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會亂，很正常。

　在原本朱元璋的規劃中，皇帝坐鎮帝都，掌握一切，依靠掌握的江南經濟物資，以及水道運輸控制地方政務，分布於邊疆掌握權力的寧王燕王等叔叔在邊關吃沙子，拱衛大明，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但他有些東西沒有預料到。

　商業的大發展，進一步使得農民破產他想不到，宗室的數量膨脹，給朝廷添加了巨大的負擔，也是他想不到的。

　而文官集團以及地方地主、胥吏的上下勾結，也是朱元璋萬萬沒想到的！

　大明朝不是沒錢，以東林黨為代表的公子哥們就是有錢的代名詞，但朝廷上上下下根本不可能對他們收稅，哪怕收了一分錢，一個與民爭利，不善待讀書人的罪名下來，根本沒有任何文官敢於推行這樣的制度！

　但朱元璋制度的缺陷在於，作為一個很小時候就全家死光光的人，其全部的資源大量給了他的孩子們，在他死後，大明朝宗室數量就爆炸性的增長，原因就是親王們都太有錢有勢了。

　南京作為大城，雖然不可能有親王駐扎，但卻是有著太多勢力在內，南京六部雖然是養老院，可也是等級在那擺著，南京五軍都督府也在刷著自己的存在感，鎮守太監們雖然理應失去權力，不過勝在與各地的鎮守太監非常團結，所有人也得留條後路不是，而各地的士子雖然倒台了不少，但野心家總是不斷的。

　在這種情況下，南京底層百姓，或者說各個階層也很難安生，這才有了侯方域區區一個毫無身份的書生，就敢於衝撞城門，無人敢攔的境地，因為沒人敢問他背後到底有多少靠山婆婆，大家習慣了的，也都是鬧起來後，各自找靠山講數了。

　而那安在旭也是在這股風潮裡，終於逃脫牢獄後，明白了江南是絕對沒什麽大明朝的忠臣，只有趁機撈好處的野心家的事實的。

　想不到的是，他卻是突然遇見了一人，言談之下，卻是很是投機，幾乎一語中的，現在他做的，卻是死中求活，孤注一擲的打算了！

　錢財權勢是最重要的。

　與後世電視劇上一道城門被打開後，城門就等於被打開不同，南京這樣的大城，其城門往往非常複雜，千斤墜，藏兵洞就不說了，平時要過去，是要過好幾道門不說，進去以後就是一個小操場大小的地方，一旦發現不對，把兩邊的門一關，除非你是傳說中的修真者，不然的話基本上是要跪的。

　侯方域應付這種極端情況的做法卻是堵口子，而城外原本高高興興做生意的人全都趕走，一瞬間幾乎就清場，這種戰事對於老百姓首先是懼怕，至於學習羅馬商人那樣跟隨在軍隊後面收購奴隸和戰利品的彪悍，拜托，你又不姓趙。

　同時，為了防備城內的窮鬼造反，金川門內外的小棚子，各種給人歇腳賺點辛苦錢的地方，也全都趕開，如果是從平時來說，這是要激起反擊的，但侯方域擺出的大佬似乎也是威名唬人，卻是沒人能管。

　長老們有意識的不讓南京誕生某位登基的皇帝，或者監國的親王，而是瞄準了那幾個玩亡國的親王不斷打擊，果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當然了，與這個動作相對應的，就是越來越多的大戶開始將家財家人運輸出城，在他們看來，如果是帝都的人打來，還可以說道一下投降的事情，左良玉算什麽東西，就敢於窺視神器?

　這就好像後世的軍閥混戰，外國勢力心照不宣下，絕不喜歡讓中國走向統一，直到運輸大隊長崛起後，就有人開始外部干涉如是。

　當然了，侯方域做的事情雖然奇怪，倒也不是真正的有問題，金川門的千戶守咬咬牙，卻是打算去找自己背後的大佬哭訴再說，不管怎麽說，一天的規費收不到，那就意味著一大筆收入，這不是讓人肉疼的嗎。

　至於那遠在武昌的賊人，哪裡那麽快就打過來，你當我不知道地理嗎。

　但接下來的一兩天，越來越多從上遊跑路過來的大小船隻跑到南京，打起了扶保太子旗號的左夢庚下手可是足夠狠，沿路的商人的船基本上都是要收繳的。

　但他們想不到的是，到了南京，以為終於可以見到官軍懷抱的時候，官軍卻是直接將他們扣下，一個奸細的罪名下來，船上的東西檢查檢查，檢查結束後，基本上能剩下點渣渣都不算。

　侯方域卻是將金川門外該清理的都清理乾淨，他知道那千戶守已經去找他的靠山，但這哪裡來得及，呵呵。

　就在城頭上，他命人慢慢升起一面早已準備好的旗子，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字:“保儒衛國。”

　千戶守碎碎念著自己到底損失了多少錢，回到家卻是馬上命令文書趕緊寫了拜帖，哭訴那侯方域拿著雞毛當令箭，將金川門封閉，這是大大的對幾位大人的不尊敬，而且這一下子大把的生意被攪和，自己原本打算孝敬上官過節的孝敬也耽誤了，這簡直就是忤逆，至於那左夢庚小小鼠輩，不過是趁機鬧餉，早晚要被彈壓，再說了，那是他們兩湖的事情，關我們南京何事啊。

　不過大人物都是很忙，等到拜帖送到了府上，千叮嚀萬囑咐的給師爺和書童送錢，無比讓他們第一時間看到這封信！

　當然了，他的心思，也全在錢上面了，耽誤一天那可是雪花的白銀都到了另外的城門口啊。

　不過，這做下人的能力敢指使老爺。

　楊文聰卻是與人爭吵了一日才回家的。

　作為一位以書畫留名歷史的人物，其人的政治力算不上多好，事實上軍政知識實在是差勁，不過作為原本馬世英的一黨，他還是有些法子，也是明末的官場弱雞太多，靠著其父的人脈，做到了兵部侍郎的位子。

　在左夢庚造反的消息終於傳到南京的時候，事實上安慶城已經告破，而等到他們終於在無數真真假假的消息中推斷出真實情況後，安慶的求援文書以及破城的消息才到，而左夢庚是和四川的西賊一起合夥造反，更是震驚了官場的所有人。

　但是意見是無法統一的，有的建議趕緊用鐵索封鎖長江，有的建議招撫招安，給左夢庚給個官兒，把他的毛捋順，再徐徐圖之唄。

　且不說這個徐徐圖之有多麽不靠譜，在這個時代就是這麽不靠譜，他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不同於一輩子養尊處優的張岱，身子骨稍微有些不好，等到回了家，草草吃了東西，和夫人商議著家人如何準備一下隨時跑路的計劃，回了書房，想繼續處理文書，擺弄許久，才問道:“今日有什麽事嗎。”

　不過，沒等師爺先把金川門千戶守的拜帖文書送上，他就感覺困倦，擺擺手，回了後宅安歇。

　這一夜睡得不好，等到第二天起床，早已忘記了府上有什麽拜客的事情，用了早飯，準備回到衙門辦公，折騰許久，大轎子才慢慢出門，卻是那千戶守就在門外守候，對千戶守來說，昨天的財路耽誤了，就當少去一次妓院，但今天可不能再耽誤了，不是。

　他過去阻攔轎子，卻早被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攔住，不過他穿著官衣，卻也不好虐待就是。

　到了楊文聰轎子前，“叔父，那侯方域的事情究竟該如何，這城門一關，內外商戶都驚愕的很，這傳出去，可是要大亂的。”

　“侯方域是什麽人，哦對了，好像聽說了一點，他又幹什麽了。”

　之前就是這個侯方域，極力的鼓吹趁著帝都方面還沒有休養生息完，不足以有實力，趕緊組織一支北伐大軍，橫掃河北，同時對越來越多的北方商品進行收繳，直接沒收這些資敵的“漢奸”，這種說辭自然是得罪了各種大戶，當然了，看在東林黨的面子上，以及年輕書生說各種狂言的多了，醉酒後說我若執政，必然可以帥強兵平定亂賊的多了去了，也就當個哈哈笑而已。

　“他帶人關了金川門，不許人出入，說是黃大人，吳大人的意思，我不知道底細，怕您為難，就沒敢阻擋。”

　這個時代武將的地位太低，如果是左良玉這樣逐漸成長為軍閥的家夥，也許可以轉頭壓製文官，但對於這種大權在文人手中的地方，是不敢對抗的。

　這個時代的官場早已失去了秩序，恩出於上，以及隨心所欲，帝都就出現了不下十幾起自閹要求入宮伺候長老做太監的例子，他們自閹之前，可是信誓旦旦的說著，只要我入宮被長老看中，殺你全家不在話下。

　如果要求自己的下屬遵守規則，勇於執法，就必須對其進行保護，哪怕得罪了權貴也沒事，而千戶守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知道如果自己什麽都不做，也許沒事，而一旦敢於和侯方域抗衡，那可就是尋死了。

　這也是末世的時刻，城門口這種軍事要地居然會讓一個什麽身份都沒有的書生混進去的原因，侯方域只要膽子大一些，在不確認其到底背後有誰的話，沒人敢於和他抗衡！

　楊文聰怪異的皺著眉，說道:“黃閣老?這幾日雖然身體不好，但精神的很，說的事情也是如何在長江上阻擋敵人的事情啊，他還專門說過，敵酋不到，切不可擾民呢，怎麽會如此，還有，你不在你的職守上，在這裡幹什麽。”

　千戶守擦著汗，這個時候可是最最可怕的時候，他之所以爬上來，就是托福之前的淘汰下，許多站錯隊的倒霉蛋讓出的地位啊。

　這個時間點，南京城的算命先生和醉漢可以說是最老實的，無數人都聽不得什麽身份富貴早日登基的話，敢說怪話的基本上都見了閻王爺。

　“別的不管，等我料理完公務，會去詢問一下，他黃道周到底如何想的！至於你，趕緊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還有，沒有命令，不要隨便封閉城門，不缺那點入城錢，怕的是讓百姓不安！”

　千戶守唯唯諾諾的領命而去，楊文聰卻是哀歎，為什麽他手下就沒有常遇春、藍玉這樣的蓋世名將呢，到時候……

　當然了，我們的楊大人絕對不會承認，如果自己治下有了稍微有些能力的名將，第一時間幾乎都會被弄死，防止其造反和不受控制。

　這也不是小事。

　回到官署後，他就寫了個帖子，很正式的詢問，當然了，面子上還要維護黃道周的面子，隻以為要到晚上，黃道周才會給自己一個答案，不過想不到的是，幾乎與送信家丁後面，黃道周就已經到了。

　“老夫絕無命人關閉金川門的事情，是否是有人以訛傳訛，假傳了消息，還要，我倒也真聽到了金川門被關閉的事情，正想著該去詢問兵部是如何打算的呢。”

　“什麽！”楊文聰這下嚇壞了，他說道:“不是黃老，那是什麽人，趕緊去各處問問，切莫亂了人心啊。”

　黃道周厲聲道:“還要就是要趕緊把那小子拿下，重新開門啊，不然人心都亂了，這事兒必須馬上做。”

　兩個老頭子開始調集人馬，不過這個時候都知道亂世有兵才是草頭王的道理，而且南京城的吃空餉問題，以及兵員腐敗問題嚴重至極啊。

　後世的太平天國起義，核心的三萬廣西狼兵幾乎打遍天下，但到了後期，老兵凋零後，用江浙士兵為主力了，就很快失敗，原因其實不複雜，這裡的人相對吃的上飯，但距離後世那樣大規模肉食以及作戰越來越不必面對面拚命又有些距離。

　吩咐了人去做事，兩人商議了一會保甲事務，還有如何抽兵，同時對於上遊突然不安分的左夢庚表示了不安。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侯方域的名字，感覺就有些熟悉的感覺。”

　“這也沒什麽，狂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