
藍佳音清了清嗓子,自己給自己圓場子,她一本正經的對胡,藍兩人點頭道:“這廳裡的擺設高雅脫俗,色色家具都是今年才刷的新漆水,的確比那邊強過幾十,幾百倍去。”
“三姐,婉婉,咱們不妨改日再來細看,這會先進去陪父親,娘親說話好了。”
瞧著她自說自話,無中生有,偏還跟真的似的,胡清惠再也撐不住了,舉起扇子擋著臉,笑的直哆嗦,心裡唯剩一個念頭,“這扇兒可真是個好東西,難怪大家夫人,小姐,片刻離不得它......”
藍佳音沒好氣的瞪了不給面子的好友一眼,挺胸抬頭的當先進了屋,藍佳柔怯怯的瞥了一眼裡屋的父親,慌忙跟上,一屋人重又歡聚一堂,說說笑笑的扯些閑話。
這一番小聚倒也沒耗時太久,一來是藍宏森的頭暈惡心,雖有所好轉,但還沒徹底消失。
二來,藍明東心裡擔心自家夫人的體力不濟,心老太過就不好了,因此前後不過一刻鍾的光景,就借著藍宏森養傷,做主讓大家都散了。
藍佳音三人和滿眼不舍的藍宏森道了別,跟在藍明東夫妻倆的身後出了門,但見竹影婆娑的小院中,整齊的停著四架小巧青鍛軟轎。
想來是藍明東心疼自家夫人,嫌從前院走到後院,實在是太遠,便早早的吩咐了轎子在此候著。
這下倒好,三位小姐也跟著藍大夫人沾光,個個都有轎子坐,不用再穿過兩進進院子,繞過半架假山,跋山涉水的回自己小院了。
因著雲袖別苑的院落足夠多,所以藍佳音這三位年長的小姐,都各自有自己的院子,藍佳音住了出雲閣,藍佳柔住了靜心居,胡清惠住了倚欄軒。
南邊建築講究一個精致小巧,卻又要五髒俱全,因此這三所小院彼此臨近,走路過去不過兩盞茶的功夫,開往串門最最方便不過的。
而胡家夫妻一家四口,便帶著二三十位下人,單獨住了二進院靠南邊的佩蘭閣。
林懷德住了外院的清齊苑,沐凌鉉便選了玎泉居,羅春國草莽出身,生就了最不愛麻煩,壓根不耐煩選來看去,直接搬進了離大門最近的院子。
藍明東夫妻倆便帶著藍佳浩和藍佳琳這兩個小的,住了二進西邊的玉茗院。
一時間,大家各安所居,都一門心思的想著,將新居收拾布置的更加合心舒適些。
在舒適靜謐的新環境中,四家人一起度過了最近這些天來,最放松,最安逸的一晚。
三日後,藍明東問過前來診脈的大夫,宣布藍大夫人的身體完全康復,這可是個大好消息,藍家上上下下的奴仆都是歡喜莫名,大廚房的廚娘們還特意加了菜, 開了酒,慶祝當家主母的痊愈。
隔日,藍明東讓古墨,古辭,藍奇,藍天幾人傳話,把雲袖別苑的所有主人,都請到了外院的正廳。
搬新家後,這還是第一次大家齊聚一堂,倒也將寬敞的正廳填了個大半,鶯歌燕語,高聲長笑的,處處都透著熱鬧歡喜。
藍明東看著一室陽光,諸人和諧,心中也是十分的滿意,不由先瞧了自家夫人一眼,見對方對自己微微一笑,輕輕頜首,那遮不住的笑意,便在他的眼底輕輕泛起了漣漪。
他清了清嗓子,引得諸人瞧了過來,這才抬手示意大家靜一靜,頓時,剛才還歡快的廳裡,便安靜一片。
藍明東對看著自己的眾人,正色道,“諸位賢侄,侄女兒,侄媳,今日老夫將你們喚來,是有件正事要和你們商議。”
沐凌鉉和林懷德,胡志行等,皆抱拳施禮,恭聲道:“藍伯父(先生)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