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一九四零年在沛州礦出生,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 大家庭中不大不小的孩子,又是個女孩,上面有哥哥姐姐壓製,下面有弟弟妹妹要照顧,父母重男輕女,家裡生活又困苦,她從小就沒穿過一件好衣服,沒吃過一頓飽飯。
其實,對這個年代的孩子來說,周小安的成長經歷並不算多麽艱苦,很多人都是這麽過來的,甚至有很多人還不如她。
但有幾件事還是讓周安安覺得周小安受到了虧待,如果在這幾件事上能得到公平對待,她的生活完全可以過得比現在好很多。
周小安渴望讀書,又勤奮聰明,卻隻上了一年小學。
妹妹周小玲比她小一歲,跟她讀同班,學習成績卻比她差很多。考試成績出來,從小體弱多病的周小玲難過得大病一場,母親為了安撫妹妹,把周小安帶去礦場篩煤渣,再沒讓她進過學校的門。
那個時候已經是建國後,雖然周小安的父親周大海去世了,家裡卻並不是供不起兩個孩子一起讀書。
三個哥哥兩個在礦上工作,一個參軍,姐姐也已經出嫁,家裡還有父親礦難去世的一筆賠償金,並不缺她上學的那點錢。
最重要的是,小叔叔周閱海在部隊職位不低,每個月都會寄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和各類緊缺的票證補貼他們。
可無論周小安怎麽哭求,母親王臘梅還是讓她輟學了。
小女兒身體不好心思又重,再病一場還不知道要糟蹋多少錢,相比之下,二女兒少上幾天學哪有什麽要緊。
九歲的周小安,每天上午背著弟弟做家務,下午跟母親去篩煤渣,篩一噸八百塊錢,篩三個月,攢夠了六萬塊錢給妹妹買一雙膠皮雨靴上學穿。(幣製改革之前的舊幣,一萬等於一元人民幣。)
周小安又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是在十二歲的時候。市裡的工宣隊來礦上招小隊員,考上了就是正式編制,16級的工資40塊5毛,比國家正式工人還多4塊錢,升到一定級別就是國家幹部。
周小安平時在家裡少言寡語悶頭乾活,用王臘梅的話說是“倔頭倔腦不靈透”,到了考試現場卻毫不怯場,她又很有一些唱歌跳舞的天賦,連平時總被王臘梅詬病的倔強寡言都被藝術工作者看成了某種難得的氣質,初選順利過關。
可是被家裡寄予厚望的周小玲卻落選了。周小玲又一次大病不起。
這次周小安再不肯為了安撫妹妹的情緒放棄考試,王臘梅也想讓家裡再多一個掙工資的,給周小安做了一套新衣服讓她好好準備複試。
可在複試的前一天,弟弟周小全卻出了意外。
周小安忙於準備考試,把弟弟托付給了妹妹周小玲看顧,周小玲病後體虛,沒能拉住周小全,讓他滾下了礦上的廢石堆撞壞了腦袋,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周小玲也因為自責過重幾度昏迷,姐弟倆一起住進了醫院。
周小全昏迷搶救,周小玲驚嚇過度,抱著周小安又哭又叫不肯撒手,全家人亂成一團,等兩個孩子都轉危為安,周小安早就錯過了考試。
那套為了考試而做的新衣裳也穿到了病愈上學的周小玲身上。
周小安又恢復了每天做家務篩煤渣的生活,一直到了十五歲,夠了礦上的招工年齡就趕緊招工上班了。
因為文化程度低,周小安隻能去礦場做選石頭的臨時工,一個月十四塊五的工資,二十四斤糧食標準,
一點不留地全都交給家裡。 哥哥娶了媳婦,有老婆孩子要養,弟妹又上學,還有姥姥家一大家子要接濟,她已經習慣了為這個家奉獻一切。
本來周小安沒準備這麽早結婚,王臘梅更是打算讓她多為家裡掙幾年工資。
這個年代,姑娘為了幫扶娘家二十七、八歲再嫁人的多得是,不出意外的話周小安肯定得拖成這樣的大姑娘。
意外就出在小叔叔周閱海身上。
自從父親周大海去世以後,周閱海十多年月月不間斷地給家裡寄錢。他在部隊的級別越來越高,寄的錢也越來越多,可以說這個家能吃上飯還能一直接濟王家一大家子人,大半是靠他在支撐的。
可是從去年起,周閱海忽然音信全無。
周閱海所在的部隊派專人對他們進行了安撫,並要求他們配合革命建設,對周閱海的事嚴格保密,卻不提供任何周閱海的具體信息。
周閱海從此生死不明。
同樣在部隊當兵的周家三兒子周小林偷偷跟家裡人猜測,周閱海很可能是犧牲了。
國內外局勢不穩,戰爭一觸即發,軍隊裡有很多行動是秘密進行的,任務不結束就是絕密,參與人員即使犧牲了也不能通知家屬。
而周閱海在升任上校團長之前是偵察營營長。
偵察營的人出秘密任務幾乎是家常便飯,而且大部分都是絕密性質。
周家一下失去了周閱海的大筆接濟,生活馬上捉襟見肘。
其實按周家現在的情況,生活水平在工人家庭裡已經算很不錯了。四個孩子工作掙工資,兩個媳婦也都有工作,王臘梅在家帶孫子做家務,隻有周小玲、周小全和兩個孫子上學需要花錢。
相對於有些工人一個人賺錢養全家的情況,他們家的生活水平堪稱優越。
可是那是在不接濟姥姥家一大家子人的前提下。
周大海礦難去世以後,王臘梅把礦上照顧她的工作指標讓給了娘家弟弟王福昌,王家一大家子人也從農村來到了沛州城裡生活。
可是那時候已經錯過了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王家除了王福昌都是農村戶口,建國初期大規模招農村工的時候王家孩子小,等他們年齡夠了,招工又必須要城市戶口。
王家人好容易來到城裡,王老太太說什麽都不能讓兒孫錯過當城裡人的機會,隻能軟硬兼施地讓王臘梅接濟。
這一接濟就將近十年。
現在失去了周閱海的補貼,王家人卻不能不吃飯,王老太太每天坐在周家哭天抹淚,王臘梅一籌莫展。
與此同時,周小玲的身體又出了問題。
周小玲自小就經常生病,去年是她初中畢業的升高中考試,因為太過用功而生病住院,醫生囑咐要增加營養好好調養。
而失去周閱海的周家拖著王家一大家子負擔沉重,國家糧食供應又越來越緊張,兩個兒媳婦早就怨氣衝天,王臘梅根本沒有能力給周小玲增加營養調養身體。
這個時候,韓家來給大兒子韓大壯向周小安提親了,彩禮是200塊錢和50斤玉米面,還有20斤黃豆、兩斤白糖。
彩禮給得跟專門為周家的困境量身定做一樣。
韓家父子也是礦上的工人,老家跟周家離得不遠,對周家的情況非常了解。
在王家人的催促下,王臘梅要了300塊錢,把玉米面增加到到100斤,給周小安定下了親事。
糧店裡已經完全看不到大米白面的影子了,玉米面頂了細糧指標,一個人一個月隻有一、二斤的供應,剩下的隻能買到紅薯乾和各種糠皮子,這一百斤玉米面和二十斤黃豆有多珍貴就可想而知了。
而白糖更是緊俏物品,正式工一個月隻有二兩供應指標,副食品商店裡一年也來不了幾次貨,有糖票都很難買得到。
韓家老家的弟弟在搞人民公社大食堂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兒,把家裡的陳糧偷偷運到城裡哥哥家,躲過了公社幹部的搜查,他們家才能在糧食這樣緊張的情況下拿出這麽多細糧。
而且韓家父子三人都是井下工人,算上井下補貼,工資都在六十塊以上,國家給重體力工人每個月每人特殊照顧四兩糖票,韓家人口少,賺錢多,家庭條件非常不錯。
這些東西就給兒子換一個黃花大閨女當媳婦,這在正常年月根本不可能。
韓大壯三十五歲,在沛州煤礦做礦工,一隻眼睛是玻璃花,沉默木訥,看著有四、五十歲。去農村老家找媳婦人家都隻給介紹寡婦,更別說找一個有城市戶口的黃花大姑娘了。
而且這個大姑娘長得又非常漂亮。
周小安在王臘梅不停的哭求下答應了婚事。
結婚前王臘梅又提出條件,周小安結婚以後每個月要交給家裡十斤糧票和五塊錢。
兩家扯皮幾天,變成每月五斤糧票和五塊錢,王臘梅又給周小安要了一身新衣裳,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婚後三個多月的生活在周小安的記憶裡很混亂,周安安只知道韓家人對她的意見很大,隨著糧食供應日益緊張,作為彩禮的那些糧食和她每個月交給娘家的錢和糧票就愈加讓婆家人耿耿於懷。
而周小安的日子也就越來越難過,她的記憶也越加模糊,最深刻的只剩下了饑餓。
一天一個拳頭大的糠菜團子,照得見人影的稀粥都不能隨便喝,而她的工作體力消耗又非常大,以至於最後這段時間很多時候她都是渾渾噩噩,直到被婆婆和小姑子推下樓梯摔死,周安安接手了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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