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丁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這在外人眼中看來榮耀無比的光環,對佩雷爾而言卻是個沉重的負擔。他很清楚自己能排在第一,僅只是因為他是皇后所生的嫡子。皇帝布雷特寵愛的,一直是比晚自己一年出生的弟弟,帝國第二順位繼承的穆塔。 作為政治婚姻的產物,所擁最高的繼承權,身份、地位都僅次於座在皇帝寶座上的父親。可相應的,也失去了父子與兄弟應有的親情,甚至連母愛……都沒有得到過。
母親對他而言,只是一副掛在宗族紀念堂裡的壁畫,濃墨重彩的色澤和精細勾勒的線條無法增加親切感,那張如精靈美麗的臉和其他的壁畫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她只是一副畫,不曾給予過任何溫暖,鐫刻了母親名詞的,一副畫,
在幼年時便去世的迪緹斯公主沒有給兒子留下任何東西,諾大的太*除了一問一答的死板仆役就只剩下盤繞著古老殿堂的深寒。
每次獨處,他總是會在房間裡點起無數魔晶燈,雖然被父親斥責為軟弱的表現,只有佩雷爾才知道,他不是怕黑,只是想讓自己不被寂寞會深宮的寒冷吞噬。
“殿下……”
侍衛長薩拉奇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已經是第三胎了,與穆塔殿下相比,作為第一順位的皇太子結婚兩年卻沒有誕下任何子嗣,這讓一向看皇帝臉色行事的元老院再次提出變更繼承的議案。
對皇族來說,放在首位的不是征戰也不是經濟,而是生命的延續。作為當世最古老的血統之一,諾丁在獲得讓常人羨慕的神眷同時,也付出了早亡的代價。除了被世人稱為鐵血大帝的阿爾貝雷希特,歷代皇帝沒有一個活過六十,現任皇帝布雷特已經到了在位的極限,原本他就過於偏愛穆塔殿下,娜雅皇子妃的再次懷孕讓佩雷爾殿下的繼承權越發岌岌可危。
這次的緊急會議,說不定就是為了變更繼承權而召開。皇太子不受寵的消息在國內已不是秘密,一直沒有廢除還是因為他是名正言順的皇后之子。
“什麽都不用說了,薩拉奇。”知道年輕又有點莽撞的侍衛長關心自己的處境,佩雷爾苦笑。當初力排眾議選擇這麽一個無論性格還是身手都不夠成熟的少年,只是想從他身上汲取一點點熱量,屬於正常人應有的溫暖。
從懷中掏出數年前就寫好的推薦信,遞給一臉費解的薩拉奇。
“假如皇帝陛下在接下來的朝議上宣布變更繼承權,你就拿著這封信立刻去聖凡塞緹斯找盧西恩,他會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收留你的。”
“殿下?!”聽懂佩雷爾話中的暗示,薩拉奇不顧身份,一把扯住侍奉了三年的主人:“您不要這麽悲觀,說不定……皇帝陛下他只是、只是……”
“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你跟了我三,辛苦了。”沒有一個足夠強勢的母親,沒有國內軍閥豪門的支持,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沒有一個看好他。支撐著他維持第一繼承權至今的,只不過是古老帝國的傳統。失勢……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推開議會廳,裡面早已站滿了當朝大臣與國內權貴,感受著齊刷刷落到身上的視線,佩雷爾不由自嘲。
這一天,不但他已經等了很久,恐怕也是很多人等了很久吧……
“還是一如既往的胡鬧!”
在場唯一坐著的,當然只有帝國的皇帝。年逾五十的布雷特不耐煩的語氣讓佩雷爾前進的腳步微微一頓,已經習以為常的佩雷爾壓下心裡冒出的悲戚感,
和往常一樣站到皇帝右手方。 很快,這個位置也將不屬於我了。
他在心裡想。
比皇太子略低的位置站著這次議會的主角——穆塔皇子。與異母兄長的冷靜與漠然相比,自幼受寵的第二皇子此刻是滿面紅光,平時的虛偽的恭敬早已拋到腦後。他瞥了一眼即將成為歷史的第一順位,得意的表情毫不收斂。
“馬上就二十的人了,總像長不大的孩子,沒空幫我分擔處理政務,卻有空跑去與平民廝混。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我這個父親?你還記得自己是皇太子的嗎?要是遇上刺客怎麽辦?遇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綁匪怎麽辦?你把帝國的臉面置於何地?”
連珠炮似的斥罵讓佩雷爾的頭越垂越低,他在心裡喟歎,不是我不想幫忙,而是您從來不肯給我機會。以避嫌為理由,皇太子不得私下接見大臣,穆塔卻能公開代批簡單的公文,父親啊,你根本就沒給過我展示能力的機會。
戰士在上戰場前,就被指揮官勒令不許靠近前線,這讓戰士如何表現自己的英勇?
“鑒於你一再放任自己,我與大臣商議後決定……”皇帝正要宣布廢除第一順位繼承權,緊閉的議會廳大門被粗暴的推開了。
穆塔怒目而視,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敢打斷如此重要的時刻。
平靜的等待宣讀,佩雷爾用眼角一瞥,意外的發現門外站著的人不止有薩拉奇,還有他唯一的幕僚——書記官赫爾曼。
他怎麽會在這裡……
正覺得奇怪,推門者未等宣召,就匆匆忙忙地跑進議會廳。
“陛下,不好了!”丹澤爾神情慌張的高呼,他是負責整個皇宮安全的禁軍頭領,亦是皇帝的侍衛長。
皇帝很生氣,不過他沒有忽略跟隨了自己二十年的侍衛長蒼白的臉色,招手示意他到身邊細說。
百官與貴族都拉長耳朵,試圖聽清丹澤爾究竟說了什麽,只可惜聲音太小,就連距離皇帝最近的佩雷爾也只聽到兩個字——小產。
“啪!”
一個重重的巴掌拍在丹澤爾臉頰上。
“你是幹什麽吃的?!這種事怎麽可能在皇宮裡發生?”布雷特大怒,一腳將侍衛長踹倒。
覺得皇帝的怒氣與自己有關,穆塔急忙發問:“發生什麽事了?”
“你們都退下,今日的議會到此結束。”接下來的話題不適合再大臣與貴族討論,布雷特一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當議會廳的大門再度關上,皇帝一把揪住丹澤爾的衣領喝問:“為什麽娜雅皇子妃會小產!”
“什麽,小產?”穆塔一下血色全無,激動的也上前揪住年紀幾乎比自己大一倍的侍衛長:“究竟怎麽回事?”
他的繼承權可是建立在子嗣的基礎上,若非佩雷爾沒有一直沒有誕下繼承人,隻憑皇帝的寵愛無法逾越祖宗規製。
“我要知道具體的原因。”瞪了一眼依舊低頭的佩雷爾,布雷特盡量不去遷怒於他,因為皇帝知道長子還沒有膽做這樣的事。
“醫師的診斷出來了……說是吃了能墮胎的藥物……”丹澤爾牙齒打顫,這並不是他與手下的防護工作不到位,而是……根本防不住啊。
“誰?這皇宮之中,誰敢這樣做?”皇帝怒極,明眼人都知道他有意傳位給穆塔,誰敢下這樣的黑手。
“娜雅小產前吃過什麽?”穆塔目眥欲裂,如果下藥者站在他面前肯定已經被撕得粉碎。
“一杯……茶。”
穆塔還在質問茶水是從哪兒來的,布雷特卻松開手,跌坐回寬大的皇帝寶座。
為了保證胎兒能安全降生,他不僅派重兵看守,還特地從聖凡塞緹斯請了聖光祭司來祈福,飲食則是由從皇子時期就跟隨自己的侍女負責,能透過如此嚴密防線給兒媳喝下摻了墮胎藥的茶水,整個皇宮……不,整個諾丁只有一人。
“叩!叩!”敲門聲在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議會廳格外響。
“阿爾貝雷特陛下召見佩雷爾殿下。”一個女聲透過嚴實的木門,傳入父子三人耳中。
佩雷爾腳步虛浮的跟在傳令女官身後,父親鐵青的臉色與弟弟蒼白的面容交織在一起,讓他有些眩暈,直到赫爾曼提醒才發現自己已站在皇宮至高點的彩虹宮大門前。
“阿爾貝雷希特陛下就在裡面, 前面是神域,只有被召見者才能進入,恕我不能再為您帶路。”女官欠身微躬。
混混沌沌的點頭,佩雷爾獨自一人推開被標注為神的領域的殿門。所有退位的皇帝都被視為神仆,即使只有幾月的壽命也必須到這座宮殿修養。
“赫爾曼,是不是你……”薩拉奇話還沒說完,就遭到了書記官的瞪視。
“不是我。”
“既然不是你,那還會有誰幫助殿下……”薩拉奇雖然性格莽撞,但這不代表他連國內的局勢也搞不清楚。
因為不受寵愛的緣故,大臣和貴族也都疏遠本該是帝國未來統治者的佩雷爾,加上一直沒有生下子嗣,就連原本站在皇太子一方的迪緹斯公國立場也沒有了以往的堅定。除了迪緹斯出身的赫爾曼,還會有誰冒著得罪皇帝和未來新帝的風險,把退位多年的阿爾貝雷希特大帝請出來?
“聽說阿爾貝雷希特陛下今天破例召見了門德爾公爵,或許是他出的主意吧。”
“什麽,塔蘭大公……竟然是他……”薩拉奇顯然沒想到幫忙的人會是塔蘭大公。
那個裙帶公爵?盧西恩是僅次於穆塔殿下的皇位爭奪者,他居然肯幫助佩雷爾殿下……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與其胡思亂想,還是老老實實等結果吧。”赫爾曼把目光從緩緩合閉的殿門移到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
這帝國的天,要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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