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遠這麽說可能哄周小安的成分居多,可是第二天他們就知道,潘明遠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鋼廠接到命令,接收安置二百名沿海清邊人員。
是命令,不是通知,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各單位必須按指標強製完成。
這個命令下達得倉促緊急,事先幾乎沒人知道這件事。
幾萬名珠海、汕頭的沿海居民被悄無聲息地遷離邊境,遷入內地安置,與港澳隔海相望的幾百裡大陸海岸線徹底成了無人區。
所有涉及其中的人也大都是臨時接到消息,直到清邊人員來到各個內地城市,大家才反應過來,國家要下大力氣治理海上-偷-渡-了。
周小安覺得潘明遠可能對這件事是有所察覺的,否則他不會那麽肯定地說他暫時想走也走不了。
潘於錦繡在上海和廣州經營多年,總會給自己留幾條後路的,如果不是這次清邊,潘明遠想離開大陸一定是有他的辦法的。
可是現在風頭正緊,他肯定不能頂風作案就是了。
但周小安還是要跟他說明白,“潘明遠,你有機會的話就趕緊離開吧,我不跟你走。我很喜歡你說的那種生活,可是我……”
潘明遠往她嘴裡塞了一顆糖,並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氣餒,“咱們現在先不說這個,反正我暫時也走不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他暖融融的目光深處燃燒著一簇堅定的火苗,勢必是要將周小安帶走的,“凡事無絕對,在沒遇見你之前,我還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你這樣的女孩子,能讓我想……”
潘明遠在周小安清澈的目光下臉紅地轉開臉,“喂!周小安!你這樣盯著別人看很不禮貌知道嗎?”
周小安的嘴巴被糖塊撐得鼓鼓的,抿著嘴的樣子像個藏了一嘴松果的小松鼠,眼睛清澈見底,“讓你想什麽?”
潘明遠臉色更紅,裝模作樣地去翻筆記本,翻了兩頁又忽然失笑,看著周小安的目光更加暖意融融,“安安,你怎麽這麽傻呀!賣了你換糖吃得了!”
語氣親昵寵溺,他自己聽了都忍不住臉紅。
愛似魔魅
周小安又不是真的傻,她當然知道潘明遠為什麽要帶她走,可她並沒有跟他一樣的感覺,“潘明遠,我不想跟你談戀愛,你不要等我了,我不跟你走。”
她這樣直接而理直氣壯的拒絕倒讓潘明遠松了一口氣,這還是個完全不懂感情為何物的小姑娘呢。
像小夥伴要帶她玩一個新遊戲,她因為不了解而沒興趣,一點心理負擔沒有,沒心沒肺地說我不跟你玩兒!
懵懂單純得分外可愛。
“安安,我們先……咳……先不談戀愛。”潘明遠覺得自己像個誘拐小孩的壞蛋,又有種作為周小安感情引導者和塑造者隱諱的滿足感。
“等出去了再說這件事。”只要能把她帶走,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好好陪著她引導她。
“你那麽喜歡上學,又這麽聰明,出去了就先去上學,去真正的大學。咱們考曼徹斯特大學,那是百年名校,跟我們這的清華一樣有名。就在咱們家旁邊,我外公曾經在那裡做終身教授,我幫你複習,你肯定能考上!
到時候你可以穿著漂亮裙子在陽光下的草地上跟同學們一起看書,在大學校園裡騎著自行車來來去去。休息日我們就去城裡買漂亮衣服吃蛋糕,那裡什麽都不用票,澆著糖漿的奶油蛋糕你想吃多少都行!”
周小安覺得自己的智商被鄙視了,“可是我不跟你走啊。”
潘明遠笑得一如既往的包容又溫柔,“好,我知道了,你不跟我走。我們暫時先不說這件事了。”
還是固執己見根本就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可周小安這個時候已經沒心情跟他爭執了。
小叔失蹤已經五天了,她除了努力讓自己維持表面的正常,完全沒有力氣再去思考別的事了。
每天接到顧雲開的電話,他在那邊從一開始的“沒有消息”、“搜救在繼續”,到現在這句艱難的“對不起”,周小安越來越恐懼,每天幾乎就剩下了等電話。
怕錯過小叔的消息,又怕接到可怕的消息,聽到電話想起整個人都會嚇得從椅子上蹦起來。
所以潘明遠說“我們先不說這個”,她也真的沒心思說這個了。不問涼薄不知歸
還有什麽事能有小叔的安危重要呢?
一連等了七天,周小安已經要絕望了,電話那邊一聲沙啞的“小安”讓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小叔!”周小安抱著話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像個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終於回到家人身邊,所有佯裝的倔強堅強全都消失,只剩下了滿腹委屈。
“小安,”周閱海的聲音雖然沙啞,卻很沉穩,帶著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小安,別哭了,小叔回來了。”
周小安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天所有的委屈害怕都湧了上來,哭得根本停不下來,“小叔!你怎麽才回來!”
小叔在那頭說什麽她根本就聽不清楚,哭得痛快淋漓極了。
自從知道小叔失蹤,她只在第一天哭過,就再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現在耳邊想起小叔的安慰,不管他說的是什麽,只要能聽到他的聲音,周小安就覺得安心。
“小叔,你有沒有受傷?什麽時候能回來?”哭得差不多了,周小安才打著哭嗝問正事兒。
其實只要小叔能回來, 這些都不是重要的問題。
“受了傷,需要在醫院休養一段時間,以後要怎麽樣還得聽組織安排。你放心,小叔很好。”周閱海隻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就開始關心周小安。
“小叔錯過你提乾和調工作了,真對不起。”
“小叔,錯過這次沒關系,我以後還會有好多好多好事的,你不要再錯過就行了,要不然我肯定生氣不理你了!”
雖然有好多好多話要對小叔說,可她能聽出來,小叔極力穩定的聲音還是帶著虛弱,她不忍心讓小叔辛苦,“小叔,我給你寫信吧!你不用給我回信,我就是得把要跟你說的話說出來,要不然我憋得好難受啊!”
說得這麽孩子氣,周閱海卻異常認真地回答她,“小叔給你回信。”
直到聽到周小安放下電話,周閱海強撐著的一口氣才猛地松懈下來,整個人眼前一黑,暈倒在一群急切地等著推他進手術室的醫護人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