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妹妹你住在那個院子?”胡清惠才轉過身,還沒抬腳呢,就聽身後的胡大奶奶突地不鹹不淡的問了句,“一會嫂子也好使人給妹妹送點吃食去。”
“嫂嫂讓人往半蓮軒去便是”本能的,胡清惠脫口便將自己剛選好的院子,給說了出來。
就在這句話蹦出口的瞬間,她就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有了這句話,隨便一想就能知道,她根本就沒想著要跟兄嫂一起住,甚至一起離開。
“真是個笨的!”胡清惠暗罵自己一句,隨即用力閉了閉眼睛,扭過臉,她是一臉恰到好處的笑容,不疾不徐的對胡大奶奶道:“剛才在主院,藍伯母讓我陪著箐箐她們院子。”
“聽小劉媽媽說的那意思,倒是半蓮軒離箐箐住的可心閣近些,所以妹妹就想著住那裡了。”
“嫂子若是一會兒要打發人過來,便來半蓮軒好了。”
她神色鎮定,口吻平靜,一點看不出來端倪。
胡大奶奶面上那果然如此的笑容,登時僵住了,一時也確定不了,這個狡猾的小姑子,說的是真是假。
倒是早就窺出端倪的胡志行,一臉正經,肚子裡偷笑。
到廂房又陪著侄女,侄兒們玩耍了會,胡清惠這才離開了綠蕪院,一踏出院門口,她便忍不住長籲了一口氣。
沒想到,扶著她的翠羽,也同時出了口長氣,主仆倆登時四目相望,隨即呵呵偷笑。
一路慢行,賞花觀景的到了西院,那半蓮軒不一會也就到了,遠遠的望去,鈴鐺就在半蓮軒的大門口等著呢。
這小妮子也不管形象,就在台階上鋪了快手絹坐著,和柔姐兒的小丫頭白果面對面的抓桃核玩。
也不知道,是贏糖豆呢,還是贏花生呢?
兩人看起來,還都認真的不行。
一見胡清惠來了,鈴鐺趕緊丟了手,連忙站起來給胡清惠請安,笑嘻嘻的問,“我家五小姐讓婢子在這裡等大小姐,問您一句,胡家大爺,大奶奶同意您留下了嗎?”
翠羽和她早混的熟了,上前抓了抓鈴鐺的小揪揪,笑道:“答應啦,難為你等了這麽老半天,來,這個琉璃墜子給你頑去吧。”
說著,便把一個小貓狀的白琉璃墜子,給了鈴鐺,這是胡清惠給侄兒,侄女兒買的小玩意,多出來了幾個,便揣在大丫鬟兜裡,拿出來賞人倒也體面。
果然,可愛的小貓瞬間俘獲了鈴鐺的心,她高興的道謝,拉著白果往可心閣跑,隱隱聽著她還在對白果說,“你可別眼紅,一會我送你個銀鈴鐺墜子,上面還有漂亮的花紋呢,是我家小姐賞我的,不比這個琉璃的小貓兒差。”
眾人聽著不禁莞爾,陳媽媽少不得埋怨翠羽兩句,“既是兩個小丫頭在這裡,合該一人一個才是,你這般,旁人只會說咱們小姐是故意遠著藍家三小姐的,憑白惹些閑話,實在是沒意思。”
翠羽聞言,俏臉一紅,很是不好意思的小聲嘟囔了一句,“這墜子一兩銀子一個,我這不是沒舍得?”
“本說給白果個裝著銅錢的荷包呢,鈴鐺這死丫頭又跑得飛快”
翠羽一向是個謹小慎微的,做事從來都是可靠,比翠環那潑辣性子,不知好了多少去。
胡清惠甚是喜歡她,此刻見她窘迫,少不得開口打個圓場,“好了,知道你是個把家的,要不然,我那銀匣子上的鑰匙,偏就給了你保管?”
“陳媽媽處事向來周到,你合該多跟著她學學,這次便是個教訓,下次別再犯也就是了。”
“是。”翠羽乖巧的屈膝應了,又朝陳媽媽說,“媽媽莫生氣,是翠羽疏忽了,媽媽提點的很是,以後翠羽定會小心的。”
陳媽媽平日裡就喜歡翠環爽朗潑辣,敢做感言,不管乾個什麽事,都利索的不行。
反而對謹慎小心,慣愛先想後做的翠羽並不是太看得上。
誰讓陳媽媽自己就是個麻利人,就總是看不慣那些慢悠悠的呢?
不過這會在人面前,人家也是主子跟前有臉面的大丫鬟,主子都開口相助,她也當眾跟自己服了軟,陳媽媽自然不好再說什麽。
擺手道:“好啦,多大點子事?”
“以後注意著也就是了,咱們也別站在大門口了。”
“小姐,奴婢扶您進門,咱們去看看新家究竟好不好啊?”
胡清惠瞥了眼翠玉,輕輕一笑,手搭在陳媽媽的腕子上,領先跨進了半蓮軒的大門。
進了半蓮軒,胡清惠頓足不前,左右這麽一打量,但見一進大門,就有一個丈五大小的白玉蓮花池,裡面還有一座峰巒疊翠的小巧假山,看色澤,乃是青玉的。
走近些細看,半山腰上還擺著涼亭,裡面對坐著兩個白頭老翁,拈須下棋。
山腳下還有釣魚的老翁,細長的魚竿深入水中,彷佛隨時都能釣上一尾大魚來。
另有三五個戲水的童子,再水邊玩耍,有蹲著的,站著的,個個臉上帶著笑,很是活潑可愛。
蓮花池本就不大,因此池子裡種的蓮花,也都是些小巧的品種。
胡清惠本就是個愛花草的,倒是認嬰蓮和粉鶴兩種,這兩種都是單瓣的小型蓮花,最適合在水缸,或是大抱盆裡養了。
池子裡的水非常清澈,一低頭,便能看到綠色的水草間,又小巧的紅色金魚,在遊曳嬉戲。
這可真是一進門就有驚喜!
胡清惠和丫鬟,媽媽見到這樣精致的景物,沒有一個不高興的,大家圍著看了好一會,這才擁著胡清惠,接著往裡走。
繞過蓮花假山池,便看見字形的抄手遊廊,朱紅色美人靠一看就是新刷的漆水,又豔又亮,在太陽的照耀下,發著瑩瑩的光彩。
這個院子可不小,當中的天井挺大的,砌著個四方形的花壇,溜光的青石花台上,擺了一圈盛開的海棠,紫茉莉,林林總總,也有個十七八盆的樣子。
花壇裡面,則是種的當季花卉,有玫瑰,也有君子蘭。
花壇左右兩邊各有一株,丈許高的紫薇花樹,枝條被修剪得有型有樣,樹上綠油油的,沒有一片枯葉,襯得諾大的庭院十分雅致,看起來覺得好不舒心。
一陣清風吹過,遊廊上懸掛的鳥籠中,傳來清脆的鳥叫,而正屋門下懸掛的風鈴,也叮鈴鈴的唱起了悅耳的歌兒。
胡清惠扶著朱紅色的圓柱,欣喜的將這個將要住許久的靜逸小院,一點點的瞧過去。
良久,才歎道:“紫薇花好看是好看,卻是沒有金桂飄香來的清幽。”
伺候她的人,都知道自家主子最愛金桂花,不管是江南長住的院子,還是尚書府的清芬小築,都種著兩三株金桂樹。
現在已經是七月,再有一個來月,便是金桂盛放之時,可惜這院子裡沒有金桂花,卻是聞不到金桂花香了。
陳媽媽倒覺得無所謂,她對這個清靜寬敞的院子,十分滿意,勸道:“沒有就沒有吧,聽說安福寺的蓮花山上,有一大片的桂花林,到時候咱們多去幾次,弄些花瓣來,不論是做吃食,還是做香料,您總是能聞到桂花香的。”
胡清惠含笑點頭,輕笑道:“說起來,咱們院子裡製香的手藝都不甚好,做點點心也就罷了,熏香,還是勞煩媽媽,去街上挑好的買些才是。”
陳媽媽也就是為了給主子開懷,這才那麽一說,聞言連連答應,少不得又出主意,“咱們到底是客居,依奴婢的意思,合該給藍大夫人和幾位小姐都買上些香,送過去,也是您的一份心意不是?”
“媽媽說的是,就按您說的辦,藍伯母喜歡蘭香,箐箐喜歡玫瑰香和蓮香,三姐姐喜歡什麽,您讓鈴鐺問問白果,總要買她們喜歡的才是。”
“對了,再給嫂嫂買上一盒蘇和新香,她向來用慣了的。”
陳媽媽屈膝應是,胡清惠繼續前行,卻是沒看到陳媽媽唇邊那譏諷的一笑。
紅兒扶了陳媽媽一把,小聲嘟囔,“就知道問咱們小姐要東西,這會要是送了香過去,還不定又要什麽呢!”
“哼,也好意思麽?”
陳媽媽瞪了她一眼,“小妮子別什麽話都說,再怎麽說,哪位也是咱們的主子,再說了,那一次,也都是咱家小姐自願送給她的。”
“那也叫自願?”小紅忍不住了,“上次大奶奶拿著咱小姐的赤金孔雀寶石釵,翻過來覆過去的看,連連讚好,小姐不送她,她能松手嗎?”
“還有上上次,非說小姐用的白玉芙蓉花茶盞好,結果小姐舍不得這套,讓張媽媽取了那套牡丹花的給了大奶奶。”
“還有上上”
陳媽媽聽得心裡一陣堵,趕緊擺手道:“快別說了,張媽媽不是告訴你們,讓把打眼的東西都先收起來,不讓她看見,也就少生些事端。”
小紅不忿的撅著嘴,就聽前面有人喊,她應了一聲,便趕緊跑去。
陳媽媽瞧著小紅的背影,嘟囔了句,“總說娶媳婦,看名聲,不看家世,大奶奶倒是出身清流,名聲夠好聽了吧?”
“可就是眼皮子太淺,總這麽盯著我們的東西,也不是個事兒啊”
暫且不提胡清惠身邊的人,對胡大奶奶的怨念,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剛來的女眷們,都忙得忙不得,全都在跟自己個兒的新院子較勁。
包括最羞澀的藍佳柔在內,幾位小姐們,按著自己的喜歡,一點,一點的收拾規整著,自己將要住上好幾年的新家。
藍大夫人在到達平京的第二天,就收了三四張請柬,其中份量最重的,莫過是宣平侯夫人的請柬,剩下的幾張,分別是排在沐家之後的世家薛家,黃家,葉家,另外就是宋府丞的夫人,還有張知府的夫人。
邀約的日期都排在三日後,藍大夫人曉得這幾家的份量都不輕,先使人去宣平侯府應邀,剩下幾家也都分別定了日子。
等藍佳音把可心閣規整出來個模樣,便堪堪到了去宣平侯府赴宴的日子,因著宣平侯人還在旭虎關巡邊,是以藍大人便不必過府,倒是藍宏森和林懷德都收了沐凌鉉的帖子,會陪著藍大夫人一同赴約。
藍佳音這幾天很忙,但她忙的原因不是因為收拾院子,她的院子可是沐凌炫讓人精心打理過的,一花一木,一景一物,都可以說是沒得挑。
所以她故意給自己找事情做,實在是因為太緊張的原因,一想到馬上就要再見梁文玉,這位在前世裡是藍佳音的忘年交,今世卻妥妥的是位長輩。
想到即將要面對何等挑剔的眼光,藍佳音真的不敢讓自己有空閑的時間瞎想!
這次的相見,壓根是避無可避,說個不好聽的,就算這次裝病尋事的躲過了,難道以後次次都不見面嗎?
這和去不去安福寺,完全是兩碼事,一個是座廟,老輩子都蹲在哪裡,藍佳音只要不去,就能避開。
而另一位是個大活人,只要藍佳音住在平京,那麽就算是在府衙後院,也有可能會碰到來做客的梁文玉。
她無可奈何,又必須面對,少不得提前就按著梁文玉的喜好,細細的挑衣裳,選頭面,甚至要挑手帕上繡的什麽花,紈扇是要葵花形的、梅花形的、六角形的、還是橢圓形的?
對於對方的喜好,藍佳音敢說,再沒有誰比自己更熟悉了,可正因為熟悉, 她才越發知道這位宣平侯夫人是個什麽樣的性格。
梁文玉的父親是太傅,兄長也是太傅,父子倆都是帝師,在諾大的京城裡論清貴,沒人能比過他們梁家。
在這樣一種家庭氛圍中長大,梁文玉也不可能是那種無才便是德的女子。
別人家的小姐啟蒙用的是女則,女訓,她啟蒙則是詩經和四書五經,長大後,梁文玉也意料之中的,成為京城裡有名的才女之一。
這樣一個有才有貌,溫柔端莊的大家貴秀,最後卻是嫁給了一個標準的武夫,真不知道讓多少人大歎,世事無常啊!
一個溫婉柔和,出自書香世家的女子,遇到了一個孔武有力,出身軍旅世家的漢子。
這種反差巨大的碰撞,在一開始固然絢麗多姿,讓人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可在一年年的相處中,這種根本上的反差,就漸漸的露出了斑駁淋漓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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