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潛龍勿用(下)

　這就是戰爭，牠最殘酷的地方在於。無論你做好了多麽萬全的準備，無論你佔據多大的優勢，你都必須要犧牲，必須要付出代價。

　巴特爾唯一能做的，只是減少這種犧牲，而不是完全杜絕。

　一發鎖定彈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飛了出去，目標正是地面上那隻金色的甲蟲。

　金甲蟲是神族移動速度最慢的兵種，沒有之一，他絕無可能靠自己的速度躲過任何形式的攻擊。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出意料之外的話，這就是潛龍絳碧！

　不得不說，絳碧的勇敢讓他一瞬間陷入了危險境地，主帥的孤身犯險雖然可以大漲士氣，可是一旦失敗，卻也足以讓整支部隊陷入萬劫不複。

　可是這時候，跟隨在後的神族海盜群終於衝了下來，只是一瞬間，地面上就被罩滿了無數白花花的光芒，這東西人類並不陌生，這是海盜船的分裂網，白光范圍內。一切兵種都將失去進攻能力。

　正在往前衝的標準機甲們在這一刻同時停住了腳步，而在海盜船從地面上飛快掠過之後，那隻金甲蟲已經不見了。

　「神族出動的並不只有一艘運輸機，還有一艘運輸機悄悄的藏在那些海盜群中間。」星宇頓了頓，苦笑道:「他是故意的。」

　巴特爾的表情在這一刻從輕松變成了嚴肅，他皺眉道:「也就是說，他已經料到了我們的應對方法，而他的計劃，正是針對我們的。」

　星宇沉吟了一下，然後點頭:「沒錯。」

　這一刻，藏鋒星球很安靜，地面上是沉默的黑色鐵甲，天空中是飛翔的金色海盜，雙方隔著數萬米的距離遙遙相望，並沒有倉促之間再次交鋒。

　「長官的猜測完全出錯了。」過了許久，星宇才沉聲道。

　「可是結果不會改變，」巴特爾嘴角彎起一個鋒利的弧度:「因為……我們的實力有差距。」

　「他的實力，遠遠不是我們的對手！」

　「段天涯一個人都敢面對暴龍霸斯特，我們兩個人，難道還不能隨便捏死絳碧這隻臭蟲?」

　一隻金甲蟲沉默的坐在運輸機裡，冷冷的俯視著地面上的人類，他的眼裡沒有畏懼，只有殺機。

　他是潛龍絳碧。

　與人類的第一次交鋒他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戰略目標，付出了一艘運輸機的代價，殲滅了人類十多具標準機甲，他賺大了。

　最重要的是，他以堂堂主帥之軀。從敵人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這對於地面上那兩個人類主將而言，無疑是裸的打臉，也可以把自己麾下大軍的氣勢激發到頂點。

　雖然他沒指望打正面戰役，可是以他高端精神生命的敏銳感觸，他依然能夠感受得到那些神族部隊的興奮和躍躍欲試，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己的第一擊可謂大獲全勝。

　可是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接下來的攻擊，而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往事，那些他與師傅交談和修煉的往事。

　「我很希望你的封號是天龍或者恐龍，實在不行的話，暴龍也可以，但是，我真的不喜歡潛龍，」那時候絳碧剛剛被神皇封為六龍之一，他興衝衝的從賽場上衝回來，想要對安寧泰姆報告這個喜訊，可是迎接他的並不是讚譽和鼓勵，而是這樣一番話。

　「可是……為什麽呢?」那時的絳碧還有少年的叛逆心理，他不服的反駁:「潛龍的地位是在暴龍之上的呢，暴龍。是六龍中墊底的存在，您是不是記錯排名順序了?」

　「我沒有記錯，孩子，可是我依然希望你做暴龍，而不是潛龍。」安寧泰姆只是輕輕的歎了口氣，並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

　可是絳碧不服，他很憋屈，曾經的軟弱少年為了心中的夢想堅持了這麽久，他熬過了安寧泰姆給予他的那些慘無人道的可怕訓練，才有了今天的榮耀，他認為自己的未來一片光芒，他覺得現在就是收獲的季節，可是師傅為什麽要這樣打擊自己?

　所以他要問個究竟，刨根問底，不問到答案絕不罷休。

　被纏得急了，安寧泰姆才反問了他一句話:「你知道潛龍的含義嗎?」

　他看著絳碧茫然疑惑的眸子，深深的歎息道:「潛龍……勿用啊！」

　這是師傅這輩子跟絳碧說的最後一句話，在絳碧成為六龍之後，安寧泰姆就忽然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無論是平日遇見，還是在神皇的宮殿中碰見，他都只是淡淡的看絳碧一眼，然後轉頭走開。

　自始至終，他仿佛從來沒有收過這個徒弟，甚至從來都不認識他。

　所以在那麽漫長的歲月裡，居然連神皇陛下都不知道，絳碧居然是安寧泰姆的徒弟。

　如果不是死神的死，或許這個秘密還要永遠永遠的埋藏下去。

　可是死神當年那句話，卻永遠的印在了絳碧的腦中。

　潛龍勿用?

　什麽叫潛龍勿用?

　絳碧花了無數的功夫。歷經了無數的歲月，最後才從上個宇宙世代中已經湮滅的某個文明中尋找到了關於這句話的蛛絲馬跡，知道了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

　「潛，藏也。」

　「龍下隱地，潛德不彰，是以君子韜光待時，未成其行。故曰勿用。」

　「故不為世所易。」

　「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那個文明有許多詰屈聱牙的文獻資料，絳碧從故紙堆中翻出了一大堆有關的文字，可是無論是什麽出處，什麽來歷，結論都是一樣。

　潛龍勿用，潛伏中的龍，尚不堪大用啊！

　後來，忍無可忍的絳碧甚至衝動得找到了神皇陛下，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想問問，為什麽自己堂堂六龍第五的強者，卻要有這麽憋屈的一個封號，神皇陛下的起名，到底是什麽意思?

　神皇陛下先是愕然，然後啞然失笑，最後對他說了另外八個字:「伏龍在淵。必潛乃翔。」

　「潛龍自然勿用。但那是因為你還在蟄伏，等到你一飛衝天之日，你就不再是潛龍勿用，而是飛龍在天！」

　「飛龍在天你懂不懂?」神皇陛下用滿含鼓勵的眼神看著他:「那就是天龍！天龍匕首！那是我們神族六龍之首！」

　那一天絳碧熱血沸騰，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意義！

　原來我並不是一個廢人，並不是不堪大用，我只是在蟄伏，在吸取力量，等我爆發的時候，我的實力，足以比肩天龍匕首！

　原來神皇陛下竟然如此看好我！

　這件事情就此成了一個秘密。絳碧並沒有把神皇的解釋告訴師傅，一方面是因為師傅不理他，另外一方面，他也憋著一口氣，他希望能夠有朝一日立下千古不世之奇功，到那時候，自己榮歸故裡，再去告訴師傅，自己並沒有變成一個勿用的潛龍，而師傅當年的看法，只不過是一種偏見。

　他甚至無數次的憧憬著那一刻是多麽的激動人心，師傅又會多麽的老懷大慰。

　所以他強烈要求神皇把普羅托斯神族的第一次亮相交給了自己，他意氣風發的前往拜佔庭星球，想要將兩敗俱傷的林燃星和激動統統乾掉，其實神皇最初的選擇並不是他，而是天龍匕首。

　他沒想到自己會失敗，可是這次打擊不足以讓他消沉，他再度請命與暴龍一起進攻百合帝國，卻又一次在蓋亞星球一敗塗地，這一次，他甚至丟下戰友不戰而逃了。

　這些失敗固然讓他一蹶不振，卻還不足以致命，他心中的火焰不再熊熊燃燒，卻也並未熄滅，那一點小火苗頑強的掙扎著，企圖東山再起。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師傅死了。

　聽到噩耗的那一天絳碧覺得萬念俱灰，心裡某個透亮的東西怦的一下碎了，然後他就陷入了某種瘋狂、執迷、奇妙的情緒之中，他乾掉了侮辱師傅的戰士，乾掉了黑暗聖堂武士家族的族長高樓，再然後，他駕駛著運輸機衝到荒無人煙的星球上，將整個星球折騰得天翻地覆。他用了足足一個星期的時間，才讓自己的胸中的那股氣得以宣泄。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忽然變了！

　他變得剛強、鐵血、勇敢， 他想到死亡。卻覺得心裡一片麻木。

　死是什麽?

　很可怕嗎?

　比起師傅的死，還有更可怕的事情嗎?

　絳碧在這麽多年之後才明白了自己對師傅的感情，他因為安寧泰姆的死而獲得了一次徹底的涅磐，從一條軟弱膽小的龍，蛻變成悍勇無匹的龍。

　他也終於明白了師傅當年那含義莫名的感歎，或許，師傅早已料到，只有自己死了，才會讓那個天性軟弱不爭氣的徒兒真正變成普羅托斯的龍吧！

　安寧泰姆有無數的理由活下去，他是上一個宇宙世代中最大的功臣，他完全可以躲在普羅托斯星系養老，沒有人會逼他出戰，神皇陛下的眼裡早就只剩下六龍而容不下其他人。相比背叛的凱因德姆和萊日爾，安寧泰姆的表現已經足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