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惠白了她一眼,嗔了句,“人都說你長大了,懂事了底還是小時候那個饞貓兒。”
藍佳音聞言吃吃的笑,心裡不免想起小時候的趣事,瞧著安然坐在自己對面的胡清惠,真是心軟似水。
暗暗想著,“我和阿炫兩世的磨難,重重的關卡,終還是將心擱到了一處,這樣難都能在一起,又何況森弟一心傾慕婉婉呢?”
心裡不覺琢磨著,該怎樣在娘親跟前做,才能不留痕跡的引導一番?
最好是讓娘親自己想到這上頭,也省的懷疑藍宏森和胡清惠有私情不是?
她這裡暗自想主意,虛著眼神,歪著頭不吭聲,胡清惠雖好奇好友又在想些什麽,但也不願做那刨根問底的討人嫌。
抿嘴一笑,便就著丫鬟的手,從那窗簾縫兒裡,往外瞧新鮮。
就見窗外的大街上,人來人往,熙攘熱鬧,又是和江南,京城截然不同的風俗人情,老百姓們的穿戴有鮮明的地域特色,說話的口音也是濃厚的西地味兒,倒是怪有趣的,一時間,她還真的看進去了。
過了繁華的南大街,再在小巷子裡走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宣平侯府的禦造高大牌坊,便顯現在眼中。
作為平京的無冕之王,宣平侯府真的很大,佔地面積也非常很廣,而且四周十丈之內都沒有別的住家戶。
這可不是宣平侯府仗勢欺人,而是侯府的威望深厚,平京的居民對沐家十分的尊崇,這十丈的距離,便是對侯府敬意的一種表達方式。
據藍佳音所知,其實最開始四周可是空曠的很呢,可幾代侯爺換下來,侯府也在不停的擴張,最後,不就越來越近了麽?
宣平侯府的大門外,沒有府衙那樣宏偉的儀門,但卻有禦造的大牌坊跟一個很大的廣場。
廣場以寬大的青條石鋪地,白玉為欄,玉柱上不是常見的石獅,而是形態不一的石虎,一柱一虎,一虎一型,或是憨態可掬,或是威風凜凜,十分的新鮮有意思。
諾大的廣場上,足足立著五百五十八隻玉石白虎,卻沒有一隻重樣的,也算是平京的一景,但是等閑人相看,卻是極難看到。
原因無他,這裡已屬於侯府的私人領地,日夜都有軍士站崗,兩個時辰換一班,那可都是精神抖擻的強兵,看著都嚇人,誰還敢走近了看去?
這座青石廣場的最中心,矗立這一尊丈許高,虎虎生威的白玉老虎雕像,旁邊立著碑,正面書‘忠君忠國’,背面書‘虎魂虎威’。
紅的像鮮血似得顏料,凌厲豐滿的字體,看的人心中震撼,這乃是第一任宣平侯親書,這八個大字,就是宣平侯府的家訓。
藍家是宣平侯夫人邀請的貴客,因此侯門中門大開,藍家的馬車繞著廣場走了半圈,從大門進去,一路到了垂花門前。
藍佳音扶著丫鬟的手,心情忐忑的下了馬車,映入眼簾的,首先就是垂花門屋簷上,垂下的那一簾翠綠吊蘭。
宣平侯府的垂花門修的很高,這一排吊蘭的長勢又極為喜人,高度卻永遠保持在一個水平線上,遠遠望去,倒像是一層綠色的帷幔,看著很是與別家不同些。
站在這層綠色帷幔下迎接藍家女眷的,則是兩位盛裝打扮的貴夫人,年長些的哪位,是宣平侯府五爺的妻子,也就是沐凌鉉嫡親的五叔母,葉芳君。
旁邊年輕貌美的那位,則是宣平侯府大爺沐逸山的妻子,薛如蘭。
葉芳君是葉家嫡枝,當年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嫁給了沐家的嫡次子,以她們家在平京四大世家居末的地位,當真算得上是高嫁了。
雖說宣平侯對庶弟嚴防死守,看管的嚴密,但對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總是保留了幾分溫情,並沒有把他們一家送到偏遠的地方據守邊關。
沐五爺也因著嫡兄庇護,少見的舍武從文,成了平京城裡的文士領頭人。
因著夫君一直陪伴在身邊,膝下的兒女又很是爭氣,葉芳君這一生是順遂如意,四十多歲的人了,看著還很是年輕雅麗。
而沐逸山的妻子薛如蘭,乃是平京世家第二的薛家嫡出小姐,此女的父親,正是薛家現任的家主,她以嫡女的身份,嫁給庶出的沐逸山,可不就是低嫁了?
前些年,沐凌鉉還小的時候,梁文玉和白氏鬥法,也是鬥得不可開交,薛如蘭的加入,無疑是給白氏加了一枚夠份量的砝碼,特別是在她生下長子,也就是宣平侯府的長孫後,在宣平侯府的風頭更是一時無兩。
但是隨著沐凌鉉的逐漸長大,這位世子爺的能力出眾,在宣平侯的支持下,羽翼是越來越豐滿,兼之,這位打小被沐德邤嚴加管教的有些過頭,心性偏激,隱隱的,竟是長成大魔王的趨勢。
沐逸山的地位,很是被其動搖,沐家的嫡系知道將來要效忠的是哪個主子,自然不會再和他糾纏不清,隨著這批人站定立場,沐逸山再不複原先的光鮮。
而薛如蘭這個薛氏女,想成為下一代宣平侯夫人的夢想,也貌似是越來越遠了。
一個人內心的想法,其實就體現在每個人的臉上,眼中,你不妨仔細看,那心情不錯的葉芳君,面上的笑容真摯,眼底也是閃耀著明顯的快活,讓人由衷的生出一股親近之感。
對比下,再去看那薛如蘭,她面上的笑容雖然燦爛如花,可是笑意卻未到眼底,看著美則美矣,但總是虛假的很,讓人覺得有些疏遠倨傲。
藍佳音深知宣平侯府的暗鬥,知道薛如蘭就是沐凌炫母子倆的死對頭,這位是個潑辣厲害的,今日宣平侯夫人大張旗鼓的接待自家,無疑是申明了某種立場。
敵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敵人,一念及此,藍佳音看向薛如蘭的眼神是越發的提防,不由就瞧向自家娘親,眼見她手上戴的戒指,鬢邊戴的玉釵,都是有‘來歷’的,隨即將心放下。
薛如蘭的家世再好,她本人在平京的地位再如何尊貴,但她能尊貴過太后她老人家去麽?
前番在大原城,藍大夫人就靠著這些寶貝兒,將那起子捧高踩低的貴夫人,壓製了個徹底,今日,又豈會懼她?
一番親熱的攀談,葉芳君請藍家女眷並胡清惠都上了準備好的軟轎,一溜五頂淺雪青色的軟緞小轎,在侯府的林蔭路緩緩而行,朝著後院待客的碧松院而去。
宣平侯府和一般人家的家規有很大的區別,排在首位的,那就是嫡子絕對的話語權。
而庶子在成年後,都會被分派到各個要緊的關隘,去鎮守大周和戎狄的邊界。
和嫡子關系和睦的,往往能被分派到相對繁華些的地界,而那些和嫡子不合的,多數在人家掌權後,就被流放到鳥不拉屎的荒地去了。
在一般人眼中看來,沐家的庶子就是為國家安危所存在,隨時都有為國捐軀的可能。
因此宣平侯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庶子們在外拚命,她們的妻兒在家中都可盡享榮華富貴,就連當家主母都要有所包容,不可太過苛求,以免寒了庶枝的心。
為什麽梁文玉這麽聰明的人,卻在侯府後院裡處處被製肘?
現在大家都能明白幾分了吧?
這個不成文卻一直存在的規矩,就是最大的原因了。
比如現在,別看沐逸山兄弟幾個蹦達的歡,手底下小動作不斷,可他們人並不在平京。
兄弟幾個個人有個人的責任要擔負,常年都駐扎在需要守衛的關隘裡,每年也就宣平侯過生日,還有冬季守邊完之後,才有機會回到平京休養生息。
而宣平侯每年都會國定巡邊兩次,一次是夏季,一次是冬裡,冬裡那次會留在邊關駐守,一直到戎狄犯邊結束,才會回到平京。
將來,若是沐德邤去世,沐凌鉉成了新的宣平侯,他就會重複父輩們做過的事情,帶領著兄弟和鎮邊的軍士,與戎狄長年累月的繼續廝殺下去。
在這樣周而複始的情形下,沐家嫡子和庶子的關系,其實還都處的不錯,有句老話,叫做‘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畢竟身邊的兄弟,都是在戰場上一同流血殺敵的,常常要將最重要的後背,留給對方守護。
同過生死,共過患難,感情要比一般人家的兄弟還要親幾許。
但是沐凌鉉這一代人,卻是一個大大的例外,梁文玉的肚子不爭氣,可宣平侯又特別的喜歡她,為了她甚至暗中和父親較勁,直到梁文玉生下兩女,他才無奈的順應了家族的命運。
所以沐逸山,沐逸來和沐逸盛這同父異母的三個庶子,都要比沐凌鉉大的多。
宣平侯二十歲有的庶長子,三十六才有了嫡長子,沐逸山和沐凌炫兩人之間,足足差了十六歲!
也就是說,在沐凌鉉沒有出生前,沐逸山享受的是嫡子的待遇,打小是老侯爺一手教導長大,端的是文武雙全。
因著他的出色,和沐德邤沒有嫡子的緣故,甚至還有人曾經提出過,可以將沐逸山記到梁文玉的名下,繼承沐家的爵位。
這個提議一出,老侯爺第一個動了心,若不是沐德邤不點頭,梁文玉不接話,這事兒搞不好還真就成了。
時隔多年,再回首去看,梁文玉當時的堅持不答應,還真是明智到了極點,看起來,她除了面對自己男人的時候糊塗,在別的事情上還都是門清的很嘛。
這不,後來梁文玉意外又懷上了沐凌鉉,她也不管是男是女,一點風聲都不露,借著要回京給母親祝壽的機會,就離了平京這險地。
封鎖了一切的消息,就在京城太傅府裡悶不吭聲的養胎,直到沐凌鉉安然落地之後,她才給宣平侯去了一封‘你有嫡子了!’的報喜信。
那時節,若不是梁文玉的當機立斷,她們母子倆要還是呆在平京養胎,那沐凌鉉能不能平安生下來,真都是兩說了。
沐凌鉉的出現,奪走了沐逸山所擁有的一切的,原本屬於沐逸山的光環,瞬間就被一個哇哇啼哭的小屁孩給搶走了。
未來侯爺突然就變成一輩子的守關人,期間這巨大的落差,當真讓人無法接受。
而原本追捧沐逸山的那些人,眼裡的火熱和崇拜,也被憐憫所取代,沐逸山被看的是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對於毀了自己一生的沐凌炫,沐逸山焉能不恨?
宣平侯這個為人父親的,也是鐵血將軍,稍稍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一個是心愛女人歷經辛苦,才為他誕下的嫡子。
一個是在他身邊長大,喊了他十六年父親的庶子。
怎能忍心看到骨肉相殘的悲劇上演?
是以,沐凌鉉才剛滿三歲,沐德邤就借著嫡子不可懈怠的借口,親自將人帶在身邊教養。
對待這個珍貴的嫡子,沐德邤嚴厲,苛刻,絲毫不敢有片刻的懈怠,唯恐父母的溺愛,害了這個孩子的性命。
更因為梁文玉這個溺愛兒子的慈母,太沒有原則,沐德邤都不大讓兒子見親娘了!
為什麽,他會在兒子六歲的時候,就帶著人上戰場?
為什麽,他會早早的,就讓兒子去和馬賊拚命?
看似殘酷的表面下隱藏著的,其實全是一位父親對兒子深沉的愛。
藍佳音前世和沐家糾纏的很深,因此對這裡面的事情知道大半,世人再怎麽說沐德邤對沐凌炫苛責太過,可她一直都認為,這才是負責任的父親,該做的事情。
這些滿嘴胡沁的人,怎麽就不想想,愛子如殺子,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呢?
正是因為對宣平侯府的了解,藍佳音猜著,這次宣平侯夏季巡邊回來後,宣平侯府裡就會發生一次大變。
然後在接下來十幾年裡,梁文玉都會被糾纏不清的家事所累。
因為宣平侯在證據確鑿下,被沐凌炫娘倆逼迫著,狠心殺了沐逸山,難免會對他留下的親娘,妻子,兒女有所虧欠。
白氏這個不省油的燈,就是拿捏住了這點,愣是在沐逸山死後,還靠著孫子,孫女,在侯府裡攪風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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