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在這裡栽下這棵桃樹,二十年後,這裡一定會是一片桃林,當三月桃花開時,一定會很淒涼。”
“啊,為什麽會很淒涼,應該是很美麗吧。”
“只有淒涼的東西才美麗。”
男孩理直氣壯的說道,說完之後得意洋洋,渾然沒有看到旁邊的小姑娘要哭的樣子。在他們栽的這棵小桃樹不遠處就有一座廢棄的神廟,廟無名,很小,很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附近的人為山精鬼魅立的一座廟,廟中的泥像不少,有殘破的,有完好的,有猙獰的獸像,也地獄惡鬼像,其中最未座的看上去正常一些,乃是一座人類石像。除此這外,與其他石像沒有什麽區別,都蒙著一層塵土,上面有鳥屎,地上坑坑挖挖,有積水,尤其是旁邊還有一個陷坑,陷坑的泥土是松的,能看到有一條手臂骨露在外面。不知道是被什麽野獸刨出來的。
那最未座的就是陳景,他在三個月前已經醒來了,但是他只有著一點性靈之光不滅,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耳朵聽到的聲音也很飄忽,就像耳背之人偶爾順風能聽到一些別人的話,但又經常只能聽到一星半點了。
在他醒來初時腦海之中一片混亂,花了近一個月才將腦海之中的混亂理清,才想起自己叫陳景,應該是在凌宵寶殿的,而這裡又是什麽地方,他不知道,更不知道怎麽會在這裡,是誰救了自己呢,唯一的可能就是師姐醒了過來,若是醒來了,而自己又在這個地方,那就可能是師姐遇到了大麻煩,或者,已經死了。
因為他想到可能是師姐將自己倉促的放在這裡。
廟外種桃樹的男孩與女孩突然轉進這座不知名的廢廟中來。男孩身上穿著粗布麻衣,扎著成年人的發式,手中拿著一把黃香,女孩子也是同樣的粗布麻衣,手上有火種,在點燃黃香後,男孩在每座泥像前的小香爐裡插上三支,說來也怪,這座廟殘破不堪,但是每一座泥像前都有一個可以插火的,並非全是香爐,有些是壇子,有些則一個大碗裡面裝滿沙子。
男孩了在插上香後整個人立馬變得虔誠起來。整個過程非常肅穆,他對每一座泥像都是如此,直到男孩將黃香插在陳景面前那個缺了口子的灰白壇子裡,陳景立即聞一了股清香味道,有一種飄然的感覺,就像久汗逢乾露,雖然三柱香很少,但是卻讓他神清氣爽。
這是久違的香火願力,仿佛將他身體的一切都喚醒了。
男孩在上完最後一柱香後便又變回小孩子了,他笑道:“以前都是跟隨爺爺來這裡上香,終於輪到我了。”說完還捏了一下旁邊小女孩的臉,說道:“爺爺就讓我為神像敬香,你只能點火。”
小女孩嘴巴扁著,像是要哭的樣子。
他們看到陳景旁邊的露出的骸骨竟也沒有絲毫的害怕,又四處好奇的看著:“說道,等下次我們來的時候,再在這裡栽上一棵李樹吧。”他指的方向正有一隻骨手露出來的陷坑裡。
旁邊的女孩子想說不要,卻只是張了張嘴,然後便又扁著嘴,看上去是想哭的樣子。
男孩子大笑著捏了一下女孩的臉又笑著朝外面跑去了。
陳景醒來後的三個月隻覺得自己身體像是已經死了,像極了當年在涇河繡春灣時醒過來時一樣,這讓他產生了一種想法,他認為自己一直都在這裡,那些什麽涇河繡春灣河神都是自己在漫長的黑暗歲月之中生出的幻象,司雨神碑,凌宵寶殿都是因為自己太想離開而生了的心魔了。
直到男孩在他面前插上了一柱黃香時,
他感覺到熟悉的香火,他想,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曾經在這天地間了高之處的凌宵寶殿之中會戰過這天下間的強者。那香冒起的清煙仿佛有生命一樣的蜿蜒來到陳景的鼻孔下,卻並不凝結,而是進入了陳景的身體之內。他感受有一縷溫暖的氣流順著鼻子進入,原本沒有一點感知的身體就像被這一縷香火給點燃了。
那一縷香火進入他的身體後便彌漫開來,化入黑暗之中,了無聲息。然而卻只有陳景自己能夠知道自己身體的變化。
在七十年前,他看上去已經很像一個人了,而現在他的整個身體完完全全是一座泥像。全身上下無一不透著生硬和冰冷。
然而,隨著香火氣息進入他的身體之後,石像的臉便慢慢的出現變化了,慢慢的化開,泥塊剝落。又露出了以前那略顯僵硬又沒有血色的臉。
這個過程持續了許久,天色暗淡下來之時,廟外突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隨之又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這是鬼物妖異之言,非凡塵俗世之人能聽到的。陳景已經能夠聽到了。
只聽其中有一個尖細聲音道:“後天便是天林國太子的一百零三歲的壽辰,我們一定要及時將禮物送過去。”
另一個甕聲一樣的聲音說道:“我們這次送這一尊泥像給他的話,一定會很搶眼,太子一定會喜歡,太子喜歡了,高興了一定會給我們大賞的。”
“是啊,誰又能想到在這樣的荒山野嶺居然有著這般英氣逼人更無半點泥石之態的神像,真是天助我們兄弟二人也。”那聲音尖細的說道。
“前年,你我路過此地來到這廟中時,看到這座神像想使法搬運而走,怎奈法力不足,這次向大力金剛王借了他的大力符,一定可以搬得動了。”
說話間,兩個身影已經進了廟,原來是兩個鬼物,並未凝形,不可顯化於白日,月色星光之下,倒是能看到他們身上打扮像是兩個村漢。一個胖一個瘦。
他們圍著陳景轉了圈,看到神像身上剝落的泥塊,立即大喜道:“原來不是泥塑之像,而是石像,你看,這神態,幾如活人。”兩鬼嘖嘖有聲的感歎著,不時的圍著轉看,還伸手出來摸。其中胖鬼感歎道:“若非此處偏靜,定會香火旺盛,你我附身其上,定可吸納不少香火,對修行大大有益。”
瘦鬼說道:“若是香火旺成也輪不到我們來附身享香火。”
“這定然是一座曾享過世間香火的神像。”胖鬼道。
兩鬼不停轉動觀看,又見到陳景身後那坑中的骸骨,說道:“前年路過這裡,雖然沒有搬動這座神像,但是我們也得了一個新魂,調教之後送給吳法王當了侍妾,吳法王便賞了我們煉陰之法,如若不然,我們現在只怕連大力符都難以驅動。”
“這真是我們的福地啊。不如,等我們在天林國得了賞之後,再回這廟裡來,當個山神,如何?”那個看上去很瘦的說道,他的聲音也如他的身形一樣,很尖細。
“不好,不好,你看這座神像與這幾座相比,無論是神韻還是身形幾乎是雲泥之別,或許,會有不凡的來歷。”胖鬼說道。
瘦鬼又說道:“這麽多年來,天下間寂滅的大神難道還少了嗎,哪怕是他當年再顯赫,也已經寂滅多年了。我們又何必害怕,再說,這天地雖然還沒有出現一位重定乾坤的帝王,但是諸位大帝也都重新封了天下神品,我們來這裡不求香火,但求能有個安身之處,難道,你想去城隍座下當差嗎?”
他這最後一句話是問胖鬼,胖鬼將頭搖得飛快,他說道:“雖然去城隍座下或許可能撈個一官半職,但又哪裡比得上我們現在的自在逍遙。”
兩鬼感歎了一陣子,直到星光稀疏這才回過神來,瘦鬼抬頭看了天色,說道:“天將明,我們起程吧,在天亮之前一定要白毛山,那裡正是會陰之地,多墳,多死氣,陰氣重,即使是白天我們也能守在旁邊。”
胖鬼卻有些擔心的說道:“白毛山有個活死人,法力頗為高強,我們去到那裡會不會……”
“正是因為那裡有他在,所以我們才去那裡落腳,活死人用不著這石像,難道要去水霞嶺嗎,那裡有個水鬼,自號水霞王,連附近山神與河神都奈何不了他,我們去了那裡只怕更加的不妙,怕到時他見到這石像起了搶奪之心。”
“可是,我聽說好水霞鬼王向來仁義,喜與人方便,尤其是你我這種不歸屬神道中的。”胖鬼說道。
“那是他沒有遇上真正動心的,這座石像對於我等鬼靈來說是大寶物,我們法力低,守不住,水霞王一定會據為己有的。我們還是不要去那裡歇腳得好。”
“但是白毛山的那個活屍性格陰戾,在那裡停腳,只怕也難以善了。”
兩人商議了許久,也未能得出一個結果,天色卻在他們猶豫之間大亮了。他們也無法,隻得鑽進那坑中去。
白天,寂靜。
遠近唯有鳥鳴,那兩鬼像眠息了一樣,了無聲息,直到天色又暗了下來,他才鑽了出來。
“現在陽氣仍旺,不利我們飛遁,再過兩個時辰天色大暗之色,定然可以事半功倍。”瘦鬼說道。
然而,這次卻不是胖鬼在回答,而另一個聲音。
“你們不用等了,我有話要問你們。”
這聲音才出,胖瘦二鬼驚駭非常,轉身便要穿牆遁走,然後往日裡一穿而過的牆壁居然如金鐵一般,再朝地底鑽去,地面亦是如此,連忙朝門口逃,才奔出一步,門卻已經不見了。他們心中駭然,轉身之間,已經看不到了廟頂,廟裡也變了,只見那裡有一人神情冷漠,臉色有些青白的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兩鬼連忙跪下,大拜之,大聲道:“大神饒命,我等無意冒犯,大神饒命,大神饒命……”
陳景手段並不是什麽高深的法術,但是在兩鬼看來卻是大神通了。
陳景說道:“你只需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便不會有事。”
“大神請問,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胖鬼連忙說道。
陳景沉默了一會兒,讓跪倒在地上的兩鬼更加的惶恐不安。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座神像居然還是有神性在,於是心中便想一定是位大能之神,心中也就越發的恐懼了。就在他們惶恐不安之時,陳景問道:“我問你們,現在九宵之上的天宮以何人為尊?”
兩鬼不禁都想:“看來,他定然是在此處沉眠許久不知外面天地了。”
瘦鬼連忙答道:“天庭自七十年前的一場大戰之後便一分為六,六位大帝皆是世間之尊。”
陳景心中暗驚,他怎麽也沒有相到天庭居然會一分為六,卻也不管六位大帝分別是誰,只是問道:“凌宵寶殿之中以何人為尊。”
“千羅萬劫顯妙清雪大帝。”
“什麽名字。”
“小的不敢直呼大帝名字。”胖鬼惶恐的說道。
陳景卻追問道:“是不是叫葉清雪?”
兩鬼驚恐,抬頭看天,似乎陳景說出了葉清雪這三個字立即會招來天劫一樣。
虛空凝靜,陳景內心卻翻湧,他不明白既然師姐現在是凌宵寶殿之主,為什麽自己卻又在這裡。他想不通,所以,他就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又問道:“天庭一分為六,那麽現在天地是什麽樣子?”
“各大帝封神天下,重定神位品秩。”
“那此處是什麽地界,由誰掌管。”
“此處是萬化地界,由萬化大聖掌管,他乃神宵玉清紫微大帝座下神將。”胖鬼說道。他說完之後抬頭看陳景,卻並沒有能從陳景的臉上看出絲毫動靜。
陳景突然笑道:“呵呵,原來已經封神定乾坤了。可惜了七十年,我不在的七十年裡,又有誰記得我呢?”隨之便又問道:“那麽,六位大帝座下神將又以誰為尊。”
“六位大帝座下神將個個高深莫測,小的無法判別。”
“名聲最顯者是誰?”陳景追問道, 他從黑暗之中醒來,發現天地變化巨大,連師姐的名字都被加了一串長長尊號,讓他感覺陌生。所以就想多聽幾個當年聽過的名字,讓自己對這個世界有個歸屬於認同。
“名聲顯赫的不少,有昆侖山撞鍾真君,有金鼇島戮仙劍王,木真佛子……”
他們輪流說了許多名字,一個說一會兒,另一個又說,對於他們來說顯赫的人太多,幾乎個個都是大神通之人,高高在上。
陳景思緒飄起,似要纏繞上這消逝的七十年時間,他們說的名字有陳景知道,有陳景能猜到的,更多的卻是不知道的。又從兩鬼那得知,這天個天地各處都有著各大帝封憚的神祇,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自佔城池,再也不能自己憑神通奪佔神位了。
而且每一地都有一個神將掌管,神將座下又有許多神位,那些神職都助他們管理著神域之中的事,有專司凡俗之事的,有司職仙靈之事的,這兩部下又有分屬,一層一層,分得極細致。
陳景突然生出一種天地之大,竟無處立足的感覺。
他心中不禁想:“也不知道霸陵怎麽樣,涇河現在又是誰在掌管呢?還屬於我嗎?”想到這裡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深深的吸一口氣,笑道:“無論這天地怎麽變,至少這風,這雨都是我的。”
隨著他喊出“風”和“雨”兩個字後,黑暗之天空之中瞬間起了大風,大風由九天之上而下,風聚雲,雲生雨。
大風大雨傾刻而至,將這座廢棄的頂掀起,在兩鬼駭然的眼中,陳景隨風雨直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