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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風1276》六百二十一章 漢甲連胡兵,沙塵暗雲海(2)
高加索山脈東端的鐵門關。中間一條大道聯通了高加索南北,成為中亞通往呼羅珊波斯的必經之地,大道兩側山峰夾恃壁立千仞,兩側光禿禿的山崖上只有禿鷲盤旋飛舞,時不時出令人膽寒的嘶啞鳴叫,枯朽的樹木奇形怪狀,仿佛地獄中的冤魂附身其上。

 “形格勢禁,老夫竟然隨蒙古軍到了此間,只怕自唐玄奘之後中原數百年來還是第一人吧?”趙複東張西望的打量著山形地勢,饒有興致的盤問著當地向導,心道此生若能生還中國,必定要寫部《大漢西域記》流傳後世。

 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冷冷的看了看趙複,口氣酸中帶辣:“我等萬裡跋涉疲累不堪,趙大人倒是好興致啊,莫非胸中早有了定計?”

 趙複一怔,四下看看頓時心頭了然:只見二十余萬部眾,從西蒙古萬裡跋涉,一路上歷經了千辛萬苦,尤其是青壯控弦之士不過三萬余人,隊伍中絕大多數是老弱婦孺,趕路實在是萬分困苦。雖然蒙古是遊牧民族,“遊”到此間也十成性命去了成,大人衣衫藍縷、小孩面黃肌瘦,就連馬也瘦得皮包骨頭,鬃毛髒兮兮的拖在背上。

 忽然心頭就湧上了文天祥的名句:遙想蘇武窮邊,霜鴻夜渡,蒿目吟寒視。鐵騎銜枚還疾走,瑟瑟風搖旗幟……

 哈哈哈哈,真真此一時,彼一時也!

 趙複心頭大樂,差點兒就要放聲大笑了,只不過君臣文武當中只有他一人興致勃勃,未免有些引人注目,隻好收斂了心神。又見前方騎著大宛名馬的忽必烈,手扯韁繩、上身端坐不動,就知道這位大汗聽自己怎麽回答呢,便故意大聲回答玉昔帖木兒:

 “下官見此地險峻如斯,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飛鳥難越的險地,不知當年蒙哥、貴由兩位先帝,是如何飛騎破關,令波斯人膽寒的——遙想先帝赫赫武功,戰必勝攻必取,下官便道吾皇西狩之後只須整頓兵馬、調集大軍,再次踏破中原漢地,也不過易如反掌罷了。”

 玉昔帖木兒找不到趙複的漏子,也就悻悻作罷。倒是前面聽了這番話的忽必烈,輕輕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面有得色。

 元太宗窩闊台大汗執政十年,蒙哥、貴由攻取鐵門關(今烏茲別克斯坦南部傑爾賓特西),打通高加索南北交通線,元憲宗蒙哥汗執政二年,忽必烈之兄蒙哥汗派其弟旭烈兀率領蒙古軍兩萬,各族仆從軍八萬,共計十萬大軍攻波斯,非但一舉拿下呼羅珊波斯,還攻克了巴格達,處死了末代哈裡,兵鋒最遠抵達了地中海沿岸,征服了除埃及馬木留克王朝之外的幾乎整個伊斯蘭世界。

 第一次攻克鐵門關的蒙哥,是忽必烈的同胞兄長,第二次經由此地征服廣袤西亞的,是他的弟弟旭烈兀,既然不如自己的兄長和弟弟都能建立赫赫殊勳,忽必烈認為,在波斯休養生息之後,再一次馬踏中原似乎也不是什麽不可想象的事情。

 “阿魯渾還算有良心。派人送來了糧食和向導,此去一定要爭取他和大元同心同德……朕有三萬虎賁、二十余萬部民,強娶波斯女子生兒育女,二十年後便又有數十萬大軍,朕魂歸長生天,也要令皇子皇孫打回中原……

 不過嘛,朕雖然年過七旬,精力還算旺盛,無論如何也能再撐上幾年,等到兵馬齊備、朝廷官製步入正軌,再立皇太子也不遲。”

 忽必烈美美的想著心事,現在他唯一煩心的就是皇太子真金、皇太孫鐵穆耳早早過世,現在眾多隨駕的皇子皇孫當中,究竟將來傳位給誰呢?

 至少在他心目中大漢的威脅是降到最低了,因為熟讀漢,歷史上所有的華夏王朝,都沒能把統治伸展到波斯這麽遙遠的地方,毫無疑問,這片生長著椰棗樹和油橄欖的土地,將會是蒙古帝國休養生息,並再次崛起的根據地。

 大道在山地之間回環盤繞,立馬於高加索山巔之上,忽必烈躍馬揚鞭遙指東方,恨恨的對侍從的怯薛武士道:“記下朕的旨意——凡繼承我蒙古大汗汗位的子孫,哪怕用盡最後的力氣也要重新打回中原,並將那不服從的民族,高過車輪的男人統統殺光,婦女和兒童永為奴隸!”

 毫無疑問,凶神惡煞的忽必烈站在群山之巔。高加索凜冽的風吹拂著花白的須,這副樣子倒也很有幾分混世魔王的凶戾神情,令習慣服從強者畏懼強者的蒙古武士們大為心折,隊伍前進的度也快了不少。

 忽然,長長的隊伍末端,從中亞撒馬爾乾方向,數騎飛馬而來,攪起的沙塵沸沸揚揚,雜亂惶急的蹄聲,更是敲擊著可憐的部民們的心臟。

 難道,海都汗王那邊,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來?千萬別是……

 趙複見此情景只是微微頷,玉昔帖木兒卻是心頭巨震:他認得這幾名武士,就是他以站赤急遞的名義安排在撒馬爾乾的探子,一方面方便和海都聯系、傳遞消息,一方面也有間諜的功能。

 半個月前剛剛離開撒馬爾乾,扶老攜幼的走到了此間,難不成身後的撒馬爾乾又出了什麽問題?或者,是海都那廝鬧出了什麽妖蛾子?

 幾名站赤鋪兵滾鞍下馬,跪在了玉昔帖木兒馬前,聲淚俱下的道:“大漢皇帝從別失八裡西進海押立,海都王爺不戰而降,如今大漢皇帝冊封海都為順天保誠歸義王。領玉龍傑赤等地,並以之為先行,俺的乾、撒馬爾乾、玉龍傑赤等地本為海都屬下,自然不戰而降……”

 前面的忽必烈聽到這裡,已是心膽俱裂,他回頭迫不及待的叫道:“快說,快說清楚,如今楚某人到了何處?”

 見大汗這般樣子,站赤鋪兵也嚇得不輕,砰砰的磕著頭,哭喪著臉道:“大漢皇帝。大漢皇帝已經率兵尾隨海都而來,海都傳檄各地令各部族將糧食、葡萄乾賣給漢軍,於是漢軍得以輕裝急進倍道兼程,如今、如今只怕已經到了俺的乾!”

 啪嗒,忽必烈手中馬鞭掉落於地,只見這位昔日的一代天驕,臉色像乾癟的蘋果那樣迅的枯萎,神情可怕到了極點,半晌之後,他才咬牙切齒的叫道:“海都……”

 忽必烈率軍南下波斯,未嘗沒有遺禍江東的打算,因為直接從大漢西域出,翻越終年積雪的蔥嶺去波斯,對大軍行動來說難度是很大的,大漢從這條路追擊自己的可能性並不大;相對比較好走的北疆一線,正對著海都的海押立,漢軍要走這條路,就得和海都好生乾一場。

 無論楚風和海都哪邊倒霉,忽必烈都是樂觀其成的,最好鬧個兩敗俱傷,才對胃口呢!

 誰知道海都這個狡猾至極的老狐狸,根本不上當,漢軍打來他一點兒也不抵抗,乾乾脆脆的投降了事,連一天的時間都沒有拖延。

 忽必烈那個委屈啊,心道海都老哥您就不能和漢軍好好打一場?為毛當年在杭愛嶺和我麾下將士打得那麽熱鬧,現在想你打一場,卻不接招了?再說你投降便罷了,如何還傳檄各部給漢軍提供飲食,自己帶著兵在前面引路,好像生怕漢軍追不上我似的!

 不過忽必烈也是老成了精的人物,腦子裡打個轉就明白了海都的用心:既然海都當不成蒙古大汗,還做了大漢皇帝的封臣,他豈能容忽必烈消遙自在?那不是顯得他怯懦無能嗎?

 忽必烈鬱悶到了極點,現在可以明確的是,大漢皇帝不會放過他了。

 玉昔帖木兒打量著忽必烈的臉色,小心翼翼的道:“要不。咱們就在此間埋伏下來,打追擊的漢軍一個措手不及?如此險峻的地形,要是兩邊山坡上暴起難,漢軍一定難以抵擋。”

 趙複心頭咯噔一下,俄而冷笑道:“右丞相說得輕巧,那漢軍有千裡鏡,鏡中數裡之外也纖毫必現,試問你如何埋伏下來,而不被他們現?”

 其實玉昔帖木兒只要說埋伏在山坡的背陰面,漢軍就鐵定現不了,可千裡鏡的威名實在很大,配合熱氣球,之前蒙古軍似乎從來就沒有偷襲成功的先例,他也就灰心喪氣了,半晌才喃喃的道:

 “此地山形險惡,咱們就算不能埋伏下來打個突擊,也該派一個萬人隊在此憑借山勢固守,如此便能保住呼羅珊波斯,令漢軍不能越過高加索山,而大隊輜重就可以徐徐前進,不再慌忙趕路了。”

 看了看崎嶇險峻的山地,趙複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頭不得不承認玉昔帖木兒言之有理,但他受了大漢情報司的命令,就得替大漢說話,思忖片刻他衝著玉昔帖木兒呵呵大笑:“右丞相是說笑嗎?當年你統帥兵馬,沒能守住大都城,沒能守住哈喇和林,如今我們人困馬乏,你卻說能守住鐵門關,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玉昔帖木兒又氣又惱,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趙複見此情景,趁熱打鐵道:“啟奏大汗,與其浪費兵力在此固守,還不如加快行軍度,盡快和伊兒汗阿魯渾王爺會師,聯兵打下整個波斯,咱們才能有本錢和漢軍對抗。”

 忽必烈微笑著一捋胡須,看著趙複的眼神就有了幾分期許:“說得好,真不愧為朕的耶律楚才!待將來克複中原,朕必定令子孫後代裂土分茅以待閣下!”

 真的嗎?可惜我不稀罕!趙複面上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心頭卻是冷冷一笑。

 比起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忽必烈許下的諾言,他更在乎如日中天的大漢皇帝的寬恕。

 部民們怨聲載道的抱怨著,大隊人馬仍舊在忽必烈的命令下加快了行軍度,顯然這支隊伍和阿魯渾會師的時候,會變得更加虛弱不堪。

 而那座險峻的鐵門關,被他們遠遠的拋在了身後,除了趙複意味深長的笑容,沒有人有興趣回頭再看一眼。

 ………

 黃沙漫漫、戈壁蒼莽,高歌猛進的漢軍,在廣袤的中亞土地上行進,自從盛唐在安史之亂後離開這片土地,中華的旗幟就很久沒有覆蓋此處,今天,金底蒼龍旗,這炎黃子孫的旗幟,再一次飄揚在中亞各城上空。

 海都,已經在收復各城——或者準確的說,是帶兵去本來就屬於他管轄的各城去打了個招呼,再傳檄各城、各部族賣糧食和葡萄乾給漢軍,自己則跑到了封地,鹹海旁邊的玉龍傑赤去了,那兒是整個窩闊台汗國的最西端,和伏爾加河畔的拔都薩萊城都相距不算太遙遠了,大漢並不準備在這些地方建立直接統治,他將以土王的身份統治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

 當然,大漢的影子無處不在,他僅剩下的一萬軍隊中,大漢補充了武器盔甲、提供了餉銀,但也抽調了漢軍中的漢、蒙兩族士兵,作為軍隊的各級正副主官,他自己也明白,現在也就是個傀儡的樣子。

 不過從階下囚到座上賓,還成了永鎮一方的番邦王爺,無疑海都是喜出望外了,雖然實權下降了不少,可以前也只不過是蒙古帝國的藩屬汗王,現在做大漢的冊封之臣,似乎也沒太大的變化。

 正如忽必烈所料,海都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大漢能盡快捉住忽必烈,作為爭奪蒙古大汗寶座的老對手,他不希望自己投降大漢之後,忽必烈還能頂著大汗的名號消遙自在。

 於是,海都不但猴急的帶著阿拉坦那個萬人隊,從海押立一路往俺的乾、撒馬爾乾、玉龍傑赤跑,每到一城就布命令說這裡是大漢帝國的藩屬,要服從大漢皇帝命令,還生怕漢軍行動慢了似的,傳檄各部族出售糧食、葡萄乾,派出青壯年替漢軍運輸輜重、修築道路。

 “人性啊~~”行軍馬車中,楚風以哲學家的口氣長歎一聲,我過得不好、也見不得你好,至少你不能比我好,這種想法豈獨市井小民、街頭婦人才有?海都和忽必烈這一對兒老冤家,身為蒙古帝國的大汗,四大汗國的汗王,也不能脫出藩籬呢。

 大漢利用了海都的這種想法,而海都也樂於被大漢利用,畢竟有利用價值,總比什麽都用不上的垃圾好多了。

 海都不想當垃圾。

 雪瑤不屑的盯了楚風一眼,裝什麽大尾巴狼啊,什麽人性,你和李鶴軒,不是最擅長人心,把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嗎?

 “哼,夫君也別太得意,要知道海都可不是省油的燈,現在他實力弱小,才卑躬屈膝,將來要是實力對比生翻轉,指不定還要怎麽的呢!”

 楚風看了看雪瑤,微笑著搖頭:“無庸諱言,假如大漢真的如唐朝安史之亂那樣,力量變得衰弱,變得不能掌控西域之地,海都是一定要造反的,他絕對不會和咱們客氣。”

 靜靜在一旁聽著的陳淑楨,睜大了一雙鳳目,略帶驚愕的道:“那夫君還對他委以重任,讓他去經略玉龍傑赤等地?”

 “有反心便不能用?”楚風嘿嘿壞笑著問道:“那麽,試問夫人一句,高麗的樸成性、金日光,東瀛的細川、毛利等家,呂宋的麻那巫,佔城的忙果,天竺的德裡蘇丹,他們當中有哪一個是真心實意百折不回的跟著大漢走?”

 陳淑楨的眼神中忽然就有精光一閃,“夫君是說……”

 楚風笑道:“指望世道人心是沒用的,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各藩屬殖民地國家的君臣,對咱們大漢可以說都是畏威而不懷德,這是沒辦法改變的,我可以毫不客氣的說,要是南洋總督府不再具有壓倒南洋所有國家的實力,他們立刻就會造反!”

 然後, 楚風便將歷年來南洋生的諸多事端一一纖細說了。

 雪瑤聽得是驚心動魄啊,沒想到看起來一片平靜的南洋,表層的平靜下面掩蓋著暗流洶湧,義父陳宜中做這些年的南洋總督,只怕也是殫精竭慮吧。

 “所以,”楚風面色平靜的道:“要保證大漢屬下的番邦不造反作亂,咱們可不能像盛唐那樣指望安祿山的忠誠之心,而必須隨時保持咱們對附庸藩屬的壓倒性優勢,用實力說話,讓他們不敢反,不能反,不想反——忠誠來自於對實力的敬畏。”

 忠誠來自於對實力的敬畏!波斯聖女塞裡木淖爾很有些近鄉情怯的感受,靜靜的望著車窗外起伏的地貌出神,但她聽到楚風的這一句,仍然是心頭巨震:不管是波斯還是蒙古帝國,誰不以實力論高低?

 如今的波斯,連蒙古帝國的殘兵敗將都打不過,這樣看起來,與其讓蒙古人欺負,或者將來讓別的什麽征服者欺負,倒不如依靠強者、臣服強者,換一個幸福安寧吧!

 塞裡木淖爾暗暗下定了決心:回到波斯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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