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興十八年二月初七,卯時剛過,真定南城半開,吊橋放下,幾輛馬車在一隊騎兵的護送下出了城。
“咳咳……”第二輛車中傳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嗦聲,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一般。
“靜修先生,身體有佯,便不要過河了!”與其同車而行的陳孚一邊捶背撫胸,一邊勸說道。
“咳……”劉因又咳了片刻才勉強止住,用帕子擦擦嘴道,“勿庵先生,吾等受萬戶重托,身系滿城十萬軍民的性命,怎能因微恙而誤了大事!”
“靜修先生身染重病依然為民操勞,真是讓吾等汗顏啊!”陳孚拿過錦被搭在其的身上歎道。
“過譽了,只是盡吾等本分而已,即便身死也不負聖賢的教誨!”劉因擺擺手道。
“嗯,為民請命是吾輩責任,自當不畏個人榮辱安危!”陳孚點點頭道。而他心中卻滿是苦澀。
他本是浙江臨海人,父輩皆是大宋進士出身,江南淪陷後隱居鄉裡以藏書為樂。在至元年間,他不甘寂寞,以布衣之身將自己所作《大一統賦》獻給朝廷,受到青睞,授臨海上蔡書院山長,任滿後升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擢奉訓大夫。
以後受命以禮部郎中的身份出使安南,卻也因盤踞在瓊州的殘宋行朝干擾無功而返。而後忽必烈汗駕崩,南朝出兵收復江南,他在朝堂爭鬥中失勢被免職。可此時大宋復國成功,他已經難以歸鄉,只能通過同僚介紹來到真定暫居。
如今大宋中興,連連北伐對蒙元用兵,已然攻入京畿腹地,到了真定城下,收復中原在望。想想自己若是能忍耐幾年,便能趕上大宋復國,以自己的家世和才學無論是金榜題名,還是應召入仕皆不無可能。但一步只差,自己則成了大宋的叛臣,無論如何前途已然盡毀。
“籲……”出城不過二裡,尚未過河,兩人正說著話,突然車夫停下了車。
“為何不走了?”陳孚問道。
“稟兩位先生,前邊南朝大軍正源源不斷的開來,似要圍城,我們此去怕是再難回去了!”車夫驚慌地道。
“哦!”陳孚聽聞急忙移至車前,撩開車簾向外看去,只見自城西和城東各有南朝兵馬向城池開來,旌旗蔽日,煙塵遮天,隊伍看不見盡頭。他回首道,“靜修先生,南朝不遵前議,提前用兵了!”
“南朝這是欲向吾等施壓,未必是要開戰!”這時第三輛車上下來兩人,一位老儒擺擺手道。
“王翰林,何以見得?”陳孚拱手向其施禮問道。
他知道王思廉曾依附史氏,後得忽必烈汗召見,頗見優待,累遷典瑞太監。真金即位後,遷中奉大夫、翰林學士,短暫任樞密院判官,以病辭歸真定。想其為官多年,對於形勢的判斷更為準確,且此行人亦是以其為首。
“靜修慢些!”劉因聞聲也欲下車,王思廉伸手欲扶,被他身邊的以為藍眼高鼻的年輕人搶先一步扶住,攙著其下了車。
“謝過了,得之!”劉因站穩後,向年輕人施禮謝道。
“舉手之勞,後學怎敢當謝!”相貌異於中原人的年輕的儒生漢話說的很好,趕緊還禮道。其名瞻思,來自波斯,就業於王思廉,隨行照顧師傅,對眾人執晚輩禮。他聰敏好學對經學、史學及天文、地理、歷算、水利等皆有所見地。
“南朝這是等不及了嗎?”劉因看看源源不斷開進的南軍,皺皺眉道。
“今日才是南朝給定的最後一日,如此迫不及待,似是不予再談下去了!”陳孚歎聲道。
“嗯,昨日南朝丞相對我等一改往日態度,
變得異常冷漠,所提議題皆不做答覆,顯然不予再談,今日便調集大軍圍城也就不突兀了。”瞻思插言道。“未必,南朝這是施壓,迫使我等放棄開列的條件,簽訂城下之約,此也是兩國間談判慣用的手段。”王思廉捋捋胡須笑著篤定地道,“再便是形勢可能有變,南朝不得不回兵真定。”
“其中難道還有變數?”劉因聽了心中咯噔一下,他最為擔心的就是情況出現反覆,將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急問道。
“萬戶一直在催促保州方面派遣援軍,並通過朝廷向其施壓,當前南軍大舉回撤……呵呵!”王思廉乾笑兩聲道,他雖並沒有說出原因,但相信大家都能明了其中的意思。
“這……若是真如此,我們再過河前往南朝軍營,豈不是自投羅網!”陳孚驚詫地結結巴巴地道。他清楚己方若是以請降為名,暗中卻調兵解圍,必然惹得南朝震怒,將他們扣留,甚至殺了泄憤。
“先生,勿庵先生所言不虛,南朝皇帝殘暴,且向來仇視北地漢儒,此行還是要慎重!”瞻思言道。
“是啊,此行福禍難料,還是轉還回城,與萬戶議後再做定奪吧!”陳孚看著越來越近的南軍不安地道。
“不可,我們若是不去便失了信義,絕不能作出此等失德無信的事情!”劉因這時出言反對道。
“靜修先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明知有去無回,又何必如此呢!”陳孚聽了有些急了,忙勸說道。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南朝自詡以仁孝治天下,想是不會做出扣押使者這等有損顏面之事!”劉因言道。
“這……”陳孚咽了下道,“南朝扣押使臣的事情早有先例,最長者數年不得歸,我們不能不防啊!”
“為民請命,何惜此身,即便前邊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懼!”劉因冷哼聲道。
“聖人曰:君子有所為,可有所不為。靜修何必如此固執,以身涉險呢!”陳孚見其不聽勸,執意要去,急赤白臉地言道。
“既然如此,我們便舍命陪君子,與靜修先生同去!”王思廉歎口氣言道。
“王翰林大可不必,吾獨自前往即可!”劉因言罷轉身上車,催車夫前行。
“這……”陳孚有些著惱地道。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南朝因此戰敗,他頭一個就得被用來祭旗。
“書生意氣而已,不必與其計較,此行不會有事的!”王思廉似乎讀懂了其的心思,笑笑轉身也上了車。
“唉……”陳孚見瞻思也欲登車,也只能長歎聲撩開車簾先鑽進了車裡……
趙昺吃罷早膳,與兩位妃嬪又說了會兒話,才到二堂去辦公,聽取各方的匯報。昨天保州軍果如他的預料在凌晨十分開始偷渡唐河,而孫堪部也不負所望急行軍百余裡,及時趕到南岸預伏區域。
在敵軍前軍渡過唐河,中軍半渡時,孫愷部驟然發起進攻,配屬其指揮的兩個騎兵師則從兩翼展開攻擊,經過近一個上午的激戰,幾經拉鋸將敵壓迫至河兩岸五裡的范圍內,與敵形成對峙,迫使敵停止渡河。
莊思齊部也在撤離無極後,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在保州軍開始渡河後趁敵不備奪取城池後,而後調集大部兵力迅速趕赴唐河南岸戰場。與敵後軍戰至中午截斷了後退的大路,並奪佔了渡口沿岸的幾個村莊,封閉了包圍圈。
根據昨夜的戰報,宋軍利用中午河面冰層松動之際,以炮兵轟擊冰面,使冰層崩塌無法渡河,將保州軍分割成河南、北兩個戰場,無法相互增援。而敵不肯坐以待斃, 不斷組織兵力突圍,企圖打通前往真定的道路,並砍伐樹木架設橋梁試圖接應北岸的敵軍過河。
戰至天黑,宋軍陣地穩如泰山,仍將敵軍困在包圍圈中。不過戰鬥打得十分艱苦,尤其是孫愷部百裡奔襲後幾乎未加休整就投入阻擊戰鬥。他們在沒有工事的情況下,在寬闊的河灘上要攔住不斷衝擊的敵騎是何等困難可想而知。
“陛下,總管府轉來最新戰報,昨夜莊思齊部利用夜暗對滯留在北岸的敵後軍展開多路攻擊,將敵分割包圍,經一夜戰鬥基本全殲北岸之地。”這時徐無難面帶喜色的進來稟告道。
“哦,行動這麽快!”趙昺欣喜的接過呈上的戰報迅速瀏覽了一遍道。
“張珪也夠倒霉的,千小心萬謹慎,兩次出援皆落入我軍的包圍。上次讓其僥幸逃脫,此次恐怕在劫難逃了!”陳識時在旁笑道。
“其敗罪在朝廷,君臣相互猜忌,將帥在外仍受遙控,不能據形勢調整部署。若其集中兵力固守保州,還真是一根難啃的硬骨頭。而今主力被殲,不僅救援真定失敗,保州也難以守住,真是丟了夫人又折兵!”徐無難邊在地圖上標注最新的敵我形勢,邊笑道。
“在堂外就聽到笑聲了,有什麽好事嗎?”這時陸秀夫走進來道。
“陸相請看!”趙昺將戰報遞與其道。
“真是好事,看樣子兩天之內戰鬥就能結束,張珪伏誅啊!”陸秀夫看罷也興奮地道。
“真定那幾個人怎麽樣啊?”趙昺問道。
“坐了半天冷板凳,已然慌了,吵著要見陛下呢!”陸秀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