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老頭兒看著趙昺是個老實孩子,又只是一個沒權沒職的小兵,但也可能看在多給了其幾個炊餅的份兒上,就敞開了心扉跟他聊了起來。而跟著他的幾個人自然也不敢插言,都識趣的避開了,其他人見了也湊過來跟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跟著抱怨。他也很快發現這些逃民不僅有漢民,還有女真人、契丹人在其中。
原來在宋軍收復濠州後,隨後跟進的官員則接管了政權,並展開工作,清查田地和人口。因為蒙元迅速敗退,地方官員跑的跑、死的死,而百姓們受蒙元的壓迫多年,對其也沒什麽好感,反倒是對新來的主人充滿希望,盼著能過上好日子,因此並沒有什麽過激行為。
接著地方官員隨即將朝廷分田減賦及各項政策皆公之於眾,正當如老者一班人等期盼好日子到來的時候,形勢卻又急轉直下。首先是那些曾經當過蒙元官員的人被抄家,財產被沒收;接著是蒙元貴族的封地和莊園皆被充公;而後又是與蒙古人往來密切的大戶和豪強受到清算,情節嚴重者被抓,家產罰沒。
不過這些行動都是針對蒙古官員及貴族和投敵行為的漢人,一個非富即貴,對於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影響,反而感到十分高興,畢竟那些人曾經騎在他們的頭上,遭到其的壓迫。可是很快那些生活在兩淮地區的異族,包括蒙古人、女真人及契丹人、色目人皆被從原住地集體趕走,遷入朝廷劃定的官莊中,原有的土地、房屋和牲畜皆被充公。
這時候如老者一班的從中原遷來的驅戶開始恐慌,畢竟許多蒙古人和女真人及色目人也並非皆是有權有勢之輩,很多也是貧苦人家,甚至與他們一樣的驅戶或是奴隸。而在聽聞臨縣有南遷的驅戶並沒有如朝廷頒布的律令一樣分配田地,只能租種官田,且要承擔重稅和徭役。有不滿者皆被官府抓捕,流配更為偏遠之地服苦役。
當那些南遷的驅戶們惶恐不安時,傳言變成了現實,他們現在已經是一貧如洗,成為官戶以後不僅要向朝廷繳納租稅,還要承擔徭役。而此前作為蒙古貴族的驅戶,他們也只要繳納租稅,而不用為朝廷服徭役。顯然現行的政策比之過去還要沉重,那時就已經難以承受,如今就與要他們的命一般了。
夢想破滅,想著以後還要承受更為艱難的生活,如老者這般的漢人驅戶和異族平民便起了逃離宋境之心,開始還只是一戶兩戶人偷偷溜走,想穿過戰線逃回蒙元境內。起初因為人數較少,並沒有引起官府的警覺,只有極少數人被抓住送回來。
但是由於政策的執行面越來越大,逃亡的人也越來越多,事情越演越烈,官府開始出動州軍大規模攔截和搜捕,對逃戶的處罰也在加重。可這些並沒有能夠挽回局面,逃亡者從自發性的亦變成有組織的逃亡,他們成群結夥少者幾十人,多著數百人,依靠人多勢眾衝擊官軍設置的關卡,甚至持械對抗。
不過出逃並非是那麽輕松的事情,途中也是十分艱險,他們不僅風餐露宿、忍饑挨餓的躲避官府的追捕,還要面對土匪的劫掠和野獸的侵襲及疾病的困擾。而如老者他們一行人逃出來時人數就有數百人,在途中又與其它各處的人匯集,最多的時候有上千人,可到了這裡也只剩下二百來人。有的人被官府抓捕,有的死於疾病,有的迷路走散,還有的被迫為匪。
“李老丈,你們皆是漢人嗎?”趙昺聽罷事情原委問道。
“小哥兒,我們雖然是中原漢人,而那些女真人和契丹人也皆是入中原百多年了,衣著和風俗基本與漢人無異,再者蒙古人同樣將他們視作為漢人歸於漢籍,實際也與我們無異。”老丈回答道。
“哦,原來如此啊!”趙昺點點頭道。
“說起來也是笑話,蒙古人拿我們當漢人,而漢人卻又將他們當做蠻夷。”老丈苦笑著道。
“如此說來,你們在濠州也已經落籍十余年了吧?”趙昺也覺得事情有些荒唐,只能不好意思地陪笑道。
“是啊,老朽是被蒙古人遷到此作為忽必烈長公主的投下種田養蠶,孫子也皆是在此出生的,早已將這裡當做故鄉了。”老丈歎口氣道。
“哦,那你們皆是從濠州逃出來的嘍!”趙昺又問道。
他知道五戶絲製是蒙元特有的一種賦役制度,是在江淮以北之漢地所實行的按戶征收的科差之一。窩闊台汗滅金後,諸王、貴族和功勳之臣在北方的封地內,規定居民每二戶出絲一斤輸於官,每五戶出絲一斤輸於本投下。忽必烈即位以後,改為每二戶出絲二斤輸於官,第五戶出絲二斤輸於本投下,合計每戶每年出絲料一斤六兩四錢,稱之為二五戶絲,其中交給各投下的稱為五戶絲。
未曾簽發於投下的民戶,也要交納一斤六兩四錢絲,全數歸官府所有。諸投下所應得的五戶絲,直接委人去分封地征收,流弊極大。忽必烈即位後,下令二五戶絲皆先上繳國庫,然後各投下再將應得之數由中書省領回。五戶絲負擔者主要是民戶,還有醫、獵戶,軍、站、僧、道、儒等戶均免征。
“說起來我們都是被濠州新來的知州張閻王坑害的。”李老丈又長歎口氣道,“我們一路走來,才知道只有濠州才是如此,其它州縣皆是不分漢夷同樣分配田地,也同樣免除三年賦稅,也沒有發生過強製租種官田,沒收原有財產額事情。皇帝怎麽就如此糊塗,給我們派來這樣一個壞官,真是倒霉!”
“那你們為何不在其它州縣落戶呢?”趙昺聽了也是有苦說不出,官員的任命雖然都是經過自己簽署,但是他面對的大小官員成百上千,不可能每一個人都了解。至於老頭兒口中的‘張閻王’,他都想不起是哪位,更不知其名字,更不要說底細了。
“唉,我們何嘗不想呢?可張閻王不僅派出衙役、官兵沿途追截圍捕,還發出海捕文書給周邊州縣協助,我們是躲也無處躲,回也回不去了,只能一路向北!”李老丈唉聲歎氣地道。
“原來如此,其還倒是盡職盡力啊!”趙昺揶揄著笑道。
“小哥兒,老漢看你們隊伍雄壯,可否跟你們領兵的將軍求個情,放我們過去,或是不要交給濠州來人!”李老丈看趙昺有同情之心,便想走他的門路了,卻不知道自己的訴求已經直達天聽。
“老丈說笑了,我只是一個小卒,哪裡能見到將軍啊!”趙昺攤手笑笑道。
“唉,這如何是好,回去以後說不得要受罪了!”老丈想想也是,想到被抓回濠州的下場,愁眉苦臉地道。
“老丈放寬心,此事鬧的如此之大,皇帝聞知定然會派人處理的!”趙昺看老頭已然沒有心情和自己說話,便安慰了句訕訕地告辭了……
趙昺回轉,其他人看著小皇帝陰沉著臉,也不敢多問,而心裡都為那位闖禍的知州默默祈禱,只怕現在小皇帝震怒之下殺其的心都有了。一行人默默的跟著回到行帳,看著久久不語的陛下,不知道其所想,只能等著他發話。
“王相,你速遣人前去連夜提問那些逃戶,問明情況。”好一會兒,趙昺才言道,“問話要和氣,不準高聲喝問,更不得動刑。朕要聽實話,你們問詢時不得心有偏勃,要秉承公正之心,然後將情況報之於朕!”
下邊的官員做出如此事情,他此時雖然憤怒,但是還保持著冷靜。想想自己也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就給官員定罪,這樣對底下辦事的官員同樣是不公平的。而其中也許是這個知州對於政策理解有所偏勃,也許是百姓聽信了傳言而做出的冒失舉動,自己妄下斷言也許就會冤枉了其。所以決定還是再行仔細調查一番,再做出決定。
“臣遵諭!”候命多時的王應麟施禮道。
“王相吩咐下去就行了, 朕還有事相詢!”趙昺想想又指指馬端臨、陳識時和應熙言道,“你們也去旁聽一下,但不準妄言!”
“是,屬下等遵命!”三人連忙施禮道,跟著其出去安排布置。
出了行帳,王應麟心情絲毫沒有好轉。他知道自己作為朝廷副相隨扈皇帝禦駕親征,並受命總理新收之地的政務,選派地方官員,督導地方,招撫降民皆是他的份內之事。如今突然出了這麽個亂子,不論有什麽理由,一個督導不力的責任是少不了的。若是真是地方官員辦事不利,混亂行事,那麽自己就又添一個用人不明的罪名。
結果若是屬實,為了安撫民心,震懾他人,陛下定然會處罰一批人,王應麟明白自己也少不了受到處分,那麽他的辦事能力便會受到陛下的質疑,而現下派遣禦前辦的人前來協辦,其實就是監督,顯然已經對他起疑,擔心自己暗中做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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