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潛龍之死

　「陛下認為我一定會輸，所以他要我保存實力，然後撤退，可是我知道，陛下也是想要消耗這些人類的大部隊啊，」絳碧道:「既然我能夠全殲人類來到這顆星球的所有部隊，為什麽我不能留下來?為什麽我一定要撤退?」

　「可是……就算這樣，您也做得夠好了，現在，您的身體狀況才是最重要的，」運輸機毫不退讓的道:「您知不知道，您今天展現出來的境界，在我看來甚至已經超越了最偉大的神族名將天龍匕首，您只要能夠活著回去，您將是這個宇宙中最強的將領，日後神族君臨天下時，您才是神族第一功臣！」

　「是嗎?」絳碧在這一刻終於笑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再次收斂了笑容:「可是，我還是不能退。」

　「為什麽?」運輸機都快瘋了。

　「因為……我一定要贏得這一仗！」絳碧阻止了運輸機再度勸說，輕聲道:「你不理解我的心情……」

　「你不理解一個一直打敗仗的將領在忽然蛻變之後急切渴望一場勝利的心情。」

　「你不理解一個失去了最尊敬的師傅後無意求生的將領面對敵人的頂級名將時那種渴望戰鬥的心情。」

　「你不理解一個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意死於床榻的將領在下定決心之後那種漠視一切的心情。」

　「你懂了嗎?」

　「我……」運輸機道:「我不懂。」

　「那我簡單的告訴你吧，」絳碧吸入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就仿佛想要把這輩子的呼吸全都在這一吸之間用盡一般:「師傅死了，所以我不想活了。」

　「我想死！」

　「我對什麽神族第一功臣，什麽宇宙第一名將統統沒有興趣，我唯一想做的，是在臨死之前為師傅奉獻一場真正完美的戰鬥，我要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我不怕死，而且，我比他想象中更厲害，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他用盡全身的力量抬頭，用一種運輸機從來沒有聽過的洪鍾大呂般浩大的聲音咆哮起來:「讓我死吧，求求你了！」

　整個天地都在這一刻沉默了，頭頂上那枚暗淡的生命石忽然爆發出璀璨無比的白光來，照得整個運輸機內一片雪白。

　這是一種回光返照的征兆，最璀璨之後就是最暗淡，絳碧已經徹底燃燒了自己的生命力，此刻的他，恐怕連刀鋒女皇的生命賦予天賦也難以再搶救過來了。

　運輸機再也沒有說過任何一個字，他只是沉默的懸停在那裡，仿佛已經忽然從生命體變成了一種工具。

　可是絳碧卻在劇烈的喘息之後，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了兩個微不可聞的字:「謝謝。」

　在戰場的另外一頭，在巴特爾和星宇的眼裡看來，戰鬥仿佛已經到了尾聲。

　絳碧展現出來的能力在這場戰鬥中一直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升級、升級、再升級。最初他的能力只是比想象中略高一點，可是很快他就追平了匕首，超過了匕首，再然後，他甚至相當於匕首與霸斯特的聯手，而現在，他忽然又是一個可怕的三極跳。人類的八十萬殘兵已經被消耗得只有二十萬了，可是神族部隊，竟然還高達四十萬。

　可怕的反超！讓人絕望的數據！

　連巴特爾和星宇這樣堅強的人，都已經真的快要崩潰了。

　事實上，這一仗打成現在這個樣子，崩潰和不崩潰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十萬神族打二十萬人族，已經是完全沒有機會了。

　或許，不崩潰唯一的意義在於，他們可以多堅持十分鍾吧。

　戰局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誰也沒有預料到的驚天大逆轉！

　當又一批運輸機呼嘯而下的時候，帝國雙璧仿佛已經看到了三秒鍾之後的那些大爆炸和心靈風暴，可是這一次，運輸機卻忽然掉鏈子了，他們惡狠狠的一頭扎了進來。

　扎進了密布著炮彈和地雷的鋼鐵洪流中！

　標準機甲的子彈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酣暢淋漓過，他們將所有的神族運輸機在半空中打成了碎片，然後將半空摔落的那些金甲蟲和光明聖堂武士同樣在半空中打成了碎片││其實他們不打，那些神族兵也會摔死的。

　兩人的眼神猛地一亮！

　「控兵失誤?」

　「不對，他撐不住了！」

　「可是，我聽說神族的持久力遠超人類。」

　「可是，他的確是控兵失誤啊！」

　如果說這一次有可能是失誤，那麽接下來就不是失誤了，又一批運輸機飛過來，然後在遠遠沒飛到目的地的時候，就把部隊降了下來。

　藏鋒星球上覆蓋著超過百分之八十的海水，這些半空降落的金甲蟲沉重的身軀砸在水面上，激起了漫天的水花，然後，他們眼睜睜的沉了下去，沉入了海底。

　金甲蟲是不會水的。

　這絕對是堪稱荒謬的超級失誤！

　「他真的撐不住了！」星宇用最快的速度做了結論:「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身體這麽差，可是，兄弟，我們的機會來了！」

　「我發誓，」巴特爾這一刻神態無比虔誠:「如果能活著回去，我一定要趕緊找個老婆生個孩子才行。」

　絳碧的確是撐不住了，無數的低級失誤不斷出現，而巴特爾和星宇是何等老練的將領，怎麽可能放棄這樣的機會，只是幾分鍾內，他們已經完全把節奏搶了過來。

　雙方的兵力消耗，再度開始慢慢追平。

　二十萬vs四十萬。

　十八萬vs三十萬。

　十五萬vs二十萬。

　十三萬vs十五萬。

　十萬vs十萬。

　再度持平！

　那一艘運輸機依然懸停在那裡，在經歷過這場戰鬥開場時的孤身突襲後，他就再也沒有動過，而在機艙裡，那一枚白色的石頭已經幾乎完全失去了光亮，機艙的地板上趴著一隻沉默的金甲蟲，他閉著眼睛，只有微弱的呼吸昭示著他還活著。

　「我真的……不甘心啊……」

　「師傅，我明明已經要贏了啊……」

　「這是一場多麽重要的戰鬥，這是一場證明我力量的戰鬥，我明明可以完成您當年的願望，成為新的天龍啊……」

　「天龍匕首，飛龍絳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為什麽我會覺得這麽累，這麽困?為什麽我們神族如此龐大的生命力，竟然支持不住這短短幾個小時的消耗呢?」

　「這是我蛻變之後的第一戰啊！」

　「這應該是我真正的成名戰啊！」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我絳碧……真的注定要失敗嗎?」

　「終究還是……潛龍……勿用啊……」

　絳碧閉上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來，他就這樣，在運輸機看來如此沉默、如此安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或許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他在死亡之前，腦子裡曾經有過多麽複雜的念頭和感觸，他曾經是那麽的不甘心，他想要證明自己，可是師傅已經看不到了，他想死，卻希望能夠轟轟烈烈的死，可是有時候差的就是那麽一丁點，他硬是沒有撐住最後的十分鍾，沒有來得及最後乾掉對面那兩個人類，就帶著無盡的悲傷離開了這個世界。

　就差了十分鍾，戰況就將要改寫啊！

　一縷青煙在地板上升起，然後消逝無蹤，機艙的地板上空空蕩蕩，上面，那顆生命石釋放了最後一絲微弱的光亮，然後熄滅。

　就像是不久之前的安寧泰姆一樣。

　兩顆漆黑的生命石懸掛在那裡，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諷刺意味。

　「這是絳碧大人一生最光輝、最盛大、最濃烈的時刻，而光輝之後就是無盡的寂滅，盛極而衰，所以絳碧大人終究還是死了，就像是上一個宇宙世代的那位大人一樣。」運輸機依然默默的停在那裡，他想起了當年的某個大人物，那一次，他在戰場上完成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逆轉，然後也是猝死在戰場上，沒有任何原因。

　可是現在運輸機知道原因了，因為那位大人物和絳碧大人一樣，都曾經晉入過一種難以想象的超級境界，在那種境界中，他們根本就是不敗的，整個戰場都在他們的映照之下，那是真正的天下無敵。

　可是這種境界需要的精神力實在太龐大，即便是普羅托斯神族那強悍的身體也經受不住，所以他們被迫透支，無敵的代價就是死。

　那就是把漫長平庸的生命完全壓縮在某一刻然後瞬間綻放的驚人美豔，那是這個宇宙不允許出現的東西，所以牠不能持久，只能寂滅。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機會看到絳碧大人與那位叫做林燃星的人類一戰，如果絳碧大人真的晉入了這種境界，那麽，恐怕即便是林燃星也必敗無疑吧！」這是運輸機這輩子思考的最後一個問題，在這之後，他就義無反顧的對著戰場最中央衝了下去。

　就像是幾個小時之前的那次衝鋒一樣。

　此刻的巴特爾和星宇正沉浸在死裡逃生的狂喜中，他們控制著手底下的部隊痛快的收割著神族大軍的生命，在兩分鍾之前，神族大軍忽然完全失去了章法，他們無頭蒼蠅一樣的亂衝亂撞，然後被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