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9 阿凡提

　在海法城中心廣場豎立炎黃聖像，乃是儒家所謂“以華變夷”，使聖人威德遠布異域的盛事，文天祥奉楚風欽命監造，深感與有榮焉。

　大漢征服中東之後，就令國內將一套小型高爐設備拆卸了，加上熟練技工一同裝船運來，鋼鐵廠就設在海法城郊外緊鄰兵營的高敞地。中東煤鐵資源豐富，埃及的優質煤、敘利亞的高品位鐵礦、兩河流域的石灰石運到這裡開爐煉鐵。

　聖像乃是空心鑄鐵體，鋼鐵廠已按照設計圖樣鑄成了頭、軀乾、四肢等處的鐵構件，運到廣場上堆放，到時候焊接起來就行。

　文天祥監造，底下多有熟練工頭協助，他們所作的第一步就是令土建工人挖掘混凝土基坑，將來要在這裡用混凝土澆鑄一個結實耐用的基座，然後搭建腳手架和起重機，組裝鐵構件，這樣一步步做下去。

　他們並沒有對所做的事情保密，何況巨大的頭部、手腳等鐵鑄件就擺在廣場上，任何人一看就知道這裡將會豎起兩尊巨大的神像。

　所以剛剛從大平板馬車上卸下聖像的鐵構件，就有瞧見的阿拉伯人驚訝的捂住了嘴巴，而當工人們揮動丁字鎬挖掘基坑的時候，聞訊前來圍觀的居民就已是人山人海。

　廣場上聚集的有阿拉伯人、高加索人、波斯人、猶太人和歐洲人，人們議論紛紛，有的憤怒，有的不甘，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兔死狐悲，但毫無疑問阿拉伯人是最為痛心，如喪考妣的。

　不過文天祥一點兒也不用擔心，因為廣場四周幾座阿拉伯建築有著高高的鎏金圓頂，圓頂稍下的陽台上，至少十部連珠槍正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廣場，他身後還有兩個連的帝國陸軍士兵頂盔貫甲荷槍實彈，不懷好意的瞪著越聚越多的阿拉伯人，四門三斤炮更是裝上了二號霰彈，處於隨時可以擊發的狀態。

　“蠻夷畏威而不懷德，在展示強大武力、殺雞儆猴，用血淋淋的事實展示天朝威嚴之前，一切懷柔政策都會被視作軟弱可欺……”

　這是文天祥向老友陳宜中，那位以鐵血手段統治南洋的總督大人討教的平夷之策，所謂剿撫並用、剛柔相濟，務須剿後才撫、先剛後柔，夷人才會由畏威而懷德;相反，對蠻夷之輩搞什麽先禮後兵，他一定把你當作軟弱無能，那種囂張的氣焰無法形容，簡直是要蹦到天上去。

　因為蒲壽庚和他的阿拉伯同族在泉州導元傾宋，濫殺南外宗室三千，屠戮城中淮軍將士，文天祥覺得對“大食海獠”沒什麽好客氣的，另外這位忠義素稱的文臣也絕非迂腐之輩，當年開府興國時遇到擁兵自重不服調遣的大將，殺將奪軍的狠辣手段他也頗用過幾次，所以接旨之後拿著聖旨就去統帥部行營找陸猛，調了兩個步兵連、一個裝備連珠槍的火力連前來彈壓。

　阿拉伯人的喧囂愈發嘈雜了，文天祥不禁冷笑，清瘦儒雅的臉上竟有幾分厲色:

　“哼哼，不知好歹的東西，當年旭烈兀西征，把爾等的君主哈裡發踩成肉泥，將八十萬人丁的巴格達屠殺一空，旭烈兀還不是安安穩穩做了幾十年的伊兒汗，也未見你們如何了?我大漢不取民間一草一木，不害百姓，不淫婦女，單單豎我華夏先祖聖像，偏生就來聒噪，好不知進退！”

　很快，文天祥就看出了阿拉伯人的色厲內荏，面對漢軍士兵明晃晃的刺刀，和碗口大黑洞洞的炮口，阿拉伯人無論如何鼓噪喧鬧，那腳下都像生了根的釘在地上，決不越雷池一步，偶有漢軍士兵從鋼盔底下射出的犀利眼神掃過，就盡皆低下頭去不敢對視。

　漢軍士兵們盡情表示著他們的不屑一顧:“哼，兔崽子們，敢上來一步，老子答應，手上的家夥也不答應！”

　立時就調皮的士兵笑道:“得了吧！這些慫貨，也就瞎嚷嚷罷了，張三哥想靠這個撈軍功，人家才不給機會咧。”

　連長虎著臉低聲呵斥:“瞎咧咧個啥?你們知道個屁！這群王八蛋在咱們大軍面前裝孫子，欺負老百姓他們可厲害了，成天腰上別個小攮子，稍有不如意就罵罵咧咧的裝逼，欺行霸市、橫行霸道，國家危亡他們反而趁火打劫，當年泉州城，還有錦田山……”

　說起泉州城、錦田山的大屠殺，阿拉伯亦思巴奚騎士屠殺的中原百姓成千上萬，連長似乎沉浸在了血腥的記憶中，臉色頗有些沉重。

　有幾名剛從國內坐船過來，補充到連隊的新兵，登時就嘖嘖連聲:“不得了，原來咱們周連長還是錦田山下投漢軍的幸存者，皇上龍潛琉球時的從龍之士！”

　周連長的臉霎那就紅一陣白一陣，那些知道他根底的老兵也是使著眼色做鬼臉，半晌周連長一巴掌拍到新兵脖子根，哭笑不得的道:

　“蒲壽庚錦田山下屠戮百姓的時候，老子才十三歲……再說了，要是那陣就參加漢軍，至不濟爺也是個少校營長了，哪兒還扛這中尉連長的一杠兩星，成天帶你們這群毛猴子?！”

　士兵們訕笑一陣，卻見對面的阿拉伯人騷動起來，有了新情況，周連長一聲令下，官兵們高度戒備起來。

　原來起初都是城中百姓到此圍觀，上層人物們因為新近參加哈辛那聯合酋長國，得了大漢皇帝的誥封，遇上這事就有些疲軟起來，人人存著個畏縮之心，生怕被楚風捉了去做殺雞儆猴的那隻雞，豈不倒霉催了?

　蛇無頭不行，阿拉伯人是等級森嚴的政教合一政權加奴隸制度，百姓們早就習慣有問題找霍加(阿語，先生、老爺)，伊瑪目、大毛拉、謝赫們沒有過來，單是百姓的話，就有十萬、百萬也掀不起風浪。

　但現在，大謝赫哈立德和伊瑪目麥吉德，帶著宗教學校的學生們趕來，居民們遠遠瞧見頓覺有了主心骨，喧囂的勁頭就大了許多，哈立德等人還在一兩裡路之外呢，這邊就有人氣勢洶洶的往前擠，還有人撿起了磚頭瓦塊朝漢軍官兵扔，砸到他們的金屬盔甲上，叮叮當當的響成一片。

　漢軍《步兵操典》裡對挑釁攻擊的反應從來都只有一條，文天祥手持聖旨往統帥部請了兵來，協助他的統兵官就服從他的調遣，可到了戰鬥狀態下軍官就擁有指揮作戰的全權了，不須文官下令，帶隊的一位營長就舉起右手，拖長了聲音喊道:“作戰預備——”

　各連聯絡用的銅哨吹出尖利刺耳的哨音，士兵們裝彈待擊扳動擊錘嘩啦啦響成一片，平端步槍對準了那些扔石頭的阿拉伯人。

　肅殺的氣氛令廣場上的空氣為之凝固，最大膽的阿拉伯人也嚇得屁滾尿流，他們只是想在大謝赫和伊瑪目面前表現一下穆斯林的虔誠，和與卡菲勒堅決鬥爭的決心而已，可沒有想到那些買賣公平、從不燒殺淫虐的漢軍，會毫不留情的做出戰鬥姿態啊！

　其實城內的居民、行商並不太懼怕漢軍，這些士兵休假期間來到城中買東西，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公平交易，因為他們軍銜豐厚出手大方，一般阿拉伯人還很樂意與他們交易呢。

　普通商民百姓最懼怕的是城管，隨地大小便要挨鞭子、醉後鬧事要挨鞭子、垃圾不倒到指定的地方要挨鞭子、擺攤子堵了路還得挨鞭子，人人望而生畏。

　相形之下，普通阿拉伯人就覺得漢軍官兵不怎麽可怕了，就算聽說他們擊敗了凶神惡煞的馬木留克奴隸騎兵，殺死了蘇丹蓋拉溫，在蘇伊士全殲了聖戰者，追斬哈裡發穆斯塔法於金字塔下，可畢竟眼見為實啊，漢軍遵紀守法的表現，在阿拉伯人眼中幾乎要和軟弱可欺劃等號了。

　但是現在，瞧著漢軍士兵那種冷漠無情的眼神，和他們舉槍瞄準時自然而然的殺氣，就連最愚蠢的人也知道漢軍隨時都有可能開槍射擊了。

　整個人群變得異常安靜，那些舉著轉頭瓦塊的手臂，也悄悄放了下去，慢慢的、慢慢的，生怕引起漢軍的注意……

　大街上正朝這邊趕來的哈立德、麥吉德兩位，嚇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他們就是到此調解衝突的，沒成想居民們產生了誤解，竟然在他們出現的同時就喧囂鬧騰起來，只差一點兒就要引起一場暴力衝突了。

　“天，要是真鬧出大事，皇帝徹查出來說我們一來穆斯林百姓就大叫大鬧，到頭來我們豈不成了煽動對抗大漢的幕後主使?到那時砍頭都是輕的，搞不好凌遲碎割都有份！”

　哈立德嚇得一張臉白中帶青，青裡又泛出黑來，啞著喉嚨，老遠就大聲喊叫:“穆斯林兄弟們，不要衝動！安拉告訴我們忍耐和順服，現在千萬不要動手！”

　其實不需要他喊，漢軍做出戰鬥預備姿態的時候人群就自動的停止了敵對行為——別把這個時代的阿拉伯人看得多勇敢，真主之劍薩拉丁的兩萬大軍正面硬拚還打不過三百名聖殿騎士，歷代哈裡發不用本族軍隊，卻要收買凶狠好鬥的高加索人組成馬木留克奴隸騎兵拱衛政權。

　聽得大謝赫如此一喊，本來就嚇破了膽的人群，立時就坡下驢轉過來朝他哀告:“尊盛的大謝赫呀，卡菲勒要在廣場豎立他們的邪神，這是無視可蘭經禁止偶像崇拜以物配主的訓誡，公然侮辱咱們穆斯林啊！”

　哈立德煩躁的揮了揮手製止了眾人的喋喋不休，此時他心裡頭萬般無奈:別的埃米爾、酋長、毛拉可以躲，他這個代表本城居民的大謝赫(市長?貓笑～)可沒法躲下去，隻好硬著頭皮前來。

　來了又能如何?阻止漢軍修建聖像嗎，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文天祥手上捧著的赭黃色聖旨，乃是威權至大的至高諭令，人間天上的一切權力都無法與之對抗，而且秉承中央天朝皇帝金口玉言的慣例，它是決不可被收回的！

　勸這些穆斯林默默接受?呃～哈立德像吃了個蒼蠅般難受，因為這樣一來他這位大謝赫在本城居民心目中就真成個屁啦。

　哈立德左右為難，塔瓦赫裡等一乾宗教學生也是看了好笑，人人也都低著頭思忖，將來做了酋長國的官兒，遇到類似的事情也未可知，到時候怎麽辦呢?屈了穆斯林兄弟，怕被人戳脊梁骨，不服從大漢吧，那又是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就見遠處一行車馬過來，當頭的挑著羅姆蘇丹國的使者旗幟，隨後一面綠底旗子上用白色的阿拉伯文寫著使者姓名:納蘇爾丁。

　小亞細亞，羅姆蘇丹國，阿克謝海爾城的納蘇爾丁?哈立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遠遠迎上去問道:“請問羅姆蘇丹國的使者，可是那位霍加.納蘇爾丁?(霍加是阿語敬稱相當於導師)”

　“咳咳，納蘇爾丁有許許多多， 霍加也有許許多多，可霍加.納蘇爾丁只有一個，就像你屁股底下的凳子，要坐的時候，它總會出現。”

　馬車中人用俏皮的語調回答，然後車簾子一掀，努出一張老頭兒的臉，乾瘦而矍鑠，嘴邊留著彎彎的小胡子，兩隻眼睛裡好像充滿了對世人的譏誚，說話時胡子一翹一翹，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哈立德立刻將雙手交叉鞠躬道:“智慧的霍加.納蘇爾丁，您是穆斯林的賢哲，現在海法城遇到的問題，請您來想想辦法吧！”

　塔瓦赫裡和艾哈邁德等宗教學生不由得悄悄朝哈立德豎了豎大拇指:好一招金蟬脫殼的妙計，連納蘇爾丁都落進了套中！

　那邊廂，文天祥卻是滿頭霧水，他認不得那滑稽的老頭兒，便問身邊的阿拉伯通譯。

　通譯告訴他:“霍加.納蘇爾丁，乃是塞爾柱突厥人中的大賢哲……納蘇爾丁是阿拉伯語名字，他還有個突厥語名字，叫做阿凡提。”

　阿凡提?文天祥理所當然的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