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池之巔,隨風飄揚的白底‘順’字大旗在濃黑的硝煙中若隱若現,火炮對射的巨大轟鳴聲,士兵震天的喊殺聲,把揚州城方圓幾十裡驚的鳥獸俱散。 城南十余裡外的銅山山頂,卻在進行著一場和山下生死大戰格格不入的賭局。
“老子出十兩,押李自成贏。”
說話的人是梁老大,這時他光著膀子,一邊盯著遠處並不清晰的戰場,一邊從腰間的裹布裡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啪’的一聲按在臨時搭建的木板上。
坐莊的是假秀才,還是一副士子的青衫打扮,只見他迅速收起銀子,拿起開了叉的毛筆在舌尖上沾了沾口水後,在一張寫滿字白紙上落筆,梁老大紋銀十兩,押順勝。
隨後,拿起紙張吹了吹已經變淡的墨跡,對不遠處背著手觀察戰局的年輕人喊道:“老四,這麽遠,你可看的清楚?天色已晚,無須再拖延了。”
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一雙柳葉似的眉毛襯托的眼睛異常靈動,菱角分明的嘴唇,竟給某人一絲心動的感覺。一套灰黑色的粗布麻衣,腰間系著條陳舊的灰色織帶,腳下穿著雙漏了眼的黑幫布鞋,便是他做上山後的新行頭。
你們到底在哪裡?
他此時的心思根本就沒放在山下慘烈的戰場上,而是在思念不知身在何處的家人。到山上已經半個多月了,每天晚上都在做著同一個夢,一個讓他痛不欲生的惡夢。眼睜睜的看著親人一個個慘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絕望,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即使最後跟著他們的靈魂一起穿梭時空,他依然忘不了那一張張絕望的面孔。
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你們的,一定會……
半響,樊謹言才收起了心思,轉過身來衝假秀才露齒笑了笑,“二哥莫急,小弟要看準了再下。”
話落,伸手入懷,掏出一把碎銀子扔在桌子上,“全部家當,押大明贏。”
假秀才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攬入懷中。很快又落筆寫道,老四,碎銀子五兩,押大明勝。
這時,在一旁看熱鬧的梁香茹走到樊謹言身旁,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嬌笑道:“四哥,你可真笨,不是擺明了給二哥送銀子花嘛,你要是嫌銀子多,給我花唄!”
自從樊謹言被梁老大提為四當家以後,梁香茹就對他改了稱呼。當然,那都是樊謹言拿銀子和各種愛情小故事換來的。
除了一副奸計得逞,自鳴得意的假秀才之外,其他幾人紛紛說樊謹言犯傻,眼拙,白瞎銀子,便宜了老二之類的喪氣話。
樊謹言又回頭望著遠處模糊的戰場,不由心頭暗笑,你們當老子的錢那麽好贏,等著瞧吧!一會有他哭的!
其實他在從揚州城殘破的城牆和這段時間並沒有看到援軍,就已經猜到城裡的守軍氣數已盡。如果再沒有援軍,揚州城遲早是大明的囊中之物。
李自成的大順軍雖然強勢,可佔領的都是顆粒無收的貧瘠之地,又要分兵面對山海關外的大清和四川的張獻忠。內憂外患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做到以迅雷之勢奪取江南富饒之地。
大明也深知揚州城對南京防禦的重要性,一直沒有放棄過對揚州的攻勢。長達三年的拉鋸戰,讓揚州城變成了一台戰爭絞肉機,揚州上空漂浮的血腥味,就沒有消失過,堆在城下的兩國士兵的屍體幾乎可以再堆一座銅山出來。
不過這一切和銅山上看熱鬧的這幫家夥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們每天固定的任務就是看戲下注,
沒錢了就去打打劫,吃吃大戶,過的好不逍遙。 ――――――――――――――――――――――――――――――――――――――――――――――――――
夕陽西下,火炮終於啞了火,喊殺聲也漸漸消停,兩國終於罷兵休息,準備明日再戰。
看熱鬧的也收拾東西回去等探消息的小九回來。
也就半個時辰,小九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還沒來及喘口順氣,就被火急火燎的假秀才一把給拉住了,“九兒,如何?明軍士兵可上了城?”
小九就是那個大晚上被黃耀祖拽進房間的清秀小夥子。此時,被假秀才抓住肩膀也不敢反抗,瞥了眼臉色不好看的黃耀祖,期期艾艾的說道:“回,二當家的話,大明贏.......”
話還沒說完,就挨了假秀才一個爆炒栗子,只見他雙眼瞪的跟牛眼似的,“什麽?你是不是看錯了,怎麽可能。”
小九摸了摸頭,一臉委屈的嘟囔道:“沒有,今天大明很是凶猛,好幾次都攻上了城牆。”
說完,怕再挨打,躲到了黃耀祖的背後。
樊謹言聽完,頓時眉開眼笑,一把拉住想要溜走的假秀才,“二哥可是要回屋拿銀子?小弟陪你一起去。”
說完,硬拽著哭喪著臉的假秀才去他屋裡拿錢,惹得其余人捧腹大笑。
假秀才一臉肉痛的盯著桌子上自己剛拿出來的銀子, “老四,哥哥的全部家當可都在這了,能不能給我留點?”
說完,嘴角不經意露出的狡黠神情一閃而逝,緊接著又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正樂呵呵數銀子的樊謹言。
低頭數銀子的樊謹言並沒有注意到假秀才的表情變化,數完後,連包銀子的裹布也一塊收到自己懷裡,“二哥,你就別哭窮了,這裡不過才二百兩碎銀子,今天的幾十兩你還沒放進去呢,就當弟弟支持你的賭本了。”
話落,也不去看一臉肉痛表情的假秀才,三步並成兩步,溜出了房門。
“哼。”樊謹言剛出門,假秀才臉色突然陰沉的可怕,“我的銀子可沒那麽好拿,你小子最好別落到我手上。”
隨即,又恢復肉痛的模樣,好半天才失魂落魄的出門去堂屋吃飯。
野雞野兔燉山菇,饅頭管夠,就是這小小山寨的晚餐,相比那些水深火熱的窮苦老百姓,簡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拐腳廚子牛瘸子的手藝不錯,樊謹言吃了不少,最後實在撐不下了,才意猶未盡的放下筷子。
飯後,黃耀祖一邊剔著大黃牙,一邊囫圇的說道:“大哥,咱們好長時間沒乾過大買賣了,天天窩在山裡,我都快拿不動刀......”
話還沒說完,就被還在小口吃飯的梁香茹打斷,“三哥怕不是手癢了吧!是不是想你那在揚州城裡的老相好,春梅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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