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請客以後,周閱海雖然暫時沒有插手周賢的工作,環衛隊的領導卻因為他的關系給周賢調了崗。
周賢現在被派到長途汽車站在站內掃地,不用早出晚歸離家還近,更不用頂風冒雪地在外面操勞,身上也不會再有清理廁所的味道,真的是滿足極了。
而且看到隨地吐痰或者扔煙頭的乘客,她還能戴著紅袖標去訓斥一頓再罰款,非常神氣。
這段時間她下班經常會繞路過來看看周安,給她講講自己受到了領導的重視,不用大夏天的去清公廁了,孩子們也不再嫌棄她,她一靠近就捂著鼻子跑了。
糟心的婆婆和姑子也開始收斂,甚至田大毛對她都比以前好了不少。
她並不知道周閱海要給她換工作的事,對現狀很滿意。
生活規律心情舒暢,連氣色都好了一些。
周安掐點兒去的,正趕上周賢中午下班。
“走,姐給你做頓飯吃!你你怎這麽傻!那農村是你能待的?去了半個月就給待瘦了!以前也是,過年誰都不願意跟嬸兒回去,就你去,走好幾十裡地去啃土坷垃!
這回更糟心,差點兒就給大水衝跑了!以後可少去吧!二叔公那都是出了五服的親戚了,也不知道你跟嬸兒是怎想地,還去上癮了!”
周賢結婚以後王臘梅才跟老家的二叔公忽然走得親密起來,她對此一直很不以為然。
周安默默地聽周賢嘮叨,跟著她往家裡走。
周賢做飯也是去周安家裡做,在她家裡她連一滴油的主都做不了,更別請妹妹吃一頓飯了。
兩人走上一條沒什麽人的林蔭道,周安站住,挽起衣袖給周賢看自己的臂。
上面長長的一道擦傷,血肉模糊,周圍還有磕碰的青紫,看著非常嚇人。
其實周柱推周安的時候沒怎麽用力,可是她的皮膚自從上次病好以後就比常人脆弱一些,像還沒經歷過過多磨礪的孩子,在水泥地上重重一擦馬上就看起來非常嚴重了。
周安指著自己故意沒有包扎的傷口嚴肅地質問周賢,“大姐,你怎麽把我家裡的鑰匙給周柱了?他們夫妻趁我出差在那住了半個月,米面油鹽吃了個精光,我回來時他們正睡在我的床上!這是周柱打的!”
周賢又急又氣,臉上直冒汗,“我沒給他們呐!我真沒給!那馬蘭是啥人我還能不知道?!我怎會胳膊肘往外拐!?”
周安不話,還是嚴肅地看著她。
周賢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你住院那時候,你剛脫離危險,還昏迷著呢!叔讓我去你家給你拿換洗衣裳,我拿了衣裳順道兒回了一趟家。
當時周柱跟我要過你的鑰匙,我沒給。後來二寶看見鑰匙串上那個毛線金魚好玩兒,就給偷出去玩兒了,還是我回醫院才發現,又回去找回來的!肯定是那回他給偷著配的!”
周賢到這歎了一口氣,“安,我當時回娘家也是為了你和嬸兒好。你都這樣了,我怎地也得勸嬸兒去看看你。
母女倆哪有隔夜仇的,她來照顧你幾天,你好了那些疙瘩也就解開了。以後你再學學玲,嘴甜點……”
周安打斷她,“大姐,最後嬸兒沒去看我。我幾次病危,他們誰都沒來看過我!”
周賢張張嘴,一咬牙還是把實情了出來,“嬸兒一開始是沒去,後來我勸了幾回,你醒了以後她去過,去了兩回呢,叔都沒讓進。”
周安無條件地站在周閱海這邊,“讓她進去幹什麽?一言不合就打罵病人嗎?還是讓我剛醒過來就去哄她高興?”
周賢深深歎氣,看周安的目光像看一個任性的孩子。
“安呐,姐年紀比你大,看得也多,這女人不管啥時候,娘家都不能扔啊!你看姐,要是沒有娘家撐腰,老田家那個老妖婆和婊子現在能老實?嬸兒對你是有錯,可你是當人兒女的……”
周安實在聽不下去了,“大姐,你先弄清楚是誰給你撐的腰。是嬸兒嗎?是家裡的兄弟姐妹嗎?是叔!”
周賢不以為意,“叔那還不是娘家人!你怎還分那麽清楚!”
話不投機半句多,周安不再跟她這些,晃晃自己的胳膊,“馬蘭讓周柱打我,他就把我打成這樣,腿上比這還嚴重!”
周賢馬上急了,“你等著!我撕了這個婊子!當咱們老周家閨女都是好欺負的呢!搶我的工作!她兄弟娶媳婦都是花你的彩禮錢!現在還敢欺負到家門裡了!我撕了她!”
周安攔住她,“你三天以後再去她單位門口撕了她,還有周柱,也得去揍他一頓!現在馬蘭在家養傷呢,揍了也沒意思。”
周賢這才想起周柱,“沒良心地玩意兒!讓個狐狸精給迷得五迷三道,自從認識馬蘭眼裡就啥親人都沒有了!”
周安沒時間聽周賢抱怨,從挎包裡拿出四個大包子交給她當午飯,根本就沒打算帶她回家做飯吃。
就周賢做飯的手藝,讓她做飯純屬浪費糧食。
告別了周賢,周安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把手臂上的傷包扎好,長袖襯衫放下來,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裙子,去找那位老中醫郝老先生。
張幼林給的地址在一個滿地髒水和垃圾的破爛大雜院裡。
低矮的油氈紙棚子裡不是放煤,而是住著人,光著腳拖著黃鼻涕的孩兒踩著泥水滿地瘋跑,院子裡橫七豎八地放著雜物壘著灶台,晾衣繩上掛著露著黑棉花的破被子,散發著屎尿的騷臭味兒。
周安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襯衫藍裙子進來,馬上就成了大家矚目的對象。
周安捏著挎包帶子的手緊緊攥了起來,“請問郝善德是住在這裡嗎?”
幾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半天,然後轉過身去各忙各的,竟然沒一個人搭理她。
周安被雜物擠得站在一個惡臭的水坑邊半天,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這回連看都沒人看她了。
周安想了想,衝一個光著身子的男孩兒搖了搖手裡的糖塊兒,轉身踮著腳走出了大雜院。
男孩果然跟了上來,後面還有幾個一直尾隨她的孩子。
周安每人給了他們一塊糖,捏著手裡的幾塊糖問他們,“這裡有個姓郝的老頭嗎?”
孩子們的目光隨著她的手移動著,齊齊搖頭。
周安想了想張幼林的話,“那有沒有一個自己住的老倔頭,脾氣不好,還是掃廁所的?”
這回孩子們知道了,七嘴八舌地告訴她,“是半瞎子!”
“不讓他住院子裡!他住大牆後邊的廁所那!”
“半瞎子打人!”
“半瞎子是壞分子!”
……
跟著孩子們來到院牆後面, 在挨著公共廁所的空地上,周安看到了一個一米多高的破棚子,外面蓋著破破爛爛的遮蓋物,得像個狗窩。
棚子裡顯然沒人,外面卻站著一個人,看背影高大強壯,後腦杓一道斜斜的大疤特別顯眼。
聽到周安和孩子們過來,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讓撲騰騰亂跑的一群孩子馬上停下了腳步,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幾個膽的甚至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的一側臉頰,從額角到眼角再到嘴角下巴,長長的一道猙獰的疤痕,把一邊臉都拽得扭曲起來,眼裡一片凶光,面無表情地看人的時候讓人馬上就能想起殺人犯、亡命徒這些稱呼。
孩子們反應過來,呼啦一下都跑了,周安也想跑,那人卻叫住了她,“周安?”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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