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章多多益善

　林燃星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過來。

　整個鐵幕都被劈成了兩半，只有這裡還連著，所以這裡當然就是戰場。

　貫穿整個星球的超級裂縫在這裡奇跡般的收口，匯聚出一塊足有數百平方公裡的遼闊平原，平原上寸草不生，泥土卻呈現詭異的暗紅色，顯得松軟而潮濕，毫無疑問，那都是人類和蟲子們的鮮血染出來的顏色，無數鮮血長年累月的灌溉，讓這片土地顯得異常妖異。

　“這裡……容納不了一百萬人的大部隊吧?”林燃星搖頭道:“這絕對不是主戰場。”

　崔然星眸中掠過訝色，點頭道:“你說得對，這裡只是第一戰場。”

　“那第二戰場呢?”林燃星追問。

　“衝過去，”崔然星遠遠的指著那片紅色的土地:“到鐵幕的另外一邊去。”

　林燃星笑了:“為什麽不是鐵幕的這一邊呢?”

　“那不可能，”崔然星微微挺了挺腰杆:“豬來從沒有衝到這邊來過。”

　這一刻，沉默木訥的崔然星仿佛忽然就變了個人，擁有了截然不同的氣質，一股難以形容的凌厲殺氣在他說話的時候散發出來，讓林燃星的眸子微微收縮了一下。

　如果說段天涯是一把劍，那麽崔然星就是一柄厚重的鐵錘，平時顯得呆板臃腫，光澤黯淡，可是它一出擊，就會重得讓人無法承受，將任何阻攔的東西敲成碎片。

　崔然星遠遠看著戰場，沉默了半晌才道:“聽說你擊敗了花生?”

　林燃星點頭道:“是的。”

　崔然星道:“你知不知道，陛下為什麽要派你到這裡來?”

　林燃星微微一愣:“因為軍情緊急，難道不是嗎?”

　“軍情是很緊急，但是最需要幫助的地方，並不是我這裡，”崔然星搖頭道:“相反，我這裡是最太平的地方，豬來從來就沒有在我手底下佔到過便宜。”

　這還是林燃星第一次聽崔然星一口氣說這麽多句話，這也證明，這位崔元帥終於開始跟林燃星深談了。

　林燃星皺起了眉頭:“為什麽?”

　“因為陛下對你的信任還不夠，”崔然星沉聲道:“所以他不會讓你獨當一面，也不敢把你放在最危險的地方，因為你是一顆威力過於強大的棋子，用得好，滿盤皆活，用不好，滿盤皆輸。”

　林燃星思索了一下才道:“受教了。”

　是的，陛下的確還不夠信任他，這並不奇怪，畢竟自己來自暴風星系，而百合帝國卻曾侵略過暴風星系，就連自己來到這裡，其實也是被林風脅迫而來的，陛下若是根本對自己毫無防備，那才真是不配做百合帝國的一代明君了。

　“陛下要你來，目的很簡單，”崔然星繼續道:“如果你能證明你的能力，你將會接替我，在這裡阻擋豬來的進攻，而我將會被調往更加危急的戰場，去解燃眉之急。”

　兩人乘坐幽靈戰機返回基地時天色已經昏暗，林燃星看著崔然星走遠，也轉身想要回房，可是這時崔然星卻忽然轉過頭來，大聲喝道:“段天涯上將，有沒有興趣跟我打一仗?”

　林燃星想都沒想就道:“沒問題。”

　“那麽，明天上午八點，我在模擬訓練室等你，”崔然星難得的笑了笑:“晚安。”

　這是鐵幕星球的第一個夜晚，遠方裂縫處隱隱傳來詭異的嗚咽聲和轟鳴聲，讓林燃星久久不能成眠，他披衣下床，走到外面，卻意外的看到許多士兵同樣披著單衣坐在門口遙遙西望，那是百合星系的方向，也是家鄉的方向。

　這些都是剛來鐵幕的新兵啊……

　林燃星依稀想起了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夜晚，羅斯特坦帕星球的夜同樣淒清，同樣無法入眠，那時候，坐在自己身邊的是麗薩，如今麗薩已不見，身邊卻換了這些士兵。世事之巧，命運之奇，當真莫過於此。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林燃星就被嘹亮的軍號聲吵醒了，長久的戰爭生涯讓他已經有了嚴格的自律能力，所以他立刻披衣起床，洗漱整裝出門。

　外面，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的天幕下，所有的新兵都已經進入了標準機甲，整齊的排列在鐵幕廣闊的大地上，他們隨著下級軍官們的命令不斷重複著單調枯燥的動作，雖然許多人的動作還顯得生疏，可是假以時日，他們便是這道邊境線上真正的鐵軍。

　“他們至少需要一個月的訓練，”不知何時崔命已經走到了他身邊，腳下輕快的跑動著道:“在百合帝國軍方評價中，我父親是練兵最苛刻、也最殘忍的一位將領，所以你等著看吧，這些新兵接下來可沒好日子過了。”

　林燃星道:“你是來接我的?”

　“沒錯，”崔命笑嘻嘻的攀住了他的肩膀:“走吧，段天涯上將，你當初蹂躪了我可不止一百盤啊，現在輪到我父親他們來品嘗這種滋味了。”

　林燃星也笑了:“你就對我這麽有信心?”

　“我不知道，”崔命老老實實的搖頭:“我只知道你帶給我的壓力絕不比我父親小，無論如何，你也該是跟他同一檔次的高手吧。”

　鐵幕星球十分巨大，足以容納兩百萬軍隊，可是它也十分殘破，這裡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處建築都殘留著斑駁的傷痕，很顯然這些年來，它一直被戰火覆蓋，人類根本沒有重新修葺的機會，以至於這裡的一切看上去都顯得粗糙而潦草。林燃星跟著崔命一路走過去，一路看過去，心中對崔然星元帥充滿了敬意。

　一位億萬人之上的元帥，放棄了帝星的燈紅酒綠和滔天權勢，選擇在這個黃粱而貧瘠的星球上年複一年的默默駐守，任憑風霜侵襲，任憑年華老去，這該是一種怎樣的情懷?

　元帥大人雖然位極人臣，其實卻過著比大多數人更加艱苦的生活。

　崔然星果然在大廳等他，他的表情仍然顯得有些漠然，在他身邊卻還有另外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林燃星一眼看到他肩頭的勳章，就忍不住脫口道:“弗萊西元帥?”

　“段天涯上將，久仰了，”弗萊西微笑著伸出手來:“我是專程趕來觀看你跟崔元帥的戰鬥的。”

　崔然星解釋道:“玫瑰星系的最外圍總共有十多顆武裝星球，所以我們的兵力是分散防禦的，而弗萊西元帥平時駐守的地方是距離這裡不遠的阿卡迪亞星球，也是除鐵幕之外最容易遭受蟲族攻擊的星球。”

　林燃星握住弗萊西的手，就感覺到這雙手相當粗大，掌上的皮膚粗糙如岩石，就連常人一向最為柔嫩的掌心處，居然都有厚厚的繭子，很顯然，這又是一位常年戍邊的元帥。林燃星抽回手掌後，恭恭敬敬的行了個軍禮:“百合帝國特賜名譽上將段天涯，見過弗萊西元帥。”

　弗萊西和崔然星同時一愣，然後便相視而笑起來:“哦，原來陛下已經賜封了嗎?果真不愧是百合帝國歷代皇帝中最愛破格提拔人才的皇帝啊……”

　這三位都不是多話之人，只是簡單交談過後，就徑直進了訓練廳，各自帶上了頭盔。

　“怎麽打?”林燃星問。

　“你的精確控兵據說已經達到了最高境界，所以我不跟你比，”崔然星淡然道:“更何況在我看來，真正的沙場對決中最需要講究的根本就不是精確控兵，而是軍容隊列、戰場大勢，在千軍萬馬的廝殺中，一味追求細節絕對是一種舍本逐末的行為。”

　弗萊西在旁邊點了點頭，讚同道:“沒錯，大局更勝於細節，所以花生只是元帥，而你卻是本座。”

　林燃星反問道:“那麽元帥認為，什麽時候才應該注重精確控兵呢?”

　“小規模作戰，或者是單純的標準機甲打潛伏者，”崔然星毫不猶豫的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性。”

　林燃星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我不同意。”

　崔然星道:“為什麽?”

　“這兩者並不是割裂的，”林燃星解釋道:“大局固然重要，可是在千軍萬馬的廝殺中，並不是不能追求細節的，如果在掌控住大局的前提下把細節也做到完美，那才是真正完美無缺的戰役。”

　這話說出來，弗萊西和崔然星同時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麽?”林燃星皺了皺眉。

　“你說得很對，段天涯上將，”弗萊西元帥仍然在笑:“可是你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人類本身是有極限的，即所謂’人力有時而窮’。”

　“你的意思是……”林燃星有些迷糊。

　“你的理論沒有問題，可是人類做不到那種程度，”崔然星接過了話頭:“我們只有一個腦袋和一雙手，我們並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人類的生理結構和肉體力量局限了我們的發揮，所以我們在戰場上只能夠選擇其中之一，大局，或者細節。”

　“可是……我仍然認為兩者是可以兼得的，”林燃星想了想，總算找到了一個例子:“比如說……蟲族的激動，那隻你們最忌憚的飛龍。”

　在聽到激動這兩個字的時候，崔然星和弗萊西同時沉默下來。

　這兩個字就仿佛有種奇怪的魔力，能讓剛出生的嬰兒都停止哭泣，就連這兩位身經百戰的元帥大人，在聽到激動之名時都難以遏止的露出了一絲絲的煩悶，那是人類在想到無法解決的難題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你說得沒錯，那隻該死的飛龍……他的確做到了，”弗萊西有些咬牙切齒的揮舞了一下拳頭:“他不但在陣型和隊列上無懈可擊，就連精確控制都同樣無懈可擊，我甚至看到過他在上千萬人的超級對抗中精確的把一隻受傷的迅猛獸拖到了隊伍後方，逃過了標準機甲的火力。”

　“那是一個變態，而且，激動並不是人類，他是蟲族，人類和蟲族的控兵模式是完全不同的，”崔然星也皺起了眉頭:“他們通過心靈感應來控兵，我們卻只能通過標準機甲內的控制台，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根本沒有可比性。”

　林燃星很聰明的閉上嘴巴，停止討論這個話題。

　他當然可以大言不慚的告訴眼前這兩位，自己就能在正面戰場上跟激動打個旗鼓相當，可是他百分之百確定，這兩人不會相信。

　偌大的百合帝國，上到陛下和元帥，下到小兵和平民，對這隻飛龍的恐懼實在太嚴重了，或者說，這幾十年來，真正壓得百合帝國無法喘息的蟲子，其實也就只有一隻，那便是激動。

　艾劈叉也曾風光一時，可是在被花生和小火用拖把流破掉之後，百合帝國忽然就找到了對付他的方法。

　人族天生就是個適合正面推進的種族，他們最害怕的並不是擁有稀奇古怪技能的靈動型統帥，而是激動那種正面強悍無比的強攻型統帥——這是種族的特性所決定，無法更改。

　所以林燃星轉換了話題:“元帥大人不想比精確控兵的話，想比什麽?”

　“當然是大規模交戰，這才是戰場上最實用的東西，”崔然星毫不猶豫的道:“同樣的種族，同樣的兵力，我們來對撞！”

　“對撞?”林燃星的目光也銳利起來:“很好，那就對撞吧！”

　他可記得很清楚呢，這位崔然星元帥正是百合帝國攻勢最凌厲的一位元帥，他的正面衝鋒，絕對可以稱得上”天下無雙”。

　“你能控多少兵?”崔然星道:“我奉陪到底。”

　林燃星卻不答，反而搖了搖頭:“你能控多少兵，我也奉陪到底。”

　崔然星愣了愣，表情頓時冷了下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這麽說話。

　要比控兵數量，就連四大本座裡控兵最嫻熟、綜合素質最高的天才人族李潤烈元帥都要在他面前自愧不如，事實上，他崔然星元帥，就是整個百合帝國控兵最多之人，帝國軍方在二十年前便有了”崔本(本座的簡稱)點兵，多多益善”的說法。

　“這個年輕人……實在是狂妄得有些過份……”崔然星腦子裡不期然的冒起這樣的念頭來。

　“段天涯上將，你能控多少兵?三百萬，還是五百萬?”弗萊西元帥插嘴道:“我得提醒你一下，別看我們的十大元帥普遍都只能控幾百萬兵，可四大本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既然稱本座，那最基本的先決條件便是能控千萬兵，而崔然星元帥，則是帝國控兵數量上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我明白，這些林風都跟我說過，”林燃星沒有流露出絲毫意料之中的驚訝來，他只是很淡然的點了點頭:“控千萬兵，我也行。”

　控千萬兵，我也行！

　這七個字雖然說得平緩，卻仿佛驚雷一般，落在大廳裡擲地有聲，弗萊西元帥頓時抽了一口涼氣，立刻閉上了嘴巴。

　千萬兵，這已經不是他弗萊西夠資格評價的領域了。

　崔然星也表現出明顯的訝異，抬頭看了林燃星一眼:“控千萬兵，你行?”

　林燃星篤定的點了點頭:“我行。”

　“那麽……”崔然星的目光變得鋒利，這一刻，他身上又散發出那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來:“再加五百萬，你行不行?”

　林燃星同樣露出訝異之色，深深的看了崔然星一眼，才點頭道:“行！”

　在崔然星暗暗評估他的時候，他同樣在暗暗評估崔然星，在他看來，崔元帥應該不會比其他三位本座強到太多，而在此之前，他正好聽林風說過，徐智秀本座控兵的極限正好是一千萬，既然如此，那麽崔然星的極限應該也就在這個基礎上加個兩三百萬吧。

　可是現在，崔然星一口就加了五百萬！

　崔然星臉上流露出無法遏止的怒意，他用警告的眼神看著林燃星一字字道:“段天涯上將，我希望你能夠量力而為，免得自取其辱。”

　林燃星立刻就反應過來，原來崔然星根本就不信自己。

　豈止崔然星不信，弗萊西同樣不信，他的眸子裡有著一絲惋惜，仿佛是對林燃星的表現感到失望。

　“行不行，當然要打了才知道，”林燃星看到兩位元帥的表情，反而放松下來:“如果崔元帥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想再加五百萬，如何?”

　崔然星的確是個爽快人，他搖頭道:“不行，我的極限就是一千五百萬。”

　“那好吧，”林燃星道:“那就一千五百萬。”

　“好，”崔然星狠狠的點頭:“我倒要看看，你怎麽控這一千五百萬兵！”

　戰場在刹那間鋪開，這是一塊純粹的大平原，無邊無際，連任何障礙和溝壑都不存在，對於崔然星這種正面剛猛型將領而言，他完全沒興趣利用地形之類的元素，他這輩子喜歡的歸根結底只有一種東西:對撞。

　最野蠻、最直接、也最能體現絕對實力的作戰方式:對撞！

　足足三千萬部隊在戰場的兩邊出現，鋪天蓋地的黑色機甲看得人頭皮發麻，就連弗萊西這種久經沙場的元帥級人物都情不自禁的露出激動的神色，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戰場。

　他知道，這樣超大規模的碰撞，在現實戰場上幾乎是不可能看得到的。

　崔然星在冷笑，他等著看林燃星的笑話，因為他對這種超大規模的兵力實在有著太深刻的了解，所謂的一千五百萬，絕對不是十五個一百萬疊加起來那麽簡單，如果這個狂妄的年輕人想當然的去控兵，一定會在一開始就鬧出笑話來。

　所以崔然星沒有動，他的部隊靜靜的站著，他在等著林燃星先動。

　不動倒是無所謂，可以一直保持最初的模樣，可是只要有一具機甲動彈，就會引發整個隊伍的連鎖反應，如果指揮官沒有足夠的能力控制住隊形，那麽一千五百萬具機甲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逐漸被帶動，直到全部動起來，最終亂成一團，到那個時候，就算敵人不進攻，恐怕也會有上百萬的士兵被自己人碰撞、跌倒、踩踏而死。

　一千五百萬機甲佔據的空間實在太遼闊了，這些士兵根本就連散開都做不到，所以一旦亂起來的話，就會是一場絕對的惡夢。

　更不用說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發生的槍支走火事件。

　而若是在現實的戰場上，由於人類心理上難以避免的劣根性，這些士兵百分之百還會炸營，精神失衡，尖叫呐喊，開始逃跑，到那時候，這支部隊才真叫做分崩離析，不戰而潰呢！

　崔然星想得很好，可是現實卻並不依照他的想像來發展，他看到這一千五百萬軍隊開始慢慢的散開，慢慢的結陣，慢慢的移動，直到結成了十五個一百萬人的大型方陣。

　崔然星瞪圓了眼珠子，有些發愣。

　他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的動作雖然不快，可是絕對精確到位，就連他結出來的陣勢都完美無缺，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居然……居然真的能控一千五百萬兵！

　數十年來，天下之大，這還是崔然星第一次看到能控兵這麽多兵的人。

　這一刻，崔然星有些牙酸的吸了一口涼氣。

　他忽然想到，剛剛這位段天涯上將還提議要控兩千萬兵呢。

　他是在嚇唬人呢，還是真有這麽變態?

　無論如何，崔然星已經勢成騎虎，他必須要動了。

　戰場這邊，大部隊也開始慢慢分散和結陣，崔然星擺出的陣勢跟林燃星幾乎一模一樣，因為兩人根本沒指望玩什麽戰略戰術，他們早就說好了。

　我們要對撞！

　等到崔然星陣勢結好，林燃星問了句:“可以了嗎?”

　崔然星很認真的回答:“可以了。”

　於是雙方開始衝鋒。

　弗萊西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盯著戰場，他在想，這絕對是模擬作戰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戰鬥，不但空前，而且絕後，不會再有兩個這樣變態的控兵高手再打這麽無聊的一場仗了，所以，我弗萊西元帥今日所看到的，乃是真正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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