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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海巨宦》之23 錢銀事
隆慶小皇帝的日過得很舒心,也很別扭。

 舒心的是他沒什麽事情做,現在他還是一個少年,若放在普通人家正是貪玩的時候,盡管做了皇帝,但政務有徐階,邊防有李哲,真所謂能安邦、武能定國,皇帝如此,尚有何慮?

 可別扭也別扭在這裡隆慶覺得自己登基之後,和在做監國時相比也沒什麽不同。朝廷的大小政務,都由內閣大臣處理妥當之後請他蓋個印,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木偶,而不像一個皇帝。

 這種境遇讓他想起了漢朝末年的獻帝,“難道,我會是一個亡國之君嗎?”

 徐階和李哲這時至少在禮數上還很尊敬他,可一個皇帝手要是沒有權力,心裡能實在嗎?

 有時候,隆慶甚至有些思念嘉靖,他想:“要是父皇在位,一定鎮得住這些臣武將,我雖然是太,但總有接位的一天……”

 但現在,他和嘉靖卻都像懸在空一般,權力一旦下移,君還能繼續為君,臣還能繼續為臣嗎?

 小皇帝並不是唯一一個感受到鼎革壓力的人,相反,兩京的大臣在這件事情上覺悟得比皇帝更早!

 市舶司總署上報到央的關稅數字盡管已有所保留,可那個龐大的數目依然叫北京央官員驚心,李彥直手裡統領著十數萬人的部隊,其更有一支戰鬥力非任何衛所官兵所能媲美的精銳,而且其軍隊兵源也明顯突破了衛所體制而改用招募,有了這筆固定的收入以後,海軍都督府不但能夠養兵,而且還能擴軍。

 自古封疆大吏一旦兵權財權合一,再接下來局勢便可能不可控制!更何況央政府的權威又空前削弱,甚至裂為南北,所以徐階等人口裡不說,心卻都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萬一李彥直造反,該怎麽辦?

 內閣幾名大學士與李彥直都有不錯的交情,有的是他的恩師,有的曾是他地上司,李彥直若有不臣之心,徐階等只要見風使舵未必不能在新朝延續他們的富貴。可是徐階卻不希望局勢向那個方向發展。

 “太祖皇帝有驅逐胡虜之大功。今上無禍國殃民之重罪。李哲若有不測之圖。恐有竊據之嫌。且天下大亂。實非生民之福。”

 但是李彥直地心意究竟是怎麽樣地呢?雖然徐階與他交情非同一般。卻也沒法直接問他。甚至不能寫信落諸字也有泄漏地危險。可事情也不能一直這麽拖著。

 過去地幾個月裡。李彥直一直很配合北京方面地施政。也多虧了他地配合。讓徐階得以在一個相對穩定地局面下處理這個國家紛繁複雜地政務。但是進入新紀元以後。隨著李彥直手權力地擴大。隨著海軍都督府精兵強將地增多。徐階越來越感到北京政府對李彥直存在一種過分地依賴了。他有心改變這種情況。但最近又有一件事情逼上頭來。

 從過完年開始。戶部尚書方鈍就三天兩頭往內閣跑。最近更是天天纏著徐階。來來去去只是為了那件事情江南地漕銀!

 “此事乾系著朝廷地生死存亡。閣老。你可一定要盯緊些啊!”

 須知大明地統治區域雖大。但大部分地賦稅卻出自江南。北京百萬人口、三北數十萬大軍。乃至全國大小衙門都仰賴著來自東南、通過運河北運地賦稅。去年地兩稅若是遲點到達北京。軍不得餉官不得俸。說不定王直走了之後北京仍得崩潰。如今天下已經漸轉漸安。但對北京政府來說卻有一個大難題擋在跟前。那就是南京政府地存在。

 嘉靖和嚴嵩對東南的賦稅早就虎視眈眈了,雖然各地州縣政府仍然按照慣例將賦稅收取齊備以待北運,可南京戶部已經發下書。要來搶奪這批錢糧,若是這批賦稅叫嘉靖奪了去,北京央政府就得陷入崩潰的危險,所以方鈍說此事“乾系著朝廷生死存亡”絕不誇張。

 其實這件事情,方鈍就算不說,徐階也是天天在想,只是這件事情的難度相當大,徐階面對蒙古南侵時還能保持心態平和,但一想起這件事就生煩躁不安。而其他幾個內閣大臣想起此事也無不頭皮發麻。

 北京對漕銀的依賴程度。比還沒長牙齒的嬰兒對母乳的依賴更甚!誰要是掐住了漕銀,誰就掐住了北京政府的命根!

 而東南錢糧轉運。系於漕運總督。

 明初地京師設在南京,置有京畿都漕運司,設漕運使,不久便廢。靖難之役以後置漕運總兵官,宣德年間又遣侍郎、都禦史、少卿等官總督漕運。到景泰二年又置漕運總督兼巡撫淮、陽、廬、鳳四府以及徐、和、滁三州,既總督漕運又提督軍務,所以這漕運總督既管漕運,又有兵權,職權最重!

 漕運總督的職銜,本來是歸吏部管的,在北京大亂之前,內閣一旨票擬就能決定漕運總督的去留,可大明裂為南北以後,兩京的威權都大見削弱,對現任總督陳思美,兩京的皇帝、宰相都不敢妄動,反而要善加籠絡---這道理和兩京同時籠絡李彥直是一樣的。

 徐階和方鈍都清楚,若是漕運總督偏向南京,那時他只要一紙令下,將運糧船運往南京,那事情就全完了。但要是貿然撤換陳思美,由一個更可靠的人來擔任漕運總督,萬一在新官員到任之前,陳思美就倒向南京,拒不奉命,那樣就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這半年裡因為有李哲在上海壓著, 南京的那些官吏還不敢亂來,賦稅漕運地事情暫時來說都還按老規矩辦。”丁汝夔道:“只是如今的漕運總督陳思美卻曾與嚴嵩有舊,所以此事對我們大大不利啊!”

 方鈍也歎道:“太上皇和嚴嵩這半年來沒什麽動靜,主要是因為窮,要讓他們手裡一有了錢,大明只怕就要翻天了!”

 這段時間裡北京和南京都在極力爭取陳思美,北京方面是希望他守舊製,南京方面是希望他聽新令,雙方從威脅到利誘,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只是漕運總督駐所在淮安,離南京近而離北京遠,嚴嵩父行起事情來方便得多,北京內閣的幾個大學士都覺得此事勝算不大。

 “其實不管漕運總督怎麽想,我們都有個穩贏的辦法的。”兵部尚書張經忽然說。

 “有穩贏的法?”丁汝夔和方鈍等紛紛問。

 但張經卻沒開口,只是望向徐階。

 “嗯,確實有個穩贏的法。”徐階歎道:“只是……只是……真要那麽做,那無疑是飲鴆止渴、剜心療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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