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已被遠遠拋在身後,追蹤著惡魔的氣息,它來到一處廢棄的倉庫,血腥與邪惡之氣正從緊閉的門窗中溢出。 手臂粗的鐵鏈在蠻力的拉扯下徹底變形,先行一步的惡魔用粗暴的手法打開封閉的倉庫大門。
單看這間倉庫的表面,很難相信它的內部會是一個祭祀場所。血腥味濃到令人作嘔地步,鋪在地上的乾草已被鮮血浸成深褐色,幾具僵硬的屍體倒伏在角落裡,倉庫最中間置放著一尊被鮮血黏覆的獸形石像,濃重的邪惡氣息就由這裡發出。
“來的真快,煩人的家夥們甩掉了吧?”
惡魔舉起放在石像旁一隻裝滿水的木桶,把身上的血跡衝刷乾淨。使勁甩了甩黏在脖頸上的濕發,除去鮮血與肉沫後,這個名叫克萊因的惡魔和維克多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官。
“你到底是誰?我可不記得有個叫克萊因的表兄。”看著那張與自己相似度極高的面孔,維克多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確實存在某種程度的血緣關系。
聖歌一族在大災變之後為了保持血統,在族內實行近親通婚,這樣做的後果就是產生大量的畸形兒與死嬰,使原本就不夠興盛的族人數量大幅銳減。到它這一代,已經到了快滅族的地步。
“我的母親叫阿西娜,你多少有點印象吧。”拂開遮在面部濕漉漉的頭髮,惡魔說出一個人名。
“阿西娜……的確,聖歌族內是有這麽一個人。”阿西娜與維克多的母親是雙胞姐妹,只看血緣的話,他們兩個還是表兄弟。
關於這位姨母,維克多是聽說過的。族內流傳著她在成年後就與一名黑暗精靈私奔的傳聞,這雖然可以解釋克萊因自誇有黑暗精靈血統,卻無法說通他為什麽會有變成惡魔。
“沒必要糾結於血統吧。你都可以成為巫妖,為什麽我不能是惡魔?還是,你更喜歡這個姿態……”
在一陣暗紅色的光芒中,克萊因的形態發生了變化。背上的雙翼和雙角相繼隱去,赤紅色的發色也轉換成黑暗精靈特有的銀白,唯一不變的只有黝黑的膚色和布滿全身的猩紅色印記。不過,即使沒了惡魔形態的狂野桀驁,不會減少融在骨子裡的張揚,精靈精致的五官只會讓他看起來更具視覺衝擊感。
“言歸正傳,我有兩個問題需要你解答。第一,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事?第二,你為什麽要跟我合作?”覺得自己也過於糾結血統了,維克多把談話的重心引回旅店裡被中斷話題。
“嗚喔~這個問題我得好好想想,如果不仔細斟酌一下用辭,我怕你會忍不住把那醜陋的鐮刀拿出來。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戰鬥yu望唉,火力全開的話,只怕這個小村會從地圖上消失呢。”
“你再胡扯,我真的會忍不住動手。”自覺耐心不錯的維克多有些忍受不了。早聽說過惡魔話多,沒想到居然這麽嘮叨。
“別激動嘛,忍耐也是體現力量的一種。還說你也有弱者生性急噪的通病?”走到堆放死屍體的角落裡,克萊因扯下其中一具屍體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見大小合適也不管是否染了奇怪的氣味就穿上。
“我的耐心有限,惡魔。”拒絕使用帶有血緣關系的姓名,維克多已下決定,如果他再胡扯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就把剛才因為分神而沒完成的戰鬥繼續下去。
“因為我們都有相同的目的呢,維克多表弟。從偉大、邪惡、不可戰勝的惡魔王閣下那裡,我聽說在幽影界有我的另一位血親。
因為是純血,所以受到了帕格洛特大人的特別照顧。” “別以為我聽不懂你的變相挖苦。”如果不是因為亡靈沒有血液,維克多堅信它一定會聽到自己血管爆裂的聲音。
“哦呀,生氣了?”再剝下一條褲子,終於不赤身裸體的克萊因朝維克多走來,嘴角上挑成挑釁和嘲諷的角度:“這樣可不行啊,既然是亡靈,就要清心寡欲,隨便一激就發怒的脾性可是無法勝任我搭檔一職。”
“你廢話了半天,我一句有用的都沒聽到。”
“啊~抱歉,職業習慣。”搶在維克多徹底爆發前,克萊因終於說出了能讓它消火的信息:“會找上你,因為我們都是墮靈。”
“什麽意思?”維克多最費解的不是他知道自己聖歌的身份,而是他從什麽渠道知道自己進入中層世界一事。
“聖歌只是形式,是凡人在對侍神一族的曲解下誕生的稱謂。久而久之,就連人類之外的生物都習慣了這種叫法。於是,它變成了我們一族的姓氏。當隸屬光明一方的聖歌改變信仰,侍奉了黑暗的神靈後,通常會獲得一個新的名字——墮靈。就是字意上的意思,墮落的靈魂。”
“我看你羅嗦的習慣是改不了。”將依然昏迷的艾露丟在贓汙的地上,維克多再次召出死亡巨鐮。它要讓這個愛嘮叨的家夥知道,廢話太多也會帶來殺身之禍。
“嘿~嘿~嘿~我說過不要激動。”身體向後一傾,滑出好幾步的克萊因晃動食指抗議:“要打架的話至少讓我說完。”
“閉嘴!”
無法再忍受的維克多甩動巨鐮尾端的長鏈,要把以速度見長的惡魔攔截在自己攻擊范圍的邊緣。
“墮靈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不是死在原先信仰的光明神手上,也會在物盡其用後被轉侍的黑暗神處決。”利用極快的移動速度躲過維克多的攻擊,克萊因躍到雕像頭頂:“我是為了戰鬥而返回這個世界,你呢?維克多,你又是為了什麽到這個一度被你放棄的世界?”
惡魔的話讓維克多怔住了。
為什麽?
我只是為了汲取更多的知識,只是為了完成巫妖王交付的任務……
“我呢,大致上有和你差不多的經歷。嘿~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本惡魔與你可是有天壤之別。用惡魔王的話來說,我是一頭隻專注於自己yu望的野獸,雖然不太好掌握卻不用擔心背叛,因為在所有神祇當中,他最能滿足我的yu望。而你呢,你的yu望是什麽?”
我的yu望?
克萊因的話讓維克多的思緒更加混亂。
我的yu望是什麽?
知識?
不……不僅是這麽簡單。
“思考並不能給你答案。”從石像上躍下,惡魔再次伸出手:“合作吧,你尋找自身存在的答案,而我追尋我生存的意義。這便是我找上你的目的,我們有同樣的血統,同樣的際遇,同樣的目標。”
“世上不會有完全相同的靈魂……”維克多頑固的反駁:“更不會有什麽相同的際遇和目標。”
知道想憑幾句話不可能說服維克多,克萊因亮出了他的底牌。
“你一定很奇怪我不僅知道你的身份,而且還知道你潛伏的目的吧。其實呢,我們兩個這次會離開地下世界,起因是惡魔王與巫妖王的一則賭約,他們打賭看誰派出的探子潛伏得最久、獲得的資料更多,作為擁有聖歌血統的你我自然就成為了首選。反正到最後也要被毀掉,不如不痛痛快快的在這世界裡鬧騰一次,好歹也要在歷史上留下點痕跡吧。
不覺得遺憾嗎?理想也好,怨念也好,什麽都沒有完成,就這樣被時間碾壓成歷史的塵埃。惡魔王讓我入世,只是想借助者我墮靈的身份盡可能的替他收集情報,順便贏得那無聊的賭約。可我偏偏生性桀驁,不喜照著別人給我鋪好的路走下去,任務也好、賭約也好,都會完成,只不過要按照我的喜好來做。”嘴角揚著張揚的笑,惡魔臉上的表情讓巫妖怎麽看都不順眼,那種讓它生厭的感覺叫活著。
“我們只是盡可能的活下去,誰說靈魂沒有生命。有思想,就活著。”克萊因再一次伸出邀約的手:“你還在猶豫什麽,維克多小弟。”
瞪著那支黝黑的大手,維克多想拒絕卻找不到理由。
“好罷,在利益沒有衝突之前,我們暫時是盟友。”
同意的話音才落,惡魔立刻提出了新的要求。
“既然是盟友,分享情報是最低要求。作為一個渾身上下沒一點人氣的亡靈,你另外一個假身份是什麽?”
“塔蘭大公的私生子。”
“噗……哈哈~抱歉,實在是太好笑了,我忍不住。”惡魔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還故意笑得很誇張:“維克多啊維克多,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還給自己找一個與生前如此相似的替身?”
“只是偶然。”漸漸對克萊因誇張言辭有了免疫,維克多拂開搭在肩頭的手:“距離大戰還有十年時間,你有什麽打算?”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大公私生子這麽有份量的身份,我當然是跟你混啦。嘿~別瞪我,既然能活到現在,說明大公有心栽培自己的私生子。就你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一點也不適合往政治方面發展。這樣好了,我們搞個組織,類似傭兵團之類的,混出點名頭後就可以接近掌握各國命脈的大貴族,十年的時間足夠發展了。”
克萊因的想法與維克多在很大程度上相同,只不過它的出發點是魔法協會。
“分頭吧,我這邊已經開始接觸魔法協會了。你那麽喜歡傭兵,乾脆直接以傭兵工會為起點。”
“唔……這樣也不錯,只是單乾的話……我怕發展太慢。而且,光明陣營那邊可是盯得很緊,如果沒人做內應,我們兩個都很危險”就算是可以改變容貌,克萊因也不會頭腦發熱的跑去光明陣營潛伏。
“內應你不用擔心,塔蘭大公另一個兒子就在教廷,職位不低,勉強可以把他視做我們的眼線。”
“有沒搞錯,你名義上的弟弟就算不知道你頂替真正的兄長,至少也會覺察到你不是活人吧?”克萊因對此深表懷疑。
“嗯,他知道。”對於盧西恩,維克多也挺費解。
僅憑包庇一個亡靈,就足夠被教會除名了。可那小子不但沒有喪失聖力,還可以使用聖物,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內幕……
“太假了吧……”目光轉到倒伏在地上的人類少女,克萊因指著她問道:“這個又是怎麽回事?”
“一個誘餌,他的兄長以及另外兩個同夥已經知道我巫妖的身份,我準備利她將另外三人引出來滅口。”貝雷村沒有發現三名冒險者,維克多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已經逃了,只是不知為什麽沒有帶上艾露。
“這樣啊……建一個傭兵團只有一個人顯然是不夠的,反正他們知道你巫妖的身份,不如吸收那三個倒霉蛋吧。”克萊因認為就這麽殺了太可惜,適當的恐懼和利益誘惑,這三個人可以成為掩飾身份的最佳棋子。
“這三個家夥既然能無視我對他們的救名之恩,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背棄,我的處境已經夠微妙了,不想在身邊養隨時會帶來危機的白眼狼。況且,他們太弱了。”巫妖的思維方式很頑固,敵人就都該除掉。
“勸說之類的活兒教給我吧。 活物都怕死,巫妖的身份當然讓他們本能的選擇自保。再說了,你原本就有滅口的想法吧,我才不信你會放任他們離開。”從短暫的相處,克萊因就摸清了維克多的大致脾性。
維克多沒有反駁,它確實有在利用完之後就滅口的想法。
“根據我對人類的了解呢……這小姑娘的兄長一定會回來找他的可愛的小妹妹。只要找到了其中一個,另外兩個還跑得了嗎。”惡魔抱起陷入昏迷的艾露,讓維克多留在倉庫等他的好消息:“你如果實在閑得無聊,可以去尋這間倉庫主人的晦氣,順便從他那裡搜刮一些錢財,建傭兵團可是要一筆不小的費用呢。”
克萊因離去後,維克多開始整理在這片刻時間所獲取的信息。
雖司神職卻從未履行過牧師應有的義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記憶裡最多的就是萬骨塔裡堆積如山的書籍、手稿。除此以外,幾乎沒有同其他巫妖有實質性的交流,萬骨塔內看不到時間的流逝,它只是呆坐了幾天,歷史的書頁就翻過了八十年。
你的yu望是什麽?
惡魔的話猶如在耳邊回響,維克多強忍著連接不上和模糊與空缺的巨大痛苦翻查記憶,在前生與死亡的邊緣找到了瀕死一刻絕望的呼喊,想起了遺忘已久的真正願望。
一切光和生命起源的瑪拉啊,為何要創造出這受神眷顧的一族?又為何要拋棄冠有被賜福之名的眷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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