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百年，盛世豪傑層出不窮，然而，能夠屹立武道之巔，俯瞰天下的真英雄，形同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這一日，老怪物屠九聖，威震九天十地，尊享芸芸眾生崇敬，但這又能如何?！

　老怪物瞳孔黯淡的掃過鳳天，燕京，再看一眼山外青山樓外樓，忽然心生一股倦意。他搖搖頭，看著掌心命紋，沉默不語，旋即袖袍舞動，準備離開燕京皇城。

　鐵扇子王沿著老怪物離開的方向，悄然現出蹤跡。

　“真的決定了嗎?”鐵扇子王遙望老怪物飄搖不定的身影，語氣黯然道。

　老怪物背對鐵扇子王，道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今天如果不是你暗中震懾，金南天也不會乖乖放棄抵抗，於這一點，我還要感謝你。”

　鐵扇子王搖搖頭，笑容綿長。

　畢竟以金家百年基業，除卻頂峰高手，還有幾座用來暗中保護院落的絕世殺陣，如果沒有鐵扇子王從中震懾，金南天興許會冒死博弈一番。

　如此一來，老怪物也不會這麽快這麽輕松解決事端，所以這一聲感謝，既在情理之中也是理所當然。

　“後面怎麽打算?”鐵扇子王詢問。

　老怪物背負著雙手，視線所到之處，盡是綿綿青山，他大笑一聲，淡然縹緲道，“先走一遍人間天地吧。”

　“我陪你。”鐵扇子王建議。

　老怪物沒有吱聲，他瞳孔微微下揚，看著朦朧細雨中，一道身穿綠色長袍的老嫗，怔怔出神。她穿過雨幕，雙手捧著一壇酒，信步而來。

　她的年紀很大了，走路都有點踉踉蹌蹌，即使如此，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靠近老怪物。

　“我聽說你來了。”綠袍老嫗伸手敲了敲壇中美酒，嘴角泛起一抹興而又激動的表情，“為你珍藏的女兒紅，喝一口吧。”

　“綠袍兒！”老怪物呢喃自語，表情複雜。

　她是他一生不得忘的綠袍兒，但她又是這百年江湖中，唯一一位女中豪傑，更是金銀銅鐵四大門閥之一，銀氏一族的太上老君。

　當年……

　又是當年！

　老怪物已經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來過燕京皇城，也不記得，他們之間有多少年不曾再相聚。

　當年的他，一心向往閑雲野鶴般的生活，仗劍風流，鮮衣怒馬。

　而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芸芸塵世再美好，風流如他再令人不舍，終歸忤逆不得家族命令，成為銀氏一族掌舵人。

　一世人，兩種人生軌跡。

　他終生不娶，決意老死中原。她坐鎮家族，雖身在北方，心卻在那遙遠的中原，而她同樣一生都沒有嫁做他人。

　老怪物曾經時常向陳青帝念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對江湖歲月的最深感觸，也是對她，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源自心底不敢忘懷的愧疚。

　“你們先聊，我去去就回。”鐵扇子王識趣避開，抽身而去。

　綠袍兒抬手拍開泥封，雙手高高捧起酒壇，笑道，“無心師父，喝一口吧，珍藏了很多年的女兒紅。”

　老怪物嘴唇蠕動，啞然失笑，一瞬間的思緒恍惚，他似乎記憶起了遙遠的當年，她和他初次相逢的光景。

　那一年，容顏稚嫩的她坐在一處高高的山坡，搖晃手中的一壇酒，撞了撞諸葛無心的肩膀，語氣調皮的說道，我有酒，你有江湖嗎?

　她總以為江湖人，都是酒劍相伴，不離不棄，比媳婦還要寶貴，所以沒有劍的她，便會隨身帶著一壇酒。

　初次偶遇諸葛無心，她便用美酒誘惑，騏驥能從他的口中，更深層次的了解所謂的江湖。

　諸葛無心當時聽得哈哈大笑，一揮手，奪走綠袍兒手中的美酒，仰頭飲盡。她氣得齜牙咧嘴，不斷衝諸葛無心揮舞粉嫩的拳頭，揚言要好好的教訓他一番。

　‘我有江湖，你要聽嗎?’

　‘我要聽！’

　那一年，是她第一次踏進江湖，也是第一次知道，江湖之上，有一位叫做諸葛無心的風流劍客。他是她的江湖引路人，也是她死纏爛打賺到的便宜師父，雖然年紀相差不過八歲，但她就喜歡叫他師父。

　幾十年歲月變遷，她始終沒有忘記他，更不會忘記，當年兩人遊山玩水，踏遍天涯後，互換誓言，不求此生名滿天下，只求雙宿雙飛，做一對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綠袍兒，這些年過的還好吧?”老怪物收回思緒，道上一句問候。

　綠袍兒緊咬下唇，一如當年那般，帶著委屈的語調道，“無心師父，我過得不好。”

　老怪物怔怔失神，欲言又止。

　曾經韶光離去，美人遲暮，她已經沒有當年的盛世容顏，可為何說出這句‘我過得不好’的時候，他會感到心疼?

　“無心師父……”綠袍兒伸手撫過臉頰，表情落寞道，“我是不是變得不好看了?”

　老怪物搖搖頭，一步跨近，接過綠袍兒手中的美酒，一口飲酒，“好酒，藏了多少年?”

　“從你我分別那一年，我每年都會埋下一壇。”綠袍兒字字沉聲道，“想著哪一天再相逢，讓你一次喝個夠，可沒想到，這一等，會要幾十年。”

　老怪物晃晃壇中酒，放回綠袍兒手心之間，微笑道，“那就每年朝著中原方向，祭上一杯吧。”

　啪！

　一壇酒，垂直落下，摔碎成一塊又一塊，像是破碎的心，碎了就沒辦法縫合。綠袍兒豈會不明白老怪物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走了。 ”老怪物一揮手，掠起一道光，頭也不回的消失。

　再抬頭，綠袍兒潸然淚下，她嘶聲厲吼道，“無心師父……”

　他走的那麽決絕，那麽毅然，形同飛蛾撲火，哪怕回頭看一眼她，都不肯。

　“你是怕看到我流淚嗎?”綠袍兒呢喃自語，心生無力。

　鐵扇子王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靠近綠袍兒，他拍拍她的肩膀，“讓先生好好的走完這一趟人間路，你回去吧。”

　旋即光影一掠，追上老怪物的步伐。

　綠袍兒怔在原地，淚水止不住的嘩嘩滾落。

　她記憶中，當年的他，仗劍風流，鮮衣怒馬，玉樹臨風。可如今的他，承載一身風霜，毅然決然的消失在天與地的盡頭。

　自此之後，百年江湖，再無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