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乃是欽差太監宣讀聖上旨意的重要時刻,大原城裡只要有些名號地位的,都雲集在太守府衙門前的大廣場上。
許明雲這位大原城的最高文官,就站在最被人矚目的正前方,他那汗如雨下,神色惶惶的窘況,一點沒拉的,都被眾人看在眼裡,留在心中。
那些往日裡和他不對付的人,更是樂在心裡,笑在臉上。
不少人都聯想到自家這位許太守,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怎樣慘痛的代價,身上不覺打著寒蟬,都在暗暗的慶幸,還好自己當日沒有跟風而行,沒去做這個死!
藍明東看到許明雲今日這模樣,簡直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說不解氣那決然是假的,只是他向來矜持自重慣了,那起子落井下石的小人行經,確實是做不出來的。
只不過,因著心情太好,他對著田斌的時候,都是笑意妍妍的溫和模樣。
田斌見藍明東這般和藹可親,簡直感動的眼淚都要湧出來似得,不覺更是彎腰賠笑的小心伺候著。
藍明東瞧他那恭謹樣兒,自然想到,若不是這位的態度如此鮮明,許明雲怕還不會被嚇成這樣呢。
如此一想,這人對於自己家來說,倒還真是有功,幾乎沒怎麽想,他便伸手扯了腰間玉佩,順手遞給了田斌,溫聲道:“這一路八百裡加急趕過來,路上的辛苦可不是一點點,著實難為小田公公了,這塊玉佩雖不值錢,卻也頗有些意趣,便送給公公賞玩吧。”
田斌從藍明東初初進宮,便在乾爹的提點下,對這位青年才俊多加留意,後來眼瞧著這位是怎麽從翰林院的七品編修,一路高升到左相之尊,心中對此人也是敬佩羨慕的。
藍明東雖不是那起子迂腐古板的老學究,將太監視作眼中釘,可是也從來沒有要結交的意思,就算是面對自家那太監總管的乾爹時,也從沒有這般和風細雨的對待過。
“不知道我將藍大人此番是如何對我的,告訴給乾爹知曉後,他老人家會露出怎樣一副吃驚的表情呢?”一念及此,田斌的心裡那是美滋滋的美呦,不由暗戳戳的想,“這下子回了宮,可算是有了顯擺的資本了。”
口裡卻是一迭聲的答應著好,萬分仔細的將玉佩收到懷裡放好,眼神卻是有意無意的掃過了許明雲。
田斌可是田大總管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精,
四五歲起,就學著看人眉高眼低,許明雲這樣明顯的心虛表現,他豈能沒看出來這人有問題?
“這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得罪藍大人了,竟是怕成了這樣?”田斌尋思著,“說不得,是看藍大人被連降三級,貶官外放,這就眼皮子淺的上去作踐人了吧?”
心裡倒是挺高興,“若是咱家將此人好好的整治一番,教他一個乖,藍大人想必會挺開心的。”
他這裡還正在想怎麽收拾許明雲呢,卻是不曾想,自己這一記冷颼颼的眼刀,本是警告的意思,誰曉得看在膽戰心驚的許明雲的眼中,瞬間就變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見許太守許大人是雙眼上翻,軟軟的栽倒在地,竟是沒種的給暈了過去。
“......”田斌頓覺無語。
覺著怕是宮裡犯事的小太監,都要比這位許大人強上幾分,起碼那些人還知道哭喊求饒,或是攀扯誣告旁人呢,這位可倒好,一句話沒有,什麽行動都沒,就這樣乾脆利索的暈倒了!
不由就啐了一聲,“嘁,還是太守呢,多大點膽子?”
林懷德曉得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更是不欲自己的先生因此就和此人結怨成仇,當下就邁前一步,指著許明雲的師爺斥道:“還不趕緊將老大人扶起來?!”
“這麽熱的天,又穿著裡外幾層的官服,多半都是中了暑,還不趕緊請去大夫來給老大人看看?”
“倘若老大人有個什麽不好,你等可吃罪得起麽?”
當下,許明雲身邊的那幾個人,便行動起來,請大夫的請大夫,抬人的抬人,不過須彌功夫,便將許大人抬進了府衙中。
而晚上為了迎接欽差而奢的接風宴,便因著林懷德的這一句話,就和許明雲沒什麽關系了。
武將第一人張彤聲眼亮人活,見狀順勢頂上,立即就將稍顯尷尬的場面圓了回來不說,還順理成章的成了宴會上,最風光的哪一位。
第二日,田斌少不得私下裡和藍明東見了一面,不但遞上了聖上的密信,還將京城裡最新的情形,都跟藍明東細說了一番,也算是落個順水人情把。
畢竟,他和乾爹田大總管,作為聖上近身服侍的人,最是清楚,聖意究竟如何。
對於這位隨時可能殺回京城,重新登上左相寶座的藍大人,田斌真心不敢大意,說個不好聽的,見人落難便跳上去糟蹋,是只有許明雲這種蠢貨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田斌自詡聰明豁達,長長幻想自己接替乾爹,成為聖上身邊第一太監的時候,又該如何的為人處世。
他比藍明東可還小了五六歲呢,兩人以後相處的機會只怕不會少,預先做好交情,總是沒錯的。
藍明東背過人打開聖上的密信一看,果然,聖上先是肯定了他在祁縣除貪,和在老虎澗剿匪這兩樁大功,言明現在雖不予封賞,但功勞他都記在心裡呢,待日後有機會了,一並賞了便是。
又囑咐藍明東,到平京之後,也不要和宣平侯針尖對麥芒,一切都徐徐圖之為佳,隱晦的提醒他,‘你去哪裡的主要任務是監視,可不是讓你去逼他造反的’。
藍明東看到這裡,不由會心一笑,聖上到底還是年紀大了,怕事,怕麻煩,怕動靜大,估計只要宣平侯府不是太過分,聖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待。
這是要平平安安的過晚年呢,麻煩怕是都要扔給新皇操心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聖意倒是和藍明東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本意也是先富民,後安邦,富民,少不了宣平侯府這地頭蛇的支持,安邦,少不了武力值超群的宣平侯上陣。
既然那那都離不開人家宣平侯,那自然是將關系搞好才是高明大道了。
只是,密信最後,聖上還特意囑咐一句,‘要按時赴任交接’,這可就是聖上的旨意了,有了這句話,再怎麽艱難,也絕對不能遲到!
這樣一來,本定的兵分兩路,便需要趕緊付諸於行動,藍明東原本還想在陪陪妻兒,現在看來,是壓根不用想了。
兩日後,沐凌鉉和林懷德兩人在城門口,同時送走了藍明東和田斌的大隊人馬。
兩路人一往東,上京城。
一往西,赴平京。
兩隊人馬都是聲勢浩大,也皆是漸行漸遠,被馬蹄洋氣的漫天黃土,由肆意飛揚,直至緩緩落下,終至回歸土地再也看不見,憑地讓人心中起了漣漪。
林懷德趁著兩人騎馬回家的空兒,問沐凌炫道:“昨兒個小田公公要為森哥哥尋個公道,你倒是攔的快。”
“那樣好的出氣機會,你倒是白白放過了,不覺得可惜麽?
沐凌鉉在馬背上晃晃悠悠,正眼都不去看身邊並肩而行的小郡王,無比隨意的擺了擺手,說了句,“你快歇會吧,爺們什麽時候要尋人不是,還得靠太監了?”
“那起人的便宜,又豈是好沾的?
林懷德聞言‘噗哧’笑了一聲,暗自再心裡嘀咕了句,“算你眼亮,沒有順著田公公往人家挖好的坑裡跳。”
別看田斌這幾天做出一副感恩戴德,與有榮焉的做派,其實,這些太監最是滑頭不過。
所以就算他對藍明東再有好感,知道藍明東以後在怎麽榮耀,但眼下,他也絕不會真的去得罪有靠山的王家。
還別說人王家的靠山,乃是金尊玉貴的誠王府了!
田斌不能自己出面幫著藍家出頭,便暗自尋思別的主意去了,思量來,思量去的,就把主意打到了宣平侯世子的身上。
昨兒個林懷德也是故意要做作壁上觀,本想沐凌鉉脾氣火爆,又是個趕盡殺絕的主兒,再在田斌的殷勤奉承下刻意往某處引導,定是要上演一出好戲的。便想好好的看場熱鬧。
試想想,真要是能借著此事,而讓宣平侯府和誠王府對上,那這熱鬧可就不是一點點大了。
可惜啊可惜,沐凌鉉卻是位外粗內細的主,任那田斌巧舌如簧,也硬是沒往坑裡跳。
雖然難免有點失望,不過林懷德轉念又想,“對手要是太弱,也甚沒意思,就是要從這樣強敵手中抱的美人歸,方能顯出我郡王爺的本事來!”
別看他今年十歲多點的年紀,外表又是金童般俊美可愛,偏偏心裡卻想的這些事,期間的反差,可也太大了些吧?
藍大夫人自從被女兒歇斯底裡的那一鬧給震醒,沒幾日便恢復了往日能乾的風范,不但將幾個孩子照顧的周到,得空了,還會帶著幾個大的,去城裡閑逛。
一來,是可以趁勢瞧瞧異地的風土人情,讓孩子們好好的耍一耍,散散那鬱結不已的心情。
二來,也是順便買點有大媛城特色的玩意,好打包起來隨著每月的平安信,一起送回京城。
藍家人是榮辱不驚,波瀾不起,在接過聖旨後,還是該怎樣就怎樣,並沒有腰杆子硬了,就要把昔日受的窩囊氣給找補回來的意思。
可饒是藍家風淡雲輕,彰顯一派大家氣度的時候,又有那跳梁小醜,上杆子的來給人送笑料。
說的就是大願太守許明雲,他不敢得罪王家,因此在藍家和王家有衝突的時候,便選擇了維護近鄰王家,為的是他能在這一任上,平安度過。
卻是沒曾想道,看起來已是頹勢的藍明東,竟然還是簡在帝心,最能表明聖意的,正是傳旨太監田斌的態度。
“這下好了,看走了眼啊!”許明雲愁的不得了,擔心自己此番算是在藍明東的心裡留下了印記,就算眼下不為難自己,可能保證人家將來重歸京城後,不會拿他做筏子。
左思右想,許大人可謂是絞盡腦汁啊,但都沒什麽好解決的辦法。
倒是他的妻子許夫人,沒好氣的埋怨他,“當日藍家人住在雅苑,殷姨娘身邊的魯婆子私自散播藍家的謠言,被藍五小姐狠狠的發作了,還將當場的幾人,送到了衙門。”
“您當時聽了某些人的幾句好話,就覺得藍大人失了聖寵,不足為患,抬手將人輕輕放過,現在好了,沒法跟藍家緩和關系了吧?”
頭上蓋著張涼帕子的許明雲應聲而起,兩眼灼灼放光,剛才哼哼唧唧的痛苦樣,全然不見,這位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天不絕我!”
“這下可有法子了。”
您猜猜,他的法子是什麽?
這位居然把最寵愛的小妾推出來定罪,不但將魯媽媽活活打死,還將這千嬌百媚的小妾給賣了。
故意的大肆宣揚,期盼風聲早日吹進藍家上下的耳朵裡,也好給藍大夫人留一個處事公正的印象。
只可惜,這一番搔首弄姿半點作用也沒有,藍大夫人聽到這事,也不過一笑了之,多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這事要擱在以前, 她怕還要說一句罪有應得,但現在,明白什麽叫人情薄如紙,怎麽還會再把這些當回事?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時某些人的惺惺作態罷了,沒地惡心了人。
只等自家兒子的傷勢好個差不多,大夫放行了,便收拾行裝,準備出發去平京和藍大人會合了。
藍佳音每日都去聽雨閣探望弟弟,這探望來,探望去的,卻是多了一個心病。
她覺得馬老大夫的小徒弟徐裕民,雖然隻得十七八的年紀,但生性溫和,醫術高超,不像他師父,隻專外傷。
這位師父領進門,修行靠自家,十幾年的功夫,就連頭疼腦熱,小兒驚厥都能看得了。
此番西去,一呆就是小三年那,雖說平京城的名醫並不比京城少,安福寺的醫僧更有名,但藍家這老的老,小的小的,要是能有個自家的專屬大夫,那豈不是更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