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毅還看到老頭的雙手骨節粗壯,滿手都是老繭和傷疤,雖然他年紀已經大了,但手臂還是顯得十分剛勁有力,上面布滿了青筋,如一棵老樹枯根一般,一看便知道他是常年打鐵的老工匠了,所以對這個老頭不敢有一點輕視,所以將刀遞過去之後,便不再出聲說話,靜靜的站在了一邊。
老頭拿著這把刀,先是仔細的觀看了斷狼的刀鞘和刀兵部分,情緒漸漸的穩定了下來之後,深吸了一口氣,輕輕一按繃簧,斷狼便出一聲清脆的如同哢嚓聲,然後彈出一段刀身,雖然是在黑乎乎的屋子裡面,可這段刀身還是閃過一絲電光一般讓人感覺眼耀,刀身明光可鑒,老頭一手握住刀柄緩慢而有力的抽出了斷狼,在斷狼出鞘之後,幽暗的室內仿佛忽然點亮了一盞明燈一般,讓屋子裡面亮了許多。
老鐵匠兩眼中盡是溫柔神色,愛惜的用手輕輕扶過刀身,仿佛就像是看到了久別重逢的愛子一般,兩眼中盡是疼愛之色,他拿著斷狼反反覆複的觀看,直至確認了它沒有傷之後,才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輕輕將斷狼歸於刀鞘之中,卻戀戀不舍不想將斷狼交還給徐毅,捧在手中不住打量徐毅,良久之後才忽然問道:“壯士可知道此刀的來歷嗎?”
徐毅一直沒有說話,都在一邊仔細觀察老鐵匠的神情,聽他這麽一問,於是微微笑著回答到:“此刀乃我得自他人之手,跟隨我只有兩年時間,我隻知他以前為一個高麗人所用,至於它的出處,晚輩還真是不知,但今日看到老師傅您之後,我似乎可以感覺到。此刀至少和老師傅您很有淵源,還請老師傅明示晚輩!”徐毅現在也收起了所有輕視之心。用很恭敬的態度對待這個老鐵匠。並以晚輩自稱。
老鐵匠對於徐毅對自己的恭敬很有些詫異,他現在什麽德行自己清楚,可這個身穿華服的年輕人卻能因為這把刀放下架子,對自己執晚輩禮,就很讓他感到意外了,而且工匠自古社會地位便很低,即使再怎麽厲害的工匠也要依附於官家或有錢人才能生存,或是才有價值。這個年輕人能這麽對待他,讓他心中微微有些感動,於是咬了咬牙,將手中的斷狼戀戀不舍的抵還給了徐毅。說到:“我能看出公子是一個愛刀之人,將此刀保養地非常好,這下我就放心不少了!以後還望公子能繼續善待此刀,老朽也就知足了!”他卻沒有回答徐毅的問題。而是囑咐徐毅一定要善待此刀。
徐毅恭敬地接過斷狼,卻沒有絲毫打算離開地意思,他對眼前這個神秘的老鐵匠充滿了好奇心,他有怎麽會知道自己這把刀的名字,而又對這把刀似乎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呢?不弄明白這點,徐毅說什麽都不會走的,於是將斷狼捧在手中。也仔細觀看了一遍。此刀形製本身就是宋刀的形製,是唐刀的一種展。他之所以當初會認為此刀為高麗工匠所製,便因為高麗和扶桑人都自中國大量吸收各種文化和技術,包括兵器也不例外,倭人在唐代之後,兵器便走向了一個自我展完善的道路,後世展出來一種獨特地兵器,便是帶有濃重唐刀味道的日本刀,而高麗緊鄰中華大地,卻一直都在模仿中國的兵器,形製方面沒有自己的特色,而且他們地韓文中也多有漢子,所以徐毅才會以為此刀會出於高麗人之手,但現在從老鐵匠的態度上來看,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樣,此刀必定和中原人乃至眼前的這個老鐵匠有很深地淵源。
“老師傅還沒有回答晚輩的問題,晚輩很想知道此刀的來歷,以前我還以為此刀出自高麗工匠之手,可現在看來,事情好像非晚輩所想的那樣!”徐毅開口繼續問道。
老鐵匠聽完徐毅的話之後,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哼了一聲說到:“我可以告訴你,此刀乃宋人所製,高麗人?他們也能製出這樣的刀嗎?哼!”
徐毅看他對高麗人匠人地手藝很是不屑,但還是不清楚如此一把寶刀怎麽就流入到了高麗了,於是鍥而不舍地問道:“是呀!現在看來我當初是想錯了,原來我就奇怪,如此高麗人何時出了這麽高明的匠人,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他真是我們宋人所製呀!可我現在奇怪地是如此一把寶刀,又為何流落到了高麗人手中呢?”
老頭聽他這麽推崇這把刀,而且問起了此刀為何流於高麗,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憤色,於是憤憤的說到:“還不是有人把此刀送給了高麗人嗎?簡直就是讓此刀蒙塵!現在好一點了,它總算是回到了咱們宋人的手裡面!好歹讓我心裡面舒服了一點!”
徐毅現在更加確定此刀肯定是和這個老鐵匠有很大的關系,弄不好就是這個老鐵匠親手所製也說不定,於是更舍不得走了,而聽他的意思對於此刀流到高麗十分不滿,而且似乎這把刀落到他的手中,似乎也不太滿意,徐毅也不生氣,還是陪著笑臉趕忙說到:“是呀,如此寶刀流於外人之手,實在可惜,幸好現在我將它拿了回來,也算是讓它回家了,我定好好對待於它才行!”
看徐毅態度不錯,這個老鐵匠也感覺自己剛才的話有些羞辱了這個年輕人,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終於在屋子裡面找到了兩個黑乎乎的板凳,交給徐毅一個,說到:“說來這也算是緣分吧,我這麽沒有什麽好招待你的,不嫌髒你就坐上一會兒好了,咱們聊聊吧,我也好長時間都沒有和人聊過天了!”
徐毅當然不會在乎這個破板凳髒不髒了,趕緊謝過老頭,坐了下來,老頭則坐在了他的對面,一老一少聊了起來。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此刀應該是老師傅您親手打造出來的吧?”徐毅問道。
老頭翻著眼皮看了徐毅一眼,又看了看他腰間的斷狼,說到:“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提它作甚!”雖然沒有直說,但也算是默認了這個事情。
徐毅雖然早已猜到這點。但確認了之後心中還是頗為震驚。他想不明白,能打造出來如此寶刀的工匠,絕對堪稱大匠、名匠,他獨龍島上的秦胡子要說技藝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可他看過徐毅地這把刀也自愧不如,他說他打不出如此寶刀,這樣的大匠恐怕到哪兒都不愁吃喝,怎麽這個老頭卻會混跡在固鎮這麽個小地方。開了一個這麽小地鐵匠鋪,還混得如此落魄呢?徐毅心中大奇,讓如此一個大匠呆在這種地方,豈不是把明珠埋在煤堆裡面。白白地浪費了嗎?何不將這個老頭……
徐毅於是對老頭的態度再次恭敬了幾分,趕緊起身深施一禮道:“原來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眼前的乃是一個大師,剛才多有不敬。請大師多多包涵!”
老頭對於徐毅的恭敬很是滿意,臉上神色也緩和了許多,擺手道:“什麽大師不大師的,我不過一個過氣的糟老頭子罷了,壯士不必如此客氣,坐下說話吧,坐下!”
徐毅這才又坐回了板凳上。繼續說到:“大師如此驚人的技藝。怎麽會現在落在了固鎮這個小地方呢?”他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老頭臉上露出一抹苦澀,苦笑道:“我不過一個匠人。即便手藝再高,又能怎麽樣呢?難道現在不好嗎?悠閑自在,豈不快哉?”老頭倒是頗為能看得開,難得還如此樂觀。
徐毅緩緩又問道:“那大師可曾想過離開這裡,到其它地方去嗎?”
老頭繼續苦笑道:“去其它地方?我現在不過是個被貶逐到固鎮地一個廢物,又能去什麽地方呢?我得罪了當今的王少宰,又有誰還敢收我呢?看來這個固鎮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了!”
“王少宰?大師說的可是當今朝中地那個王黼王少宰嗎?不過我不明白,晚輩並無輕視大師之意,而是覺得以你一個匠人,又何以會得罪到那麽一個權傾朝野的重臣呢?還望大師給晚輩說說吧,我倒不怎麽覺得得罪他一個王黼有什麽好怕的!還有,說了這麽多話了,晚輩還未請教大師尊姓大名呢!”徐毅馬上便想到了這個老鐵匠說的那個王少宰是誰了,這還是拜他這次汴梁之行,所以才會對當今地朝中一些事情知道,他也知道這個王黼正是被稱為六賊之一的那個混帳東西。
老鐵匠很是驚詫徐毅的話語,剛才看到他是由一個縣吏帶過來的,還以為他一定一聽自己得罪過那個王黼,一定就會退避三尺,不敢再攀交自己了,可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一臉的不在乎,似乎根本就不把那個王黼放在眼裡一樣,依然客氣的和自己說話,於是便更是對他的好感又增了幾分。
於是便悠悠說到:“正是那個王黼,既然壯士想要知道,那今天我也就說說好了,說來已經好多年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訴你好了,我叫雷通,當初我乃朝廷軍器監弩坊屬一個匠人,專司打造刀劍等兵器,祖上地手藝傳到我這輩兒已經有數代之多,所以在於打造兵器方面自認為還有些能耐,你現在地這把斷狼便是我年輕時候所製,當初我打製此刀的時候,本想此刀能被皇上賜予一個能保我大宋地名將,讓他拿著我所製的這把斷狼,扶保咱們大宋的天下,不受蠻人所侵,所以我才為此刀取名斷狼,可沒成想我費盡心力打造出來的這把斷狼沒有被皇上賜給大宋的將軍,反倒被賜給了來我朝進貢的高麗人,讓我大感遺憾憤懣,一怒之下,我便不再打造這等寶刀。
可也因為我有點本事,反倒惹來了禍端,後來不知道怎麽,我能打造好刀的消息傳到了那王黼耳中,他便命人找我,讓我私下給他的兒子打一把寶刀,並許給我重金,可我聽說此人自從掌權之後,根本就不乾人事,魚肉百姓,而他兒子更是不堪。憑著他的權勢欺男霸女,沒少作惡。我便不願給他做事。推諉了許久之後,被他得知,後來便讓人汙我夾帶私物,將我重打五十大板,幸好我身子骨結實,才保住了一條性命,後來便被趕到此處,令我在固鎮為一官匠。了卻殘生!現在你總是知道了我的來歷了吧!從那時候開始,我便落在了這裡,沒事喝點小酒,日子倒也清閑!只是沒有想到。我這輩子居然還有機會再見上我親手打製的這把斷狼,如此以來,我也就滿足了!不過我也很奇怪,但不知壯士你又是怎麽從高麗人那裡得到了這把斷狼呢?”
徐毅聽完之後。頓時對這個雷通十分欽佩,沒想到一個工匠居然也如此有骨氣,不願為那奸賊打刀,寧可被配到這種地方吃苦,也不低頭,這樣的人品即便是大宋天下,恐怕也實在找不出幾個來。於是趕緊起身對這雷通深施一禮道:“雷師傅高風亮節。實乃我等晚輩的楷模呀,晚輩徐寧給你施禮了!既然雷師傅對我說了這種事情。那我也就不瞞雷師傅您了,這把刀說起來是一個高麗人送給我的,其實也算是我從高麗人手中奪來地,我說出來,還請雷師傅給我保密,只怕雷師傅聽了會感到有點吃驚的!”
雷通聞聽他說此刀乃是從高麗人那裡奪來地之後,有些感到意外,他從來沒有聽過大宋和高麗人有什麽衝突呀!怎麽這個姓徐地年輕人卻說是奪來的呢?這把刀被皇上賜給高麗使臣的話,那能用上這把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高麗人,這是怎麽回事呢?而且聽徐毅說讓他知道以後要保密,此中便定有緣故,他的胃口頓時也被吊了起來,很想聽聽這個徐公子說說有關得刀的故事,於是趕忙鄭重點頭道:“徐壯士放心好了,我姓雷的別地好處沒有什麽,可這張嘴巴還是很嚴的,我答應你,絕對不會說出去就是,徐壯士要是信我,便給我說說好了!”
徐毅點頭:“嗯,我信雷師傅的話,那我想先問問雷師傅您,您可能看出我是做什麽的嗎?”
雷通又上下打量了徐毅一番,看他一身便服,想想他又是縣吏陪同前來固鎮地,而且那個縣吏似乎對他十分巴結,難道此人是個當官的嗎?可徐毅一身便服打扮,說話也沒有一點架子,怎麽看又都覺得他不像是個當官的,不是當官的話,那來固鎮這裡又是做什麽地?商人?也不像呀,他和他的這些手下看起來各個都又一身功夫,身上又都配有兵器,有這樣的商人嗎?想了半天也沒有想通徐毅到底是做什麽的,於是搖頭說:“請恕老朽我眼拙,雷某還真是看不出來壯士是做什麽的!”
徐毅笑了起來,附耳過去在雷通耳邊小聲的嘀咕了幾句,雷通一聽,頓時大吃一驚,嘴巴張的老大,指著徐毅:“你……你……你是……海上地……”
徐毅微笑點頭道:“正是,我也實屬無奈,才會乾上這行地,還請雷師傅給在下多多保密才是!”
這個雷通苦笑著搖頭:“沒有想到,沒有想到,看不出來,真是看不出來呀!反正我不過就是個被貶逐的工匠,管不了這種事情,壯士放心,我絕不說出去便是了!那你既然是做這個地,又怎麽會和高麗人生衝突,並奪得這把斷狼呢?”
徐毅賭的就是這個雷通正義感強烈,才會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他,看他果真並沒有因此而嚇壞,還繼續問他下面的事情,於是便小聲將當初和樸銀劍一戰的事情告訴了他。
聽完了徐毅的話之後, 這個雷通氣的老臉通紅,猛然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怒道:“這些高麗小兒,實在欺我大宋太甚!居然敢對咱們大宋做這種事情,該死,實在該死!不是我埋怨你,當初你便不該放他們回去,應該全部將他們丟到海裡面喂魚才是!”
徐毅笑道:“其實那個姓樸的不過只是受命而為,他並沒有做錯什麽,怪隻怪他們的國主,而且當時他們手下有不少是咱們宋人,我不想枉造那麽多殺孽,而且當初我們勢力不大,想要吃下他們的那些船隻,所以才答應放他們回去,但這並不代表我便放過他們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我已經派手下到了他們高麗附近海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怎麽對付我們的,現在我便怎麽對付他們,一報還一報,也算是給咱們宋人出一口惡氣了!”
聽完徐毅的話之後,這個雷通才消氣許多,又上下打量了徐毅一番,然後對徐毅也深施一禮道:“徐壯士雖然不是朝廷的將軍,但行的卻是應該那些當兵的所作的事情,類某佩服,說實在的,剛剛我還覺得這把斷狼帶在你身上有些對不起它,現在看來,也只有你配用它了,請受老夫一禮!”說著便也對徐毅深施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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