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謀非唐奕所長?”
富弼仔細想了想,唐奕說的有點嘚瑟。
但,也對
他好像確實不太喜歡棉裡藏針、一步看百步的權謀之術。
除了國與國之間的大策大略沒辦法要勉力為之,他解決問題的手段,更多的則是“瘋子”那一套。
想來也是無奈,這小子的處事之道用四個字就可以概括
簡單粗暴。
能用拳頭解決的問題,卻是從來不用腦子。像從前的潘國為、張堯佐,朝堂上的賈子明、曾公亮,無不是一路以力碾壓過去。
而能讓他動腦子去解決的問題,除了燕雲,似乎就只有一個汝南王府了。
想到汝南王府,富弼不禁玩味地看向唐奕,“大郎對那一家人,似乎有些”
唐奕反問道:“有些什麽?”
“有些另眼相看,太過仁慈了。”
這麽多年,連富弼都覺得這不是唐奕的行事風格。
細想唐奕經歷的種種磨難,幾乎都與那家人有關,可偏偏他最沒把對手怎麽樣的,就是那一家人。
“大郎是個從不吃虧的人。站在大郎的角度,或者以唐瘋子的行事作風,那家人到現在還能安然於世,清名得存,老夫倒真有點兒想不通。”
唐奕聞言,苦笑搖頭,“相公這是在考我嗎?”
富弼則笑,“無關考不考,只是好奇。”
“相公不會真的以為,我不想把那一家人摁死吧?”
嚴肅地看向富弼,“我想!天天都在想。但是,不能。”
富弼眼神微眯,“哦?”
唐奕暗自無語,以富弼之能又怎麽會不知道,想來是想聽他親口說出,才會安心吧。
“我不能開這個頭兒”
富弼聞聲,暢懷大笑。
“所以,曾公亮也好,張堯佐也罷,大郎也都沒有趕盡殺絕。”
唐奕面色凝重,“拋開個人的心思,陛下也不希望我趕盡殺絕。甚至為了大局,不得不刻意‘下手’很輕。”
富弼滿意地點著頭,“大郎與陛下還能保持這份清醒,實屬不易!!”
這件事看似很難理解,其實很容易理解。
剛剛唐奕提到了一個詞“大局”。
那麽是怎樣的“大局”讓皇帝連覬覦皇位的人都可以寬容,讓唐奕連幾次三翻構陷於他的人也可以輕描淡寫地就放過了呢?
不外呼一個“穩”字。
如果換做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大局”,可能都不用這麽憋屈的求“穩”的。
大宋的政治相對華夏任何一個時期都太溫和了,溫和到終宋一朝沒死過一個文人,處死的武將也是少之又少。
臣子結仇還局限在政見之爭,君王之怒也隻到於“眼不見為靜”的程度。
甚至“黨爭”還隻存在於歐陽永叔的文章裡。
但也正因為如此,唐奕才更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他當然恨那一家人入骨,但是他不能開這個頭,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開這個頭。
唐奕也好,趙禎也罷,終極目標都是革宋、強宋。
在這個大方向面前任何怨氣、是非,乃至私欲都要放下,都要為之讓道。
改革,即使唐奕有一個完整的藍圖,也有十足信心,但說到底還是打碎舊製、改天換顏。不管怎麽樣都如同絕壁行馬,如同薄冰走履。
任何一點小的差池都可能把整個大局付之一炬,又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開這個頭呢?
將來,當改革真正開動,會有反對,也一定有“殺雞敬猴”,但絕不是像汝南王府這種龐然大物。
所以,對於明顯存有異心的賈子明,趙禎在裝糊塗;對於關鍵時刻站錯隊的曾公亮,趙禎也是為他留了體面。
就是想在這個時期讓朝局依舊看上去很溫和,更不想觸動一部分人的敏感神經。
“富相公應當知道,那一家人與很多朝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個盤是大是小,我到現在也沒有摸清。”
“如果我下手太早,就算把那一家徹底鏟除,也不可能鏟除所有的關聯之臣。如此一來,人心惶惶不說,將來會有多大的阻力,誰也預測不了。”
“”
富弼看著唐奕,良久方道:
“大郎能有這番心思,老夫就放心了。”
“”
唐奕無語,說來說去,富弼還是不放心,還是考校。
“陛下在這個時候還能仁心不移,大郎少年得志、功高蓋世,尚能保持清醒,讓老夫對即將到來的這場風雨又多了幾分信心。”
唐奕登時肅然起敬,富弼是真正的有德君子,也是這個時代士大夫的典范,真正的為國為民。
鄭重拱手一禮,“奕性烈,亦不成熟,以後還要相公多多提醒。”
富弼慈祥一笑,“放心去做吧,老夫給你坐陣後方!”???
唐奕擰眉,“後方?相公的意思是?”
“大郎不會以為,陛下派老夫來只是與遼人談個歲幣吧?”
“此次入燕雲,老夫暫時就不回朝了。”
燕雲收回來了,十數州地趙禎必然要派一個能乾、且持重之臣來主持大局,富弼是最合適的人選。
富弼繼續道:“不但老夫要留下, 宋公序,吳春卿二人也會留下。”
“燕雲之重,非常地可比。況且,你的毛紡根基在這裡,陛下也是十分重視,卻是要我等來給你看家嘍。”
看家?東府三位宰相出知燕雲?足見趙禎對唐奕信任到了什麽程度。
“那回朝”
“回朝?”富弼搖頭。“傻小子,那是屬於你的巔峰時刻,我們這些老家夥卻是不能去搶子浩的風頭。”
“除了唐介,身為禦史,有監察使臣得失之責,要隨你回朝,狄青、龐籍做為西府宰執,要等燕雲軍備整肅之後才回師。各部屬官也要等政務平穩之後,再行調動。”
“所以,隻子浩與王老將軍統閻王營,攜楊老令公骸骨回京。”
唐奕有些發愣,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安排。
趙禎這是要讓他獨領奇功、萬眾矚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