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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鹽領著兩個內侍急匆匆地往交泰殿方向走去,他實在不明白,華王薑離早已冷落了王后虞姬,這一日又突然降旨說將在當晚駕幸,個中情由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自從那一夜華王薑離召見伍形易之後,他就總覺得這位陛下的脾氣暴躁了許多,平日易怒且不用說,就連內侍宮婢也是發落無數,鬧得人人都是戰戰兢兢的。
交泰殿早已不複以前的盛景,就連來往的奴婢也都是無精打采的,在趙鹽看來,這衰敗的氣象怕是還得繼續持續下去,天子中宮的這位王后,興許……趙鹽將些許雜亂的念頭驅趕了出去,便示意兩個內侍退後,自己上前高聲通報道:“王后娘娘,小人趙鹽奉陛下之命求見!”
宮內的虞姬不由一怔,許久方才醒悟了過來,忙不迭地吩咐內侍宣趙鹽進來,又對著妝台左右端詳了一陣,這才儀態萬方地坐上了王后禦座。“趙鹽,陛下有何事吩咐你來交泰殿?若是本宮沒有記錯,除了節慶日,陛下已經很久沒有派人來此地了。”盡管心中滿懷著企盼,但她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怨恨的情緒。
趙鹽卻只是充耳不聞,依禮拜見之後就垂手奏報道:“陛下的心意,小人怎敢妄自揣測?王后娘娘,小人只是受命而來,陛下今夜將駕幸交泰殿,望您早作準備,以免到時慌亂。”他又是恭恭敬敬地一禮之後,從身後的內侍那裡接過一個托盤,雙手呈了上去,“陛下特命小人送來此物,說是王后娘娘看了就明白了。”
虞姬將信將疑地接過那蓋著紅綾的托盤。只是一眼便幾乎昏厥過去,身子也搖搖欲墜,口中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趙鹽心中大愕,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既然口諭已經傳到,王后娘娘又受了這東西,請容小人告退!”叩頭之後,他慌忙帶著兩個內侍退了出去,直到離交泰殿足足有幾十步距離,他方才停下腳步,舉起袖子擦拭了一把額上細密的汗珠。
“趙大人,您這是……”其中一個內侍奇怪地發問道。誰料話說了一半就被趙鹽狠狠瞪了一眼。“你們兩個給我聽著,今日之事不許傳揚出去,尤其是王后娘娘接了什麽東西以及她地反應。宮裡頭死牢多著呢。要是你們不知死活。別怪我不客氣!”
趙鹽見兩人聞言都是噤若寒蟬,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腳下步子也稍稍放慢了一些,眼下華王薑離許是還在接見人,沒必要趕得太急,往崇慶殿複命雖是正事,但他可不想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入夜的交泰殿再次點燃起了明亮的燭光,頓時引起了后宮其他嬪妃地注意。由於王后虞姬根本就是魂不守舍,因此交泰殿中幾個有頭有臉的宮婢內侍就隻得一一應付著眾人的詢問,耐著性子將探聽消息的人送走。直到華王薑離的鸞駕遠遠地現出了影蹤,那些嬪妃的心腹親信方才逐漸散去。
“臣妾恭迎陛下!”虞姬盈盈拜下,心中卻是一團亂麻,面目中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怔忡,比起平日的端莊自持來,此時的她更顯嬌豔。
華王薑離卻是無暇欣賞面前美色,揮手命其他仆婢退下之後,便隨便揀了一個位子坐下,炯炯地眼神直盯著虞姬的雙目。“朕派人送來的東西你應該接到了,如今你該知道如何取舍吧?告訴朕,那個孩子在哪裡?”
虞姬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但隨即心中便燒起了熊熊妒火,原本低垂著地頭也高高抬了起來。“陛下這是什麽意思,那物件臣妾從來沒見過,並不知道陛下是何心意!”她說著膽氣就漸漸壯了,“陛下莫名其妙派人送來一個肚兜,今夜又是親自來興師問罪,不就是厭煩了臣妾這個王后嗎?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廢了臣妾就好!”
“你以為朕不敢麽!”薑離冷笑一聲,聲音也不由高了起來,“憑你當初做過地那些事情,朕早就可以詔告天下,廢了你這個狠毒的王后!若非看著多年夫妻的情分,又何必現在和你羅嗦?中州儲君關系著社稷存亡,你若是執意不肯透露那個孩子的去向,朕便只能將你的罪行通告天下,然後讓有司審理你的罪孽。到時候,就是你的家族,怕是也難逃族誅之禍!”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虞姬再也難掩心中恐慌,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一片,右手死死捂注了胸口。良久,她方才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仰天歎道:“陛下,您變了,若是當年,您根本就不會對我說這種話!若是換作十年前雄心勃勃的陛下,您一定會雷霆大怒當場發作,而不會在暗室讓臣妾說出一切,罷了,罷了,這都是命數!橫豎臣妾再也難得眷寵,所謂地罪孽一身擔了就是!”
薑離的臉色微微一變,卻沒有多說什麽,眸子中盡是冷漠,看不出一點情意。在這種深深的壓力之下,虞姬終於開始斷斷續續地透露出那一樁秘事,藏在她心底十幾年地秘事。
鬼谷之中雖是清苦之地,王詡卻也馴養著三兩隻蒲鳥,平日向來是由蘇秦和張儀負責喂養。雖然這蒲鳥只是異禽中的中品,無論速度還是戰力,都及不上各國諸侯的禦用坐騎,但對於尋常平民卻是分外難得了。王詡自己卻不肯出山,只是贈送給魏方一件信物,又借給三人兩隻蒲鳥以供騎乘,這才再度決定閉關煉藥。蘇秦和張儀有感師傅的教導恩情,目送王詡進了藥廬之後,又跪地重重叩了三個響頭,方才轉身離去。
蘇秦和張儀得以跟著魏方出了鬼谷,頓時對外頭的世事憧憬不已。兩人自從十三歲拜入王詡門下,至今已經有足足十年了。十年的時光之中,除了苦苦研習縱橫一道的精髓,他們就只有在一起想象將來的富貴和前程,奈何這點夢想一次又一次地破碎成空,直到遇見魏方,兩人方才看到未來的一線希望。
由於蘇秦和張儀平日都只是在鬼谷附近的小城中置辦生活用品,因此對於一應路途都沒什麽見識。反倒是魏方早有準備,一路上看著地圖不斷摸索,終於抵達了夏國都城洛都。四國都城都是千年古都,氣象卻是大不相同,豐都氣度恢弘,殷都古意盎然,緋都霸氣磅礴,而洛都卻是始終籠罩在一片迷霧中,顯得神秘而陰沉,正是和這一代夏侯的脾氣秉性一模一樣。
“魏先生,您不把我們帶往中州,反而讓我們到這洛都來,究竟是什麽道理?”好容易安置在了一處客棧之內,張儀便再也忍不住滿腹疑惑,急不可耐地問道,“如今傳聞使尊殿下在華都禦城之內齋戒祈福,每月才見一次外客,倘若不抓緊時間,我們可就是難能見上殿下一面啊!名不正則言不順,總不成我們連一個實在的名分也沒有吧?”
蘇秦卻比師弟沉得住氣,見魏方但笑不語,思量片刻便試探道:“魏先生,您既然肯向殿下引薦我們,知道的應該比外人更多才是,否則也不會輕易帶我們來洛都。既然我兄弟二人已經打定了主意,您可否讓我們明白一點眼下的局勢,免得到時自找煩惱?”
既然是在客房之內,魏方便也不再顧忌太多。他伸手蘸了蘸杯中茶水,就直接在桌子上畫起地形圖來。直到四國四夷的大致地形已成,他方才指了指中州那一隅之地,“你們看看,中州為四國圍在當中,雖然沒有四夷侵擾,卻是戰備不齊,武事不盛,再加上世家權貴都是經世累積而成,哪裡有你們存身的余地?以你們縱橫一道的舌辯之能,在四國之內足可揮灑自如,到時候居中策應更能生奇效。”
他見兩人頻頻點頭,直到他們都丟下了心中的那點執念,不禁又笑道:“雖說傳言中,商侯和周侯都算賢君,但如今北狄和西戎的攻勢剛過,相形之下還是夏國和炎國更為穩妥。你們兩個自己選吧,誰想留在夏國,誰想遠去炎國?”
蘇秦和張儀對視了一眼,目光中既可見勃勃野心,又可見不可掩蓋的惶恐。魏方既然可以說能為兩人掩飾身份, 那將來就自然能夠戳穿他們的偽裝,那麽,他們的一身榮辱,已經是和他人的命運聯結在了一起。不過,如今四國勢力大多定型,就是最好賢士的商侯,也不會輕易相信他們這種出身低微的士人,既然如此,他們也只能一搏命運而已。
“我,想去炎國碰碰運氣。雖然傳聞中炎侯暴虐無道,但一個真正暴虐的君主無法安坐諸侯之位那麽久。”張儀第一個開口道,語氣中隱約可以聽出一絲堅定。
“那麽,我就留在夏國好了,聽聞如今公子全歸國之後很是風光也有禮賢下士之舉,相信我若是能應付得了身份盤查,就能夠留在他的身邊。”蘇秦也隨即說出了自己的意願,望向師弟的目光中卻多了一點複雜的情意。
“很好,你們兩個都是有主見的人!”魏方起身大笑,從懷中取出了兩份文書,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兩人。他並沒有透露,這兩份東西,原本就是鬼谷子王詡為兩個弟子準備的,以練鈞如這個使尊處處掣肘的處境,又如何能有這般能耐?“殿下,能做的事情我已經開始做了,您是否真能夠掃除一切障礙,就要看您的手段了!”魏方負手走到窗前,以往深藏在心中的張揚之色終於顯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