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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風1276》五百八十九章 楚風的決斷
盛夏,烈日當空。哈喇和林偏狹的行宮卻仿佛不是太陽照耀之所,室內一片昏暗,盡是愁雲慘霧。

 “長生天詛咒你,該死的楚風,該死的南蠻子!”忽必烈頭已然花白,像困在鐵籠子裡面的野獸,不停的走來走去,時而暴跳如雷,時而神情沮喪,他的聲音也變得沙啞,幾乎是在絕望的哀嚎:“長生天呐,連大巫祝都敗給了南蠻子,草原上真的沒有力量可以阻擋他們的腳步了?”

 哈喇和林的行宮正殿,和當年大都皇宮巍峨燦爛的光天殿相比,簡直就狹小破舊得像個鄉下茅草棚,堂堂蒙古帝國的大汗忽必烈,成吉思汗之後的一代天驕、蒼天之主,被漢軍從光天殿中逐出,蝸居於偏狹的行宮中,在趙複的眼裡,他也就失去了過去那種乾坤握於掌中的王霸之氣。

 趙複不禁為多年前自己投入北元懷抱而追悔莫及。是的,當年蒙古帝國的軍隊之眾多猶如恆河沙數,名臣宿將的光芒晃花了人的眼睛,華夏即將淪陷之際,他投入了侵略者的懷抱,那個時候,隻覺得這位一代天驕的咆哮,是那麽的威壓可怕,好像九霄鳴響的雷霆,他的智慧,又是那麽的深邃,勝過了夜空中的繁星。

 可現在,當蒙古帝國失去了全部漢地,失去了它賴以統治三千萬平方公裡、成千上萬民族的鐵騎勁旅之後,趙複驚訝的現,忽必烈的怒火其實並不比鄉下老嫗之間的爭吵更多威勢,他過去那種高高在上的智慧,在計算帝國還剩下幾個可用之兵,以及余下不多的財富的時候,和錙銖必較的街頭小販似乎也相去不遠。

 “我當初怎麽會瞎了眼,把這樣一個剛愎自用、妄自尊大的匹夫,看作華夏正朔的真龍天子呢?”趙複簡直不能原諒自己,幸好,現在他有了選擇的余地……

 “大漢帝國的楚風,才是開萬世基業的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之主!如張世傑、法本、陸猛、陳吊眼、陳淑楨、文天祥、陳宜中、李鶴軒等世之名臣良將皆為大漢所用,北元豈不覆滅有期!”趙複用力的握緊了拳頭,仿佛在給自己的判斷增加力量。這一次,他可不能再選錯了。

 如果說趙複的心情是絕望中含著希望,希望與絕望並存,那麽勃兒支斤.忽必烈,蒙古大汗、北元皇帝,蒙古尊號薛禪汗,此時就只剩下絕望了。

 聽聞漢軍北伐,他曾計劃動員草原上的諸多部族,將各部青年牧民和牧奴都組織起來,尤其是給牧奴勝利之後恢復自由、取得平民身份的激勵,那麽就又能動數十萬控弦之士,在草原上和漢軍決一雌雄,他相信憑借黃金家族統治草原一百年的威信,加上適當的激勵,以及內線作戰的優勢,將能擊敗漢軍,穩固汗廷的統治,說不定,還有機會再次把戰線推向長城以南。

 可是,漢軍在過去的半年中,成功說服了包括月息部在內的不少部族。塔塔爾、乃蠻、克烈部都轉入了觀望,不再肯效死力,靠兀魯斯制度牢牢綁在大元戰車上的巴鄰部、乞顏部、弘吉剌部,又在過去的漢元之戰中受到了慘重的損失,難以為繼,忽必烈設想中動千軍萬馬再絕勝負的計劃,還沒有出籠就已經流產。

 之後,忽必烈準備退避三舍,像當年的匈奴避衛、霍,突厥避李靖、徐世績那樣,等那該死的楚風封狼居胥之後,他還不得退回長城以南?無論強漢盛唐,都只是出擊消滅敵人的軍隊,卻沒有真正佔領草原啊,到時候等漢軍退走,蒙古草原仍舊是我大元的天下嘛!要是他們不走,哼哼,天文數字的糧餉消耗就足以拖垮大漢,更何況哈喇和林方面還可以派輕騎去騷擾一下漢軍的糧道。

 誰知道,漢軍穩扎穩打,消滅巴鄰部之後,並沒有急著封狼居胥、飲馬捕魚兒海,而是倚靠大運河-秦直道的高效運輸能力,獲取充沛的後勤補給,在中蒙古的包克圖一帶扎下了根,漢商展開的大規模貿易,取得的收入也部分緩解了龐大的軍費開支,至少目前看情況決沒有退走的跡象,倒是在步步向草原腹地逼近。

 派輕騎騷擾。就更不要提了,漢蒙之間的直接貿易一開展,塔塔爾、克烈、乃蠻這些部族,就知道過去的南北貿易,是被忽必烈和早做了無頭鬼的盧世榮狠狠涮了一把——漢貨賣價格高一倍,收購價卻低一半。

 現在牧民們正和漢商興高采烈的做著生意,家家戶戶喜笑顏開,漫說哈喇和林的軍隊也是人心浮動,就是派輕騎過去騷擾,只怕半路上遇到的牧民,不但不會像以前那樣捧出酥油茶,反而會狠狠往馬屁股上甩幾鞭子,跑去向漢軍報告領賞呢!

 更加讓他膽寒的消息傳來,楚風似乎有意在草原上改土歸流,設漢官行漢法。

 聽到這個消息,忽必烈害怕得瑟瑟抖,因為他知道一旦楚風在草原上建立起了穩固的統治,憑借漢地的財富步步進逼,黃金家族將不會在這片草原上有立錐之地!

 想到這裡,忽必烈有些憤懣看了看階下侍立的“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十天前,這位右丞相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習慣了成吉思汗大扎撒令(蒙古帝國較為原始、初級的法律)的牧民們。絕不會習慣漢官的統治,部族長老、族長也不會接受壓在頭上的漢官,而各部族勢力強大、猶勝過族長的薩滿巫師們,更是不會輕易讓步。

 對,薩滿巫師!忽必烈想到當年祖父成吉思汗何等威望,尚且不敢公然殺掉通天巫闊闊出,隻好利用摔跤比賽的機會將他暗殺,這薩滿巫師在草原本部,就如八思巴等佛爺在吐蕃一般,地位尊崇無比,牧民們萬分崇信。決不是武力可以征服的。大漢帝國只要一個鬧不好得罪了薩滿巫師,就會在改土歸流的事兒上碰個頭破血流。

 但最讓忽必烈害怕的消息傳來了,草原上地位最高、法力最強的大巫祝乞兒把黑,竟然在鬥法中輸給了大漢帝國的第四皇后,非但治病救人比不過人家,比賽和長生天溝通、祈雨,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輸得底兒掉!

 天,那可是大巫祝呀!忽必烈認為,全天下除了幾年前已經圓寂的帝師佛爺八思巴,就算這大巫祝最有法力了,沒成想竟然鬥不過女流之輩。

 政治上,大漢比大元佔了上風,各部族紛紛投向大漢皇帝楚風的懷抱,經濟上,失去了漢地收入,北元要依靠征收草原各部的貢賦來養兵,大漢卻能通過貿易給各部帶來實惠,軍事上,大漢穩扎穩打步步進逼,勢頭咄咄逼人,北元損失了大批精兵良將,已無實力作正面決戰……

 現在,連思想上,大漢都擊敗了大巫祝,取得了牧民的信賴,忽必烈深知,那一場祈雨比賽,動搖的不僅是薩滿教在草原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更是動搖了黃金家族的統治基礎:

 要知道,當年正是通天巫闊闊出代表長生天的意志,給鐵木真加冕,使他成為了成吉思汗!如果薩滿巫師不再能代表長生天的意志,那麽黃金家族……忽必烈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竭力穩定情緒,忽必烈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有力:“朕的各位臣工,現在應該怎麽應對南蠻子的進逼?大家暢所欲言,有什麽想法都給朕說出來嘛。”

 漠北諸王,以玉昔帖木兒為代表的蒙古大臣。還有惟一的漢臣趙複,全都保持沉默,大儒趙複更是在心頭冷笑:眼下的光景,孫吳複生、再起那位挽亡濟危東下齊城七十二的樂毅於地下,只怕也救不了危危可笈的蒙古帝國!

 “應該,應該怎麽辦……朕的各位臣僚,你們倒是說說話呀!”忽必烈頭一次在臣子面前露出軟弱的神情。

 玉昔帖木兒想起了小時候被父親帶著在草原上圍獵野狼,剩下最後一隻野狼,它凶橫而又軟弱的表情,就和現在的忽必烈別無二致。

 偏生大汗垂詢的目光,在掃過大批臣子之後,習慣性的落到了他所信任的“月兒魯那顏”身上,玉昔帖木兒十分無奈,隻得硬著頭皮道:“伊兒汗阿魯渾和金帳汗忙哥帖木兒是在蔥嶺以東過的冬,開春就拔寨起營回去的,多半現在已經和起義的波斯人交手了,從往來商旅口中得知,似乎波斯光明聖女和蠻子皇帝楚風頗有些兒情份,要是波斯吃緊,想必楚某人……”

 “嗯,不錯,不愧為朕的月兒魯那顏!”忽必烈在過去一個冬天變得花白的頭,現在似乎多了幾分喜氣兒,突然顯得衰老,還出現了老年斑的臉上,也展現出了近些天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看著玉昔帖木兒:“說下去,朕的右丞相。”

 玉昔帖木兒隻得硬著頭皮往下說:“中亞海都王爺雖然新敗,但聞得漢軍西出玉門關,有囊括西域之心,必然觸犯他的利益,如果咱們再許以厚利,想必海都王爺一定會傾盡全力與漢軍作戰的。”

 好!忽必烈一巴掌拍到自己的瘸腿上,凶殘的眼睛裡透出興奮的神采:“讓伊兒汗和海都好好的打,狠狠的打,不信漢軍能在草原上熬下去——這些天,咱們暫避其鋒,收拾好行裝,漢軍要來,咱們就把哈喇和林讓給他們,隨便他們來封狼居胥……”

 說著說著忽必烈笑了起來:“可這狼居胥山,最後還得在咱們大元手中!”

 就在草原腹地哈喇和林君臣商議同時,萬裡之外正在進行一場不亞於三十年前旭烈兀征服西亞時攻克巴格達的大決戰。

 波斯的盛夏,比往日更為酷熱,炎炎烈日之下,戈壁上溫度升到了難以讓人忍受的程度,數萬身穿白色長袍、胸口繡著火焰飛騰圖案的光明教殉教戰士,列成了方陣,以無畏死亡的心態,迎向了伊兒汗麾下的蒙古鐵騎。

 光明聖女塞裡木淖爾站在神聖的黃金輦車上,“太陽的智慧”項鏈襯托著她如花的容顏,黃金鷹頭杖“至高無上的權威”給了她無比的自信,裝飾著眼鏡蛇形花紋的腰帶“生命的守護”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刻有古老楔形文字的戒指“光明神的印記”,給了她無窮無盡的力量。

 在光明神的聖光照耀下,前進吧!

 十二長老吹響了前進的號角,殉教戰士組成的方陣向蒙古騎兵逼去,他們士氣高昂,他們視死如歸,伊兒汗的覆滅似乎就在眼前。

 塞裡木淖爾豐潤的唇角微翹,勝利仿佛就在眼前。

 但觀戰的起義指揮官之一,阿巴丹的塞爾柱突厥總督阿史那莫央卻沒有盲目的自信,自從伊爾汗帶著東征殘余的精兵,翻越蔥嶺回到呼羅珊波斯故地,形勢就漸漸變得不利,而金帳汗從鹹海派來的兩個萬人隊,更是讓天平倒向了阿魯渾一方。

 最先遭遇上帝之鞭的,是靠近內陸地區的幾個總督,他們根本無法抵擋長驅大進的蒙古精兵,一戰之下大敗虧輸;然後是當年的阿拉伯征服者後裔,傳承自黑衣大食阿巴斯王朝的武勇也沒有改變戰局;最後,阿史那莫央,突厥狼族的傳人,帶著他的勇士們走上了前線,可現在僅僅一場戰鬥之後,他的上萬大軍就縮小成了一支數百人的衛隊。

 波斯光明教的殉教武士趕到了戰場上,阿史那莫央相信,如果是三十年前抵抗旭烈兀的那支殉教軍,也許今天勝利將站在呼羅珊波斯本來的主人一邊,可現在這支剛剛組建起來的軍隊,他們的戰陣未熟,他們的戰技並不熟練,甚至根本不習慣敵人的攻擊方式,空有一腔必死的勇氣,可不能擋得住蒙古武士的強弓勁弩、鐵騎彎刀!

 阿史那莫央的看法是正確的,當蒙古大軍射出第一波箭雨的時候,置身於殉教武士隊列中的波斯戰士賈胡爾,曾經的編草席者,現在的殉教戰士,就感覺到了空前可怕的壓力。

 鋒銳的箭矢,帶著刺破蒼穹的度,尖嘯著劃破空氣,如流星墜落地面,毫不留情的刺入人體,撕裂他們的衣服,刺破他們的皮膚,切割肌肉和血管,快的帶走生命。

 衝,只要衝上去就能和他們肉搏,決一勝負了!

 波斯人知道自己的弓箭無法和蒙古武士相提並論,他們想憑借人數的優勢衝上去近戰,騎兵催動戰馬,步兵邁開雙腿,駱駝兵抽打著駝。一時間戈壁戰場上掀起黃沙漫漫。

 一聲呼哨響起,“曼古歹”的叫聲亂紛紛的傳遍了蒙古軍陣,武士們開始撥轉馬頭。

 他們要撤退了嗎?賈胡爾高興的叫喊著,他的夥伴們齊齊加快腳步。

 沒有,曼古歹並不是撤退,而是可怕的回身射!

 蒙古騎兵一邊打馬跑路,一邊用精湛的箭術射擊追擊的波斯人,可怕的箭雨中,波斯的殉教戰士們成片成片的倒下,卻始終衝不到敵人身前,蒙古武士們像野牛的豺狼,不斷給野牛群放血,消耗牛群的力量……

 一年前,賈胡爾還是個阿巴丹編織草席的青年,身邊的夥伴們有用紙莎草製作紙張的工匠,有耕田的農夫,有碼頭做事的苦力,更多的還有鄉村裡種植椰棗和橄欖的農夫,波斯經製軍隊不死軍被伊兒汗帶去了漢地,聖女塞裡木淖爾新組建的軍隊,沒有一位真正經歷過浴血搏殺的戰士。

 同時,因為伊兒汗帶走了絕大多數兵力,過去一年波斯本土的起義又太過順利,幾乎沒有什麽像樣的大戰,賈胡爾和他的夥伴們,還是此生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可怕的曼古歹戰術。

 一切似乎已經注定,塞裡木淖爾燦爛如朝霞的笑容在她動人的面龐上漸漸隱沒,殘酷的戰場讓她知道了為什麽三十年前旭烈兀可以憑借兩個真正的蒙古萬人隊加上一堆仆從軍,就能征服波斯、兩河流域和敘利亞。

 現在,難道阿魯渾又要憑借兩個萬人隊,就再一次將波斯拖入黑暗的深淵嗎?

 不!塞裡木淖爾摸摸中空的黃金權杖,柄裡裝著楚風給她的聖旨,她就有了萬分的自信:強大的楚風,我心目中的夫君,一定會扭轉乾坤!

 波斯告急的消息從海路傳到了漢地,又用信鴿傳到了包克圖,正在指揮軍隊徐徐進逼哈喇和林的大漢君臣,就接到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北廷總督陳宜中仔細的觀察著皇帝的臉色,揣摩著這位天子的心意,慢慢道:“我們大漢帝國曾經有過承諾,凡是前來朝貢的番邦就會保證他們的安全,凡是和蒙古帝國鬥爭的,都會得到我們的幫助,更何況,當漢元之戰開始,面臨八十萬大軍壓力的時候,波斯人的起義改善了我們的處境,是有功於大漢的……”

 “不,我們不能放棄既定策略,無論輕率冒進還是轉移注意力,都會導致更大的損失,”楚風的目光堅定如鐵,“三個軍出玉門關,對付蠢蠢欲動的海都,另外三個軍繼續在草原上徐徐進逼擠壓忽必烈……至於波斯,我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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