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忙起來,趙昺就輕松了許多,他難得的有時間逛逛這座曾經輝煌過的前朝皇家園囿中看看。信步走過連接魚藻殿與對岸的廊橋,便看到陸秀夫和鄧光薦兩人也在遊園,他笑著迎了上去, 合在一處沿池邊漫步。
“陸相,這塊太湖石是否是當年汴京艮嶽之物?”他們行到一處假山出,趙昺看到一塊高有兩丈的太湖石,上邊布滿水蝕而成空洞,千孔百竅十分奇妙,有風吹過,還會發出洞簫般的嘯聲,他察看片刻,拍了拍湖石問身邊的陸秀夫道。
“應該是當年的舊物!”陸秀夫左右看看, 與鄧光薦對視一眼,其也微微點頭也默認了,“當年女真與我朝麓戰數十年,但他們從未能到達太湖流域,更不可能下湖采石,只能是來自東京艮嶽,又搬遷到此!”
“百年之後再見昔年舊物,只可惜物是人非,宮中舊物已成他人的禁中玩物,而今又流落於民間,不知再過百年又成為誰家之物了!”趙昺點點頭歎道,“一塊頑石離開太湖,輾轉各地,歷經三朝,也算是見證了諸朝的興亡了。”
“是啊, 當年徽宗皇帝崇信道教,聽信術士蠱惑興建艮嶽, 采集天下奇石,收集珍禽異獸,名貴草木,耗盡了舉國錢糧,役使無數軍民才建成。可此舉也讓天下百姓怨聲載道,紛亂不止,恰有女真不斷南侵,都城失守,被迫北狩,以致我朝失去中原百余年!”陸秀夫頷首道。
“女真佔領中原後,不久便也貪圖享受,大興土木,興建苑囿,將艮嶽拆毀運到幽州。此後便沉迷於此,導致朝政日漸荒廢,官員貪婪腐敗,短短百年也步亡國後塵。可見這些奇石終是不祥之物,不能沉迷其中!”鄧光薦言道。
“這奇石何辜,只是人心不古罷了!”趙昺聽罷看向其笑道,“先生有話盡可直言, 就不要拐著彎兒勸諫朕了!”
“北伐勝利可期, 蒙元滅國,臣擔心陛下會忘記初衷,以為自此天下太平就可高枕無憂了!”鄧光薦的心思被皇帝揭穿,卻也不以為然的直言道。
“陛下,而今中原收復在即,故都早已收復,而臨安終非久留之地,來日是否要在汴京重修殿宇,遷都東京呢?”陸秀夫問道。
“朕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當前開封已經荒廢,運河改道,重新興建耗費太多。且近百年來黃河泛濫頻繁,一旦改道就是滅頂之災,朕以為開封已經不宜再作為都城了。”趙昺言道,“南遷後暫居臨安也是無奈之舉,而當前情形大家也明白,礙於地理遠離中原,難以統禦四方;限於地形,城市難以向周邊擴張,作為都城難以承受眾多的人口,不利於長遠發展,遷都勢在必行!”
“臣也想過此事,陛下所言正是,臨安已難以作為中樞之地了。陛下可有心儀之地?”陸秀夫也深以為是的點點頭,又問道。
“自秦漢至隋唐以長安為帝都,從地理上講關中橫穿整個盆地的渭河流域,提供了充足的農業用水。在秦嶺和黃土高原兩塊難以開發的土地之間,土地肥沃,曾有‘天府之國’之說;對外,東側和山西之間有黃河天險,是秦晉之間天然的分界線;北側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地形複雜,難以被穿透;南側的秦嶺山高水長,合圍在一起,關中盆地如同一個要塞易守難攻。四塞險固,沃野千裡,在彼時的確是作為帝都的上上之選。”趙昺言道。
“陛下以為長安當前就已經不宜作為都城了?”鄧光薦聽出皇帝話中有話,出言反問道。
“嗯,從大勢上而言,西安相對而言利於防守,選擇在此定都的王朝,大多起步於群雄割據之時,以關中為根據地,可先令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再適時向東和向南進擊,從而進可攻退可守。簡單而言就是他打別人容易,別人打他難。但這也使其不利於物資轉運,需要耗費巨資才能維持城市的運轉,也是自唐後歷代皆棄之的重要原因。”趙昺言道。
“《兩都賦》所謂:左據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晚首之險,帶以洪河、徑、渭之川。華實之毛,則九州之上腴焉;防禦之阻,則天下之奧區焉。”鄧光薦點頭道,“正是因為長安過於封閉,讓它在維持首都運轉時需要耗費大量的資源。盡管關中地區本身是優質的產糧區,可是在百萬龐大的人口前,這點糧食根本不夠吃,尚需從外部調運。”
“不錯,關中盆地向東的出口狹長而窄小,從東方水路運糧食進入盆地還要經過險峻的三門峽,此是一條相當漫長的補給線。也正是一個長期困擾漢唐王朝的問題,如果關中受災或生產力下降,來自東方的補給就至關重要,這還不算在西北維持所需的資財。”陸秀夫接話道。
“若在王朝強盛的年代,維持這種運輸的費用還可以接受。可是到了王朝有衰敗的跡象,要保證長安物資供給就沒有那麽輕松了。且每當西安被戰火摧毀,想要主持重建這座城市都很困難。劉秀棄置了長安定都洛陽,我朝也因長安城被戰火摧毀而選擇開封,也都是因為重建和維持這座城市需要的物資補給太昂貴了。”
“時代已然不同,在秦漢隋唐年間,東南諸地還沒充分開發,佔據了關中就能稱霸天下。但是當下水運甚至海運業已成為了我朝治理天下和發展經濟的根本,長安的物資運輸太過艱難,其已經不宜作為都城了!”趙昺點點頭,這些重臣們還是十分理智的意識到長安的弱勢,而沒有默守陳規的想當然,他也是十分欣慰的。
“河南乃是天下之中,洛陽更是中原之中,道路四通八達,戰可四面出擊,和可招攬天下之才。只要重開運河,便能將江南的糧食運抵城下,唐時也是在糧食匱乏之時,前往洛陽就食。武朝之後更是以洛陽為東都,朝廷往來於兩都之間。漢時,從漢高祖五年移都關中到十二年四月駕崩,七年間劉邦曾七次親臨洛陽。凡是涉及到翦滅異姓王、分封同姓諸侯、封賞功臣等事宜,多在洛陽進行。而東漢時期,光武帝乾脆舍棄關中遷都洛陽。洛陽可否作為我朝新都之選呢?”鄧光薦又言道。
“定都何處,不僅要考慮地理,還要考慮政治。”陸秀夫言道,“隋唐定都長安,皆因他們皆是起家於關隴,依靠關隴世家打下的天下。而光武帝遷都洛陽,則是因為是其依靠河洛世家推翻王莽,平定天下。我朝開國依靠的是河北和河南群雄,定都開封也是多處於此計。而今我朝複興,則是借助江南的資財和人才,遷都可否緩行!”
“陸相所言正是。”趙昺沉思片刻,點頭道,“洛陽雖說是天下之中,但與開封地理相似,周邊無險可守,一旦失去燕雲之地,便只能直面敵軍,需要囤積重兵於周邊,又將重蹈冗兵之弊。且洛陽幾經兵害,早已破敗不堪,重建也需大量銀錢,而今大戰剛熄也不宜勞民傷財,導致因一城而拖垮一國。”
“陛下,現下臨安遠在江南腹地,距離中原數千裡之遙,且尚有殘元勢力盤踞遼西和大漠南北。不僅施政困難,一旦有戰事發生,也難以即刻做出反應。若是放權過多,則有形成割據之勢,威脅到朝廷的權威和導致政令不通!”鄧光薦卻有些憂慮地道。
“陛下,鄧相所憂不得不慮啊!”陸秀夫聽罷頻頻點頭肅然道。
“既然現在沒有兩全之策,我們能否重設四京,仿蒙元移缽的做法呢?”趙昺想想道。
“陛下之意是分設南北二京,冬在江南,夏在中原!”陸秀夫皺眉想想恍然道。
“嗯, 確是此意!”趙昺輕笑道,“中原歷代王朝無不遭到草原遊牧民族的侵襲,我朝更是深受其害,兩度險些滅國。而這幽雲之地正是抵禦韃虜南侵的重地,幽州正是位居其中,進可出塞擊敵,震懾草原諸部;退可憑險據守,阻敵南下。”
“這大都城可做我朝北京,就近經略中原和漠南之地。而改臨安為南京,其位居江浙富庶之地,可作為我朝的錢袋子,又能安撫江南百姓士紳。而今運河重新開通,又辟新河直抵大都城,朝廷可以通過運河方便往來。且經海路更是快捷方便,以新式帆船的速度旬日便可抵達。”趙昺言道。
“陛下提議在此時確是可行,而今我朝經略重點是中原和西北,征伐草原蒙元殘部,且短時間內難以結束,以大都作為北京的確適合。其間也可根據形勢,擇地建設新都,待時機成熟再行遷都!”陸秀夫言道。
“此事也不必操之過急,待後再議。朕聽下邊稟報元朝和議使團此次帶來不少好東西,令他們呈上,陸相和先生有喜歡的也可選上幾件把玩!”本來想要輕松一下,沒想到又說了半天國事,趙昺就此結束了話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