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把人打進醫院了,還(情qíng)況不明,可周小安一點都不擔心,小叔既然同意她打了,還幫她了,就肯定有辦法善後,絕不會讓他們倆惹上麻煩的。
在這一點上,周小安對小叔有種說不清楚卻根深蒂固的信心,只要有他在,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會莫名心安。
所以雖然寧大姐臨走還在擔心她,她卻關上門就困了。
真的是非常的沒心沒肺。
可沒等她聽小叔的話,好好睡一覺等著他帶好吃的回來,門就被敲響了。
周小安看見低著頭搓著手很緊張地站在門外的姚雲蘭,忽然有點頭痛。
每次見到姚雲蘭,她要麽恨不得把所有的活都一個人搶過來幹了,要麽就是這幅畏畏縮縮的樣子,讓人想把她當長輩尊重都不知如何做起。
不過她好像也不想讓人把她當長輩來敬重,或者說她不想讓任何人注意她,只要不找她麻煩不去關注她,她就非常滿意了。
這種心態周小安特別能理解,而且感同(身shēn)受,在她病(情qíng)最嚴重的時候,也是恨不得被整個世界都忽略掉才會自在一些。
姚雲蘭這是被沈家幾十年來折磨得心理不健康了。
這樣一個人,她肯主動來找別人,肯定是有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理由,重要到讓她能戰勝心理上的障礙。
所以周小安很重視姚雲蘭的這次來訪。
可姚雲蘭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幾乎要把手上的搪瓷缸捏變形了,也沒說出來一句有內容的話。
周小安看看她微微抖動的嘴唇和緊張到發白的手指,起(身shēn)去外面拿了一個高粱杆編的小笸籮來,裡面是小半笸籮青豆莢。
“阿姨,沈玫說您手又快又巧,您能幫我把青豆剝了嗎?我手指頭受傷了,再不剝就放老了。”
這很不禮貌,可對姚雲蘭來說卻是最好的放松方式沒有感。
只要手裡有活,她就覺得實現了個人價值,會放松很多。
果然,剝了十幾個豆莢,見周小安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一本書,並沒注意她,姚雲蘭長出一口氣,慢慢放松下來,也能說出自己的來意了。
“小周同志……我聽小玫說咱們老家都是青山縣的,我家以前,以前在新民公社,前窪村的,你們老家在哪個村?”
周小安一邊翻書一邊慢悠悠地跟她閑聊,“我們老家也是新民公社,柳樹溝的,我知道前窪,離我們村幾裡地。”
姚雲蘭的聲音一抖,“那你小叔……你爺你(奶nǎi)一直住柳樹溝?你小叔也是在柳樹溝生的?他是哪年生人?幾月初幾的生(日rì)?”
周小安前些天被小芳媽追著打聽小叔的(情qíng)況,簡直要把祖宗十八輩兒都翻出來,一聽姚雲蘭的開場白就以為她也要給小叔做媒。
周小安想到這裡忍不住在心裡發笑,她不會是替沈玫看上小叔了吧?!
否則以姚雲蘭這種膽小躲事兒的(性xìng)格,怎麽會有勇氣過來跟她打聽小叔?
沈玫知道了不得瘋啊!
周小安在心裡把沈玫使勁兒笑話了一通,惡趣味地想報一報她總看不上小叔的仇。
周小安更加用心地用能讓姚雲蘭放松的方式跟她聊天,“我小叔屬馬的,庚午年(1930年)十月十六的生(日rì)。阿姨,沈玫庚辰年(1940年)屬龍的吧?”
龍馬精神,八字這就配上了!
她都等不及看沈玫知道了以後氣得哇哇大叫的(情qíng)形了!
姚雲蘭手裡的豆子越剝越快,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語,“也是十月生人……”
沉默了好一會兒,姚雲蘭才接著跟周小安聊天,手裡的豆莢和豆子一起混到了碗裡都不知道。
“你們家是柳樹溝周氏德輝堂的那一支吧?你小叔上族譜了?你看見過族譜沒有?”
沛州在解放前很講究家族門風,農村但凡族人聚居的地方,都會有能追溯到幾代、十幾代甚至幾十代的家族族譜。
族裡的孩子上族譜是非常嚴謹而莊嚴的事,要舉行很隆重的儀式,族老們不會(允yǔn)許有私自混淆本族血脈的事發生。
如果孩子的(身shēn)世有異,即使不公開,也會在組普裡注明。
這個問題周小安可不敢隨便回答了,族譜是什麽?那是幾年以後的封建糟粕,沾上邊兒會倒霉的!
“我懂事兒的時候早就解放了,哪知道族譜是什麽東西啊!阿姨,都新社會了,咱們可不能總想著舊社會的東西,要是讓不安好心的人聽著了,說不定得給沈玫惹麻煩呢!”
姚雲蘭馬上緊張起來,手腳都沒地方放了,抓著一把豆莢支支吾吾了半天,迅速把剩下的一點豆莢剝完,幾乎是落荒而逃。
周小安撫額,膽子這麽小的母親是怎麽養出沈玫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啊萬骨天下!?
周閱海說話算話,還沒到下班時間就從醫院回來了。
周小安睡得正香,他輕手輕腳地開門,把帶回來的餃子放好,悄無聲息地把家裡打掃了一遍,連陽台上的花花草草都擦乾淨了葉子灑好了水。
直到走廊裡響起鄰居們下班回來的喧鬧聲,他才去臥室門口看看周小安。
如果(身shēn)體舒服心裡也沒有牽掛,這丫頭睡覺一向乖巧,幾乎一個姿勢到睡醒,被子都不會亂。
看小虎從她的脖子上已經睡到了枕頭上,周閱海輕輕敲了一下門,“小安,起來吃飯了。”
周小安一動不動,還在熟睡。
周閱海推門進去,拎了把椅子坐到(床chuáng)前。
兩分鍾以後,周小安悄悄撩起一點點眼皮,一下就對上了周閱海的眼睛。
“啊!小叔!”周小安一驚,再顧不上裝睡,眼睛瞪得大大的。
小虎也被驚醒,趴在周小安臉邊也瞪大了眼睛,“嗷!”
兩雙又圓又大的大眼睛都帶著剛睡醒的懵懂和清亮,還有一絲驚訝,幾乎一模一樣地瞪著周閱海。
周閱海被這兩個小家夥看得心裡一軟,真是寵物似主,連驚訝的表(情qíng)都是一樣的!
周小安卻有些懊惱,“小叔,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她這一覺睡得很好,精神養回來不少,臉頰和嘴唇都帶上了柔嫩的淡粉,瞪著黑亮的大眼睛瞪人的樣子讓人很想去捏捏她。
周閱海忽然就有了逗弄她的心(情qíng),“怎麽看出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說了你也改不了。”
跟特務團團長比刑訊繞彎子(套tào)話?周小安才沒那麽傻呢!
她很簡單粗暴地耍賴,把臉往枕頭裡一埋,“我沒睡醒,我不吃飯了!我心(情qíng)不好!”
簡直像個不講道理的孩子,就差捶(床chuáng)踢被子了。
周閱海的嘴角上翹,心裡湧動著他從未體會過的快樂,也馬上跟著改變戰略,嚴肅地擺出家長的面孔教育她,“周小安,你是不是忘了,你剛闖了禍,不知道好好反省還敢威脅耍賴,這是一點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嗎?”
周小安在枕頭裡拱來拱去的腦袋一下不動了,(身shēn)體一僵,好半天才悶悶地“哦”了一聲,竟然一句話都沒反駁。
周閱海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把臉埋在枕頭裡一動不動,只能看到她鋪滿枕頭的頭髮,水般柔順,又黑又亮,把露出的一點點耳朵和脖子顯得特別粉嫩白皙。
莫名地讓人覺得脆弱。
周閱海忽然後悔,她耍賴就哄哄她好了,幹嘛要逗她呢?還拿這件事來逗她,說不定她一下午都在擔心呢!
“小安?”周閱海想辦法補救,“你想不想聽小芳媽大戰沈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