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就如同濁濤直下,順勢而落。
唐奕以為,只要他改變了‘勢’,就可讓這濁流按照他設想的方向流去。
但是,有時候,一個不起眼兒小山崗即可阻水東去,讓歷史濁流轉向另一個方向。
而分出的那一支禍水,正是原本歷史之中,橫掃中原的——女真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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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早有察覺,也已經防范。可是,遼河口的興起加速了女真政權的建立,這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唐奕可以在經濟上遏製金五部,但是,當野蠻人見識了外面的世界,他們就不再滿足於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
欲望,是沒辦法遏製的!!
而且,唐奕不知道,他在想方設法把女真這隻巨獸關進籠子,可有的人卻想把他放出來。
.....
此時此刻,換防而來的一個廂禁軍兵船還未靠岸,就見不大的遼河城狼煙四起,喊殺震天。
“壞了!!怎麽還打起來了!?”
領兵的宋將名叫潘梁棟,是潘豐的遠房族親,見此陣勢,嚇的一哆嗦。
潘梁棟差點沒哭了,這不是倒霉催的嗎?早就聽說金蠻彪悍,但是也沒想到彪悍到這個程度,還沒上任就趕上這幫土匪劫城?
真特麽晦氣!!
而身邊的營將們一看岸上那個架勢,怯怯道:“要不......咱們海上轉一圈兒....明天再入港?”
也知道這話說的丟人,那營將尷尬一笑,“那幫蠻子長不了,興許明天就太平了。”
潘梁棟聞罷差點沒把他踹海裡去。
“想走!?”
“誰不知道閻王營是唐瘋子的寶貝疙瘩,咱要是敢跑,回去都得讓他剁腦袋!!”
又看了眼見岸上的形勢,其實,潘梁棟也有點心虛,可是沒辦法,誰讓他趕上了呢?
“上岸!!”潘梁棟咬著牙,狠淬一口。
“奶奶的,幸好有城牆,金蠻進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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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遼河城,不用想也知道,大營裡肯定找不著人,閻王營一定都在守城,潘梁棟領著人,硬著頭皮上了城牆。
可是,上去他就反悔了,不如聽手下那個營將的,直接跑了就得了。
特麽跑了是回去之後沒命,上來,是馬上就要沒命!!
......
只見城外,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到處是戰兵,處處有喊殺。
雲梯、箭樓、投石車聳立城下,雨點兒一般的飛矢、流石正向城上砸過來,震得腳下的城牆一陣陣的發顫。
潘梁棟隻覺襠下冰涼,差點沒尿了。
心中駭然,這特麽是金五部的土匪?不是說這幫蠻子裹著獸皮,拎著棒子就往上衝嗎??
可是你看城下,人人帶甲,刀寒箭利,連投石車這種重型攻城器械都有了,與大宋軍隊的製式裝備都有得一拚。
什麽情況?
......
此時,王都頭一臉煞氣正在指揮閻王營守城,忽見一大幫禁軍上城,立馬一震。
多一句廢話都閑耽誤工夫,“來的正好!!”
“多少人!?”
潘梁棟還是懵的,下意識作答:“一廂...”
“好!!”王都大喝一聲,難掩喜色。
“帶你的人去右城防守!!”
潘梁棟也是日了狗了,咱還沒交割呢,怎麽就派上任務了?
可是,兵臨城下,萬事從全,潘梁棟也隻得從命,帶人急步向右城牆行去。
到了地方,卻是心下一松,那個黑臉的宋將還算厚道,右城牆攻勢最弱。他們沒來之前,這裡只有兩都兩百人就守下來了。
不過,在右牆帶隊的人,潘梁棟卻是不敢怠慢,正是石家老大石全福,這位的軍階比他高好幾級。
躲著流矢靠了上去,“全福大兄....我....”
“梁棟啊。”
石全福那邊正舉著塔盾,貓在兩個城垛子之間,觀察城下的之勢。
聞聲轉頭,隨之一怔,馬上又道:“你怎來了?”
見他身後帶著兵呢,馬上又道:“帶聖旨來的?”
潘梁棟都快哭了,無語地點著頭,心說:我來換你了,你可以開溜了。
哪成想,石全福見他點頭,“操!!來的真他娘的不是時候!”
潘梁棟聞言,拍著大腿,“可不嘛!”
一句話就說到潘梁棟心坎兒裡去了,我要是晚來一天,不就趕不上這陣勢了。
結果,石全福跟他說的根本就是兩碼事兒。
瞪著‘小潘’,“你他娘的早來一天,老子是不是就跑了!?”
“嘎....”
潘梁棟現在就差說一句,“特麽你能再直接點嗎?”
可是沒敢說,怯生生發問:“現在怎麽辦?”
“啥怎辦!?”石全福臉上的煞氣一點不比王都頭少。
把大盾往潘梁棟懷裡一塞,“盯住了!飛完了馬糞蛋子就該上人了。”
說著話,貓腰往中間城樓的方向靠了過去。
......
尋到王都頭,二人躲在垛子下面又看了一會兒。
石全福才擰著眉頭,“不太對勁兒啊,這特麽的金五部加一塊兒也就二十來萬人,哪來這麽多兵?”
“你看!”
一指城下,“雖然衣服穿的都一樣,但發式不同。”
“有渤海人,有高麗人...”
“完顏烏古乃那廝,這是拚了血本了啊,連屬族兵都用上了。”
王都頭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我他媽還不知道不太對勁兒!!”
人數還在其次,主要是,特麽昨天還褲子都穿不上的金蠻,轉個眼就武裝到了牙齒,連投石車、箭樓、雲梯都用上了,能對勁才怪。
“滾滾滾!!”
“滾回你那邊去!”不耐煩的開始趕人。
“淨他-媽添亂!”
石全福不幹了,“什麽玩意兒!?老子是營帥,還是你是營帥!?”
“你是營帥你站在這指揮啊?”
“別...還是你來吧。”
石全福臉皮讓閻王營這幫孫子練的,早就刀槍不入了,一邊罵一邊服軟,也是再正常不過。
但是,隻罵了一句,又自覺沒趣,可也沒乖乖的就走了,因為城下又有了變化。
......
幾輪遠攻之後,金兵開始近戰攻城。
而這個時候,金軍主帥也終於親臨戰場,出現在視野之內。
他不出來不要緊,一出來....
“那是什麽!?”
石全福不顧擦身而過的飛矢,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指著金帥所在的位置目瞪口呆。
“怎麽可能!?”
王都頭也是駭然出聲,怔怔地看著石全福所指。
......
那裡有....
鐵、浮、屠!!
閻王營的專屬殺器鐵浮屠,居然出前在了金陣!
而且觀其數量,起碼有數千之眾拱衛在金帥左右。
此時此刻,閻王營一千八百將士全都悵然發呆,看著遠處。
此時此刻,城下的喊殺與城上的死寂仿佛兩片天地!
此時此刻,沒有人能理解,閻王營的兵......
看見閻王營的鐵浮屠立在敵陣之中,是何等心情!
石全福沉默著,怔怔地看著,他現在連問為什麽金軍有鐵浮屠的工夫都沒有,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
從前,大宋的鐵浮屠征服了燕雲,可是,現在大宋沒有鐵浮屠,而敵人卻有了鐵浮屠....
真他媽可笑!!!
......
突兀地喃喃出聲:“老王....禁軍來接咱們的班了...”
“閻王營.....”
“能回京了。”
“......”
王都頭沒出聲兒,他明白石全福的意思。有唐奕和各家將門撐腰,閻王營就算現在上船就跑,也沒人說一個“不”字。
可是,能那麽乾嗎?
默然良久,“老石,交給你個任務....”
“說。”
“這回可能要壞事兒,你帶人下城準備一下....”
“跑吧。”
“......”石全福心裡又咯噔一聲。
王都頭那是從鄧州營的時候就一路打過來的老兵,經歷過的大仗不是他能比的,他都說要壞事兒....
......
沒答應,也沒拒絕,調頭就走,卻是沒有下城。
回到右城牆,“梁棟!”
“在呢!”潘梁棟帶著顫音,靠上來。
城下的鐵浮屠他也看見了。
石全福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不住了,一來就趕上這事兒。”
潘梁棟咧著嘴沒接,沒敢接。
他怕石全福下一句就是,閻王營要扔下他們跑。
不想......
“為兄交給你個任務!”
“大兄.....”潘梁棟真哭了,怎麽越說越像他心裡猜的了呢。
“你帶兩都禁軍去碼頭,先把所有船支扣下來。”
“不管民船,還是商船,一率不得離港。然後清點船支,裝貨的就地卸空待命!”
“啊......啊?”潘梁棟沒想到是這麽個事兒。
“這是....要跑?”
“嗯。”石全福點著頭。“可能要守不住。”
“誒,小弟這就去!!”
一聽要跑,潘梁棟比誰都積極,點了兩百個最親近的兵將,朝著碼頭就衝了過去。
要跑,肯定是他們哥兒幾個先跑!
......
這邊,石全福沒有下城,也沒有去中間城樓。
與兩都閻王營將士,帶著一廂禁軍,開始守城。
因為......金軍攻上來了。
接下來,就是拿命起舞的肉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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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營,終究還是閻王營!縱使殘軍,可這麽多年也從未滯怠。
金軍雖然裝備精良,且悍不畏死,但是在大宋第一軍面前,仍然稍顯稚嫩。
雖然城下的金人、渤海人、高麗人加在一塊,差不多有十萬之眾,但是....
小小遼河城宛若江心石佛,傲然孤立!
利用鋼弩、利箭,還有嚴整的軍陣,一次又一次把金軍打下城頭。
入夜,金軍攻勢漸緩。
王都頭借著這個當口兒,把各營將校聚於一處。
見石全福滿臉血汙從城頭上下來,王都頭一緊眉頭,“不是讓你去城裡嗎?”
石全福則道:“潘家小子去了。”
再不多說,回到營帳一頭栽在帥位上喘著粗氣。
王都頭無法,在帳中等人都到齊了,正要說話,卻是潘梁棟興衝衝的進來。
進來就嚷嚷,“船都準備好了......”
“跑吧!!”
可是,沒人接他的話頭兒。
王都頭也只是淡淡的撇了他一眼,看著眾將,“報各營死傷。”
有人搭話,“傷七十二,走了四十個。”
“傷八十,死三十。”
“傷....”
王都頭一邊聽,一邊默算,“缺了兩百八十六個腦袋.....”
颯然一笑,“還不錯,剩了一千五百個。”
算過了傷亡,這才轉向潘梁棟,“碼頭還剩多少船?等裝多少人!?”
“哦...哦......”潘梁棟回過神來。“兵船十艘,貨船二十二,還有兩艘客船也沒讓出港。”
“對了,我們這一廂過來的時候,還帶了十艘大海船。”
“全算上,走咱們這四千多號不是問題。”
“就算是兩三萬,也裝得下!!”
.....
“兩三萬....”王都頭擰著眉頭,抬頭看向石全福。
“怎整,你說說。”
打仗他在行,用腦子卻是比不了這個將門出來的兵油子。
石全福還是歪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的低眉沉思。
“二十艘兵船....二十二艘貨船...還有兩條客船....”
一抬頭,“塞一塞,不走燕雲,先送萊州。”
“四萬人沒問題!!”
“才四萬?”王都頭眉頭不展。“太少了。”
隻聞石全福道:“笨呢!”
“走萊州的話,兩天就能走一個來回!!”
“回來的時候帶著萊州的船隊,第二趟起碼又能多走三萬!”
“兩趟,足了!!”
王都頭眼前一亮,“也就是說,四天...兩趟....十一萬......正好?”
“對!”
“那就成!
轉頭看向眾將,“都聽見了,四天!!”
“能不能守?”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賀代表閻王將校一咧嘴,“小意思.....”
“那就這麽定了!!”石全福一拍桌子,算是定下來了。
可是,誰都知道,“這個小意思代表著...最少得有一多半的兄弟...要交待在這北國小城。”
......
邊兒上的潘梁棟一直處於懵逼狀態,幾個意思啊?他怎麽就聽不懂呢?
他們禁軍的一廂和剩下的閻王營,加一塊兒也才四千人,怎麽就還得兩趟?
“那什麽....”潘越覺得特提醒提醒他們。
“不用守了吧??咱們才四千個兄弟....”
碰,王都頭猛一拍桌子。
“可城裡有十一萬大宋百姓!!!”
瞪著潘梁棟,“當俺們閻王營跟禁軍一樣,跑起來顧頭不顧腚!?”
禁軍乾得出來,閻王營乾不出來。
遼河城是商城,是大宋與大遼、東北的經濟樞紐。大宋各地做藥材、皮貨,還有毛紡生意的商戶匯聚於此,有的乾脆在這裡安家落戶。
這裡有整整十一萬的大宋子民,讓他們扔下百姓自己跑??
閻王營乾不出來。
......
此時潘梁棟怔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當然不理解王都頭的心思,更不理解閻王營的心思。
可是,他現在不敢說一個“不”字,因為這幫活閻王的眼神....不善!
......
正好,這邊王都頭懶得和他廢話,轉頭看向石全福。
“交給你了,你帶著潘梁棟撤民!”
......
此話一出,石全福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王都頭這是讓他跑?
瞪著王都頭運了半天的氣,“我是閻王營的人....”
王都頭聞罷,掉頭就走,帶眾將準備回去守城。
“你不是閻王營的人!!!”
石全福咬牙切齒地看著魚貫而出的將校,半天才憋出一句:
“真他媽孫子!”
......
李賀過來,拍了拍石全福的肩膀。
“你雖然不是閻王營的人,卻是我們兄弟....”
“所以....”
後面的話,李賀沒說...
所以,王都頭想讓他活著,
又拍了下石全福的肩膀,“走吧,回去好好在京裡呆著,別往這玩死的地方跑!”
說著話,頭也不回的出了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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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全福最終還是沒和撤走的百姓一起走,但也沒有上城守城。
兩天的時間,他帶著剩下的七萬百姓,把碼頭倉庫之中堆積如山的各色物資全部沉海,一根毛都不給金人留下。
兩天。
兩天之後,海面上風帆林立,如約而至。
石全福站在碼頭上松了口氣,兩天!!還有兩天!
迎著從船上下來的潘梁棟,“可還順利?”
潘梁棟點了點頭,“萊州已經派人向燕雲送信了,最多七天,我們就能打回來!!”
“嗯。”石全福點著頭。
“這裡交給你了。”說完,轉身向城樓的方向走去。
“大兄何去?”
“守城!”
潘梁棟一滯,想起自己的那些兄弟也在守城。
朝著石全福的背影,悵然出聲...
“我...我帶來的兄弟...還剩下多少?”
“一千。”
“.....”潘梁棟心頭猛的一縮。
“一千....”
是啊,禁軍沒有閻王營那麽好的素質,還能剩下一千,已經很不容易了吧?
可是,一起摸爬滾打那麽多年的兄弟就剩一千了?
潘梁棟鼻頭一酸,視線開始模糊。
但沒有時間留給他傷感,多耽誤一刻,城牆上就要多守一刻。
......
組織百姓上船,正如石全福所算計的差不多,最後六萬五人上船。
潘梁棟幾乎是挨艘的跑,挨倉的看,想方設法的擠一擠,再擠一擠......
六萬八....
七萬....
七萬二....
直到最後一個百姓上船,船工才強行把還想擠地方的潘梁棟攔下來。
不能再擠了,再擠就要翻船了。
“再擠擠!!再擠擠!!!”潘梁棟紅著眼睛。
“兩千!!”
“再給我裝兩千!!城牆上的人就能一塊兒撤了!!”
船工眼睛也濕了,“將軍,這不是河裡,這是海上......”
“再裝,有一點點風浪,一船人就完了!!”
“要不...”船工摸著眼淚,“我們下去,讓閻王營的軍爺上來!”
他們也不忍心讓閻王在城上拚死,保著他們離開。
“我們下去!!”
...
“我們下去!!”
船上的百姓也都隨聲急吼,赤目含淚。
“閻王營,那是百姓的兵啊!不能打沒了...”
....
潘梁棟腦袋嗡的一聲,隻覺天旋地轉。
他知道,他現在必須走。再不走,民情失控,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他知道,閻王營,還有那他的禁軍兄弟,還要再守兩天!!
兩天!!!
他的兄弟們...還剩下多少?
....
“開!!”
“船!!”
潘梁棟幾乎是聲嘶力竭,顫抖哀吼。
隨後....
在船工撤下跳板的最後一刹那。
潘梁棟....
跳下了船。
“我....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