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城塌了!
這座被世人冷落了百年的燕雲北大門,在幾十萬大軍的蹂躪之下,終於是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煙塵散去。
申屠鳴良剛被兩個兵卒攙扶下馬,一聲巨響之後,駭然回望。待看清形勢,灰敗的臉色瞬間潮紅,一雙巨目瞪的眼眶欲裂。
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猛的掙脫兩個兵卒的攙扶,一個旋身蹬鞍上馬。
“黑”強壓一陣天旋地轉。
“黑黑騎營衝、鋒!”
五百黑騎顧不上多喘一口氣,提氣上馬,緊隨申屠鳴良之後,向那個缺口衝了過去
目送申屠鳴良的背影離去,老將軍王德用沒有阻止,而面似寒冰地看著那個一塌到底的西城牆。
這個口子一開,只需片刻,遼軍就可衝入關內,他們所有的努力都將徒勞。
老將軍緩緩轉身,看向隻存不足三千的閻王營,沉重道:“能與眾位壯士同伍,老夫之幸也!”
“此生無憾!”
楊懷玉、曹覺、秀才等人慢慢靠了過來,老將軍言語之中的絕然他們又怎麽聽不出來?
閻王營上下異口同聲:
“與老將軍並稱袍澤,亦為吾等之幸!”
王德用欣慰點頭,“好!不愧是我漢家的好兒郎,那就”
楊懷玉一抹臉上的血汙,露出惡鬼一般的凶相。
“請將軍下令!”
曹覺蹭了蹭額前的金印,把身為大宋軍人的恥辱和驕傲都晾了出來。
“請將軍下令!”
閻王營余眾齊齊上前一步:
“請將軍下令!”
王德用再次好好看了看這些不知屈服的兵將,都是好兵啊!唐大郎用新軍之法訓出來的真漢子!
可惜
猛一提手中大刀,老將軍溝壑縱橫的面容瞬間猙獰。
“整軍”
“下崗!”
拿人堵!這是王德用當下能想出來的唯一辦法。
“喏!”山呼海嘯一般的呐喊直衝雲霄
霎時間,送魂崗上風雲變幻,崗頂的殘兵轉守為攻,借著山坡俯衝之勢,裹脅著空乘戰馬,鐵浪一般向崗下殺去。
蕭古渾放聲大吼:“頂住!頂住!!”
攻不攻下送魂崗已經不再重要,只要把這幫活閻王攔在崗上,光那五百鐵騎是堵不住西城牆的,關破就毫無懸念。
可是,宋軍已經瘋了!!
閻王營哪怕戰至最後一人,那也是閻王營!
三千甲士不要命的往崗下猛衝,任你槍寒如林佇,刀鋒似海稠。
撞上去
砸碎它!
就算不能用血肉之軀也要給身後的袍澤生推出一條通路。
膽寒
蕭古渾隻覺一陣陣涼氣從腳後根往上鑽。他想不明白,這些宋兵哪兒來的力氣,哪兒來的殺膽!?
這樣的軍隊他沒見過,即使見過也不敢相信。
這是南朝的軍隊?若是南朝治軍個個如此,不消太多,只要幾萬,大遼就將永無寧日。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蕭古渾聲嘶力竭的大吼。
可是
大遼精銳皮室軍已經和他蕭古渾一樣,被閻王營衝破了兵膽,哪裡還攔得下這些瘋子?
眼看著閻王營扔下近千屍首,刺破重圍,打到了西牆之下與黑騎營會合。
王德用面色煞白,雖未有傷,但也累得不輕。拽住楊懷玉,“把申屠那一營迎回來。”
“他們已經沒有力氣再戰,讓大郎和耶律重元帶著他們棄關,算是給閻王營留下一顆種子。”
楊懷玉重重點頭,回身整隊
“結陣!!”
隻余不足兩千的閻王營軍容依舊,一聲號子,啌的一聲,就如兩千顆釘子釘在了廢墟之上。
身前,漫山遍野的遼兵。
身後,迢迢燕雲
大宋的燕雲!
王德用、楊懷玉、曹覺、秀才一眾將首,身先士卒,立於最前。
血甲汙袍、鈍槍裂刀,前指
待戰!
曹覺更是不知哪兒來的豪情,猛的對閻王營諸將大喝:“來世還當閻王營的兵!”
楊懷玉等人被其所染,也是猛然大喝:
“來世還做兄弟!”
回答他的是全營將士的承諾
“還做兄弟!”
“定!!”
啌!!
鐵甲、刺陣、兩千血肉之軀!
築起燕雲一十六州,最後一道防線!
戰場之上,為之一肅。
那槍甲鑄就的“城牆”比之未榻之前,更讓遼兵望之生畏。
一時之間,兩千殘兵竟震懾大遼十幾萬人不敢向前一步
申屠鳴良本已經打馬準備回陣休整,若是回來,他會被人架到關內保住一條命。
但是
“來世還做閻王營的兵”
“來世還做兄弟”
一聲聲呐喊卻是讓申屠鳴良猛的一震!!
“閻王營的兵”
“兄弟?”
“燕雲”
“大宋!!”
一個個名字在申屠鳴良腦中飛速閃過。
眼前那巨大的豁口,更是與不足兩千的閻王營戰友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頂得住嗎?
頂不住!
那
還是我來吧!
猛的勒住馬勢,撥轉馬頭。
“黑騎營整隊!!”
王德用等人見申屠鳴良行事,就知道他要亡命一衝,心中猛然一顫。
黑騎營已經很久沒有換馬休整了,這一趟衝出去,可能就回不來。
王德用大喝:“申屠,別逞強!”
楊懷玉更是心急,要是申屠鳴良也折在這裡,那閻王營就真的滿軍覆沒,斷了傳承。
“申屠!回來!”
可是,申屠鳴良哪裡肯聽?
撥轉馬頭,平視前方遼軍
五百鐵騎都知道自家營將要做什麽,深深看了一眼城下的兄弟、袍澤。轉馬,在申屠鳴良左右一字排開。
登時,古北關、遼朝大軍,被一線黑騎阻隔。
五百惡騎把古北關、袍澤,還有燕雲,擋在了身後!
申屠鳴良左右看看,“弟兄們,對不住,要你們與我再衝一趟!”
五百黑騎早就脫力,累的說不出話來,無聲地看向上方遼軍,眼神裡卻是戰意衝天。
申屠鳴良就知道,自己帶出來的兵,不會讓他失望。
轉頭最後再看了一眼閻王營余眾,卻是露出一個憨憨的笑意。
“兄弟們”
“先走一步!”
說完,打馬向前,五百鐵騎一字前壓
申屠鳴良走的並不快,黑騎營走的同樣不快,卻如一張黑色巨網把遼朝大軍隔絕在古北關之外。
蕭古渾眼見那五百惡騎壓了出來,氣急敗壞下令出擊。
天賜良機,城塌關破,怎能讓這區區五百騎就攔了下來!?
遼兵雖早就士氣低落,然而亦開始緩慢前突,與申屠鳴良的大網撞在一處。
死戰!
對於黑騎營來說,這是有去無回的死戰!
每一個人宛若燃燒生命一般,爆發出最後的力量,把每一個試圖衝破防線的遼兵砸倒在馬下;把每一個想到以力硬碰的敵人,撞毀在身前。
那張單薄的黑網就是衝不破!就是打不碎!讓蕭古渾再次生出一種不可戰勝的感覺。
而早就被黑騎騎嚇破了膽的遼兵,又一次屈服在鐵浮屠之下。
潰!
再一次潰退!
真的就被黑網死死地壓了回來。
蕭古渾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強穩住軍陣,正不知怎麽突破黑騎營之時
卻見!
那五百惡騎行至遼陣之前百丈,方緩緩地停了下來。
“不是人!”
蕭古渾心裡唯一的想法就是,這些根本不是人!他們不知道累嗎?
看著眼前無邊無際的遼兵,申屠鳴良重盔之下的面容滿是不屑。
巔峰時刻,這就是他申屠鳴良的巔峰時刻!
古有霍去病驅蠻狼居胥山,李衛公千騎入漠北。
今天,他申屠鳴良五百悍騎震懾北蠻萬軍不得寸進,亦可千古!
豪情萬丈間,申屠鳴良緩緩抬起微微顫抖的臂膀,擎著手中狼牙大棒,怒視前方。
“吾乃宋將”
“申屠鳴良!!”
“契丹髡兒”
“可敢一戰!?”
戰場之上,大遼兵眾之間,申屠鳴良惡鬼一般的狂吼響徹激蕩。
遼兵遼將無不默然騷動,卻是下意識地再撤數步
敵退,則我進!
申屠鳴良向前幾步,氣勢更盛。
狼牙棒猛一變向,直指萬軍簇擁的主將蕭古渾。
“吾乃宋將!申屠鳴良。”
“契丹髡兒可敢一戰?”
“”
蕭古渾臉色煞白,無聲後撤。
他,不敢
哈哈哈哈!
申屠鳴良大笑,再前幾步,狼牙棒再指,卻是大遼皇帝所在的點將台。
“吾乃宋將申屠鳴良!契丹髡兒,可敢一戰!?”
耶律洪基亦倒退半步。
他,也不敢!
申屠鳴良狂笑。再近幾步。
“無膽鼠輩,還敢妄言征宋!”
遼軍膽寒的當口,申屠鳴良卻是猛然瞪眼,一雙巨目神光乍現。
你們不敢一戰,我敢!
“黑、騎、營衝鋒!!”
黑騎營上下早就心領神會,遼兵氣勢無存之時,正是一鼓作氣之機。
“殺!!”
嗒!
一騎一步。
嗒嗒嗒
百騎百步!
五百惡騎馬勢由緩入急,朝著百丈之外的十數萬遼軍,衝了過去!
早就被閻王營衝破了膽,被申屠鳴良嚇丟了魂的遼兵遼將本就全無氣勢,如今敵騎竟不退反進,怎不駭然!?一個個眼珠子沒掉出來。
宋人瘋了!
可是,不管是瘋了也好,膽大也罷,可有人敢應戰否?
沒有!
潰!
大潰!
輸了兵膽,就算是十數萬之眾,也與待宰之羊無異。
就像衝入羊群的惡狼,所過之處,遼兵無不潮水般避讓。
雖深入敵營,可黑騎營身前十丈無一兵一將敢於近身,無一刀一兵敢於正面一碰。
不管耶律洪基、蕭古渾如何呼喝,如何指揮,然而潰軍已經不足一戰
閻王營所在,古北關城上,王德用、耶律重元,無不大喜。
申屠鳴良五百退萬軍,他居然乾成了!!
“兵呢!?”
“兵呢!?”
王德用急的面色通紅。
現在不消太多,有三萬兵馬配合申屠鳴良,遼軍必敗!
場中。
申屠鳴良已經管不了別的,他能做的只有這麽多了。
一邊狂衝,死死盯著一個方向,那裡是大遼的將台。
心中亦是不斷給自己打氣衝
衝到台下,斬旗殺將。遼軍再無敢戰之心,閻王營有救了燕雲就有救了!
“整隊!!整隊!!”
“穩住!!”
那邊耶律洪基亡命大吼,可是收效甚微。
勉強穩住將台左右的禦前侍衛,心下稍安。五百騎就算再勇,也衝不到這裡,只要給我時間,整軍再戰,那道關城,必破。
而這時,申屠鳴良領五百騎已經衝到將台之前二十丈。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黑騎營已是強弩之末,馬背上顯有人再揮舞大棒,全靠馬勢、重甲一路向前撞
眼見將台之下越來越密集的遼兵,知道不可能衝得過去,申屠鳴良急得撕心大叫:
“吾乃!宋將”
“可敢一戰”
回答他的,是大遼禦前死士,用人堆出來的屏障。
腦中猛的一輕,眼前瞬間清明。
身形一側,腰間使力,右臂掄圓:
“開!!”
瞄著將台之上那個衣甲最鮮亮之人,把手中狼牙棒就掄了出去!
申屠鳴良眼眶欲裂、血目圓睜,必殺一擊,全看天意!
然而,天意不亡耶律洪基!
狼牙重棒攜申屠鳴良搏命之勢,直飛點將台。
轟!!
一聲巨響,卻是沒有把大遼皇帝砸於棒下,點將台的一角轟然粉碎。
耶律洪基砰的一聲坐在地上,看著離腳邊不足三尺的大窟窿:
“救救駕!!”
霎時間,潮水一般的侍衛把耶律洪基擋在了申屠鳴良視線之外
可惜
申屠鳴良絕望地氣勢一散:
“吾乃”
“吾乃”
“吾乃宋將申屠鳴良”
“契丹”
“髡兒!”
“可、敢、一、戰!?”
說完這句, 申屠鳴良馬勢一停,五百騎士隨之站定
黑騎營,有如五百座鋼鐵豐碑:
不動!
不語!
不殺!!
可是,十丈之內,依舊空空如野。
十數萬遼軍無一人近身,甚至,!無一人敢直視!
這時,耶律洪基茫然遠望:
北古關上,煙塵再起。
關門洞開之處,宋旗、龍旗
一個大大的“狄”字帥旗,隨著潮水一般的大宋步卒
向關處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