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一切皆如幻象,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樣的異像,就連靈虛這樣見多識廣的上清老掌門,一時也有些猝不及防。這時,如果不是天上猛禽的羽翼扇下的狂風,吹得眾人衣裳獵獵作響,還有地上那些濃重的野獸鼻息彌漫四周,醒言幾人還真要以為眼前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個幻象。
而這幻象還沒完結。
正當上清一行人相互靠攏,警戒後退時,對面那片森立如林的獸靈軍團中,又奔出成百名獸首人身的高大精怪,大約虎豹熊羆之類,如同一陣旋風般往來奔跑,劈枝運木,眨眼間就在那片剛被連根拔起的密林上,建起一座七八丈高的堅固木台——建造速度如此之快,直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這些精怪,怎麽有空大興土木?”
敵友未明之時,總覺著眼前這些獸靈的舉動處處透著古怪。正當醒言眾人心中疑慮時,身後卻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我知道了!”
“一定是它們又來聽哥哥講經了!”
這悅耳聲音如同清脆百靈,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那位被他們護在身後的小女童。
瓊肜這麽一叫,那幾個上清長老還有些莫名其妙,但醒言和靈漪心中,卻是驀然一動。急忙朝對面仔細觀瞧。這時候,對面陣中忽又響起一陣洪鍾巨雷般的聲音:
“玄靈教諸部,恭請張教主、大師姐上台閱示!”
伴隨著這聲話語,天上地下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歡呼”!
“張教主……”
有了先前之言,再聽得“張教主”三字,醒言心中忽然升起一個荒誕的想法。心中動念,便轉身看看那個女娃,恰發現她那小臉蛋上,正有些得意洋洋。
見瓊肜這模樣,她那心機敏睿的堂主哥哥已知道,看來這次,又是這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小妹妹,不知何時暗地給自己做下這件好事。而瓊肜這時候見他看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閃躲著堂主哥哥的注視,神色忸怩地說道:
“哥哥,別罵我……這事情瓊肜今天才記起……其實有次真地想告訴哥哥,但又忘了從前到底有沒有忘記……”
小妹妹說話依舊夾纏不清,著急時甚至還有些大舌頭,但這時候醒言已沒空計較。
得了瓊肜確認,他便趕緊考慮起對策來。正有些額冒冷汗,忽聽身前靈虛真人開口說道:
“醒言,這麽說,這些野獸精怪是友非敵了?”
“是啊,應該是!”
“哦!既然這樣,那你還等什麽?”
“呃?”
醒言聞言,朝靈虛愕然看去,卻見這位道教老掌門正滿面笑意。
“多謝真人點撥。”
有了靈虛首肯,醒言再無遲疑,當即拉起瓊肜小手,腳下一陣雲霧蒸騰,朝那座高聳的木台飛去。離地之時,還不忘回頭跟靈漪說道:
“靈漪,你們都來。”
於是轉眼之後,姿容高貴的龍族嬌女還有那幾位仙風道骨的上清真人,全都升到高台上,立在醒言身後。等醒言等人登上高台,那腳下原野中茫茫獸精軍陣中,又響起一陣鼉鼓號角,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野獸嚎叫,直衝雲霄,嗷嗚不絕。
等醒言等人在高台上立定,高台前一陣卷地狂風,獸群中有兩個容貌怪異之人平地飛起,奔到高台上少年面前。只見這兩位青甲黑袍的怪客抱拳躬身,恭恭敬敬深施一禮:
“麒靈堂堂主白虎坤象,羽靈堂堂主天鷹殷鐵崖,拜見教主!”
隼目鷹鼻的羽靈堂堂主恭聲稟道:
“稟教主神師,
自那南海惡神屠我羅浮生靈,奪去大師姊遺體,這些天裡我們已召集本教各處山澤諳知水性的戰士,在此集結,等待教主指示!” 話音剛落,旁邊那位面如滿月、身高體胖的紅臉老者,滿臉悲憤地接言道:
“稟教主,大師姊遇難那日,羅浮山中玄靈教主力,大都在中土荒原各處山澤傳道,但教中各地選派的新生妖靈,卻在山中聽教中長老宣講教主的聖言大道,沒想卻被惡龍屠戮。可憐它們都沒什麽法力,天地劇變時竟大多遇難。而那場劫難中,羅浮山我教蒙昧未化的子民,更是死傷不計其數……”
氣猛聲烈的麒靈堂主,說到此處卻已是言語哽咽,一時竟說不下去。
聽得他這話,醒言正是感同身受;當日那羅浮山天寒地凍、屍橫遍野的景象,還有那個清冷如雪的溫柔面容,重又浮現在自己面前……不知不覺中,他的拳頭已緊緊攥起!
正當他悲憤交加時,身前這兩位玄靈教的首領,一齊躬身,懇求道:
“如此深仇大恨,還請教主主持大局!”
他二人說這話時,原本喧鬧的荒野已變得鴉雀無聲。四下裡,只聽得見天空中翱翔的鷹陣,扇出陣陣“呼呼”的風聲。
當這四野靜寂之時,當年那講經少年,突然被告知自己已成妖靈教主,心底頓時像開了鍋一樣沸騰不止。表面上,他也和大家一樣,靜默不言。
一時間,風聲颯颯,四野沉沉,眼前這天地彷佛一下子靜止下來。
“好!”
這樣的沉寂並沒持續多久,便被一聲震石裂雲的喝聲打破;年輕的道家少年,當抬頭看到荒野中那千百雙睛眸中射出的真誠目光,心中便有了答案。於是這蒼茫荒野中,便回蕩起一陣慷慨的話語,徘徊震蕩,有如清越的龍吟:
“諸位玄靈教友,我張醒言,今日在羅浮山南立誓,從今以後,我將和諸位同生共死!”
浩蕩的宣誓如同波濤一樣,瞬間淹沒了整個蒼莽的荒原。聽得這樣鏗鏘如鐵的話語,即使是那些蒙昧未知人言的精怪,也立即從擲地有聲的語氣中領會了它們教主的諭義,於是整個寥廓荒莽的嶺南丘陵平原上,各樣的粗重兵器全都被向天舉起,此起彼伏,就好像颶風卷過的海洋。
面對著這樣波瀾壯闊的情景,醒言也被感染,一時間熱血沸騰,心中似有一股壓抑不住的豪情,從心底噴薄而出,化作一陣磅礴呼嘯的話語:
“諸位教友,我等人類妖族,盡皆天地育化的精靈,皆是平等的生靈。只是有些高高在上的神靈,卻視我們有如螻蟻。為著一己之私,他們便可以任意屠戮生靈。這樣情形,溯其根源,還是因為我們有如散沙一盤,不敢反抗;那些惡神便愈加驕蠻。長此以往,恐怕離滅族之禍,也不遠了!”
就如同昨日清晨傲立群山、呼嘯萬裡一樣,此時少年的話語奔騰蓬勃,所有原野雲天中的鳥獸禽靈都聽得一清二楚。見到這樣情形,便連早已關注他的靈虛真人,也不禁暗暗稱奇。
等醒言這樣振奮人心的話語落定,獸靈軍團中那些未曉人言的精怪,開始時跟著身邊修煉更久的前輩小聲地學舌叫好,不多久便越叫越響,和夥伴們的呼聲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
而這時,獸群中那些興奮無比的昆雞狼騎,水兕青牛,已從大群中分出,奮爪揚蹄,圍繞著龐大的妖群環轉奔跑起來;疾奔之時,蹄聲隆隆,有如慶賀的爆竹鑼鼓。
這一刻,這樣壯闊恢弘的歡呼嚎叫,已順風傳出百裡,清晰的傳到那些早已避得遠遠的獵戶村民耳裡,直讓人心神戰栗,搖搖欲倒。
當然,這樣衝天蓋地、彌漫州縣的妖氛怪氣,並沒人敢來探視究竟。最近這附近州縣的民眾,聽得羅浮山中七月飛雪,雖然聽說是南海龍王降下天譴,但其中有沒有其他內情,他們也並不知曉。現在又見到這樣神神鬼鬼之事,他們這些小民自然不敢胡說妄言。
而這一日,八荒震動、天下妖主誕生之事,南海郡那些州史縣志中,卻連一句“野有妖氛”都不敢提。看來,官修正史,大抵如此。
再說這羅浮荒野,不知是否感應到妖主出世,原本便有些陰沉的天空,忽然間風雲突變,雷電大作,頃刻便已是暴雨傾盆。只不過,雖然大雨瓢潑,卻絲毫不影響那些妖怪精靈慶祝的心情。各執簡陋兵械的獸靈,全都在大雨中昂首向天,斧矛揮舉,口中“荷荷”作聲。雨雲中那些翱翔的禽怪,則不顧大雨衝襲,全都翔集在醒言的頭頂上空,為他遮風蔽雨。
見到這樣情景,少年張醒言心中也十分感動,當即感慨謝道:
“多謝諸位盛情,今日我雖頂此教主名號,也隻為族中做事而已,和大家並無什麽尊卑之別。現在只有一事可惜,可惜這樣吉時,我沒有美酒犒勞大家……”
正遺憾說時,卻突然聽到從遠處雲中傳來一個宏大的聲音:
“誰說沒有美酒犒勞?”
忽聽天上傳來這樣震天動地的巨語,妖獸歡呼之聲漸漸平息;環繞四周的狂奔妖騎,也漸漸緩下來,直至慢慢駐足。所有的妖獸禽精,都彷佛感覺出一絲壓迫的氣息漸漸臨近,便全都目露警惕神色,攥緊手中兵戈,望向西南的天空。
而這時候,一陣急雨灑過,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便漸漸停止。
正當曠野中氣氛凝重之時,高台上那個嬌娜女孩兒突然歡呼一聲:
“是爺爺來了!”
話音剛落,姣麗華貴的龍女已然飄身而起,雪青色的裙帶繞身螺旋飛舞,朝天空冉冉升去;飄舉之時,靈漪兒渾身瑞氣紛華,在黯淡的雲天背景下猶如一朵白亮的雲彩,向西南從容飛去。
直到這時,感應到那股神聖而威嚴的氣息,所有在場的獸精禽靈才知道,原來教主屬意的那位靈漪姑娘,竟也是位靈力充沛的仙靈神女。當她飄飛到高天禽陣的附近,那些冷峻不馴的雕隼,也一個個不自覺的朝旁邊讓出雲路。
閑言略去,過不多久,在眾人翹首仰望中,那神麗女子便和一位雲袍金甲的神人,從雲端降下,重新回到教主妖主的身邊。
“雲中君!”
見到靈漪同來之人,醒言脫口叫出他的名號。原來這位一身戎裝正樂呵呵看他的神靈,正是往日那位和藹可親的四瀆龍王雲中君。
此時此地意外重逢,靈漪口中失蹤已久的四瀆老龍神,對著這位忘年交大笑道:
“哈哈!賢孫婿今日榮膺妖主,我這做長輩的自然也要來助酒道賀了。來,奉上美酒千壇!”
話音未落,一聲雷響,那些正注目台上的獸人禽怪,每個眼前都憑空出現一隻褐色陶壇;等他們慌忙抱入懷中,拍開封皮,頓時便聞得酒香四溢,彌漫四周。見有美酒在前,這些大多來自苦寒之地的異類精靈,頓時歡呼雷動,趕忙將香醇的美酒倒入口中。
見美酒頒下,一眾俱歡,醒言也甚是感激,便抱拳跟老龍君謝道:
“多謝龍君贈酒,醒言感激——”
“不盡”二字還未說出,他忽然回想起龍君剛才的話,頓時嚇了一跳,驚疑不定:
“龍君,您剛才說……賢、賢孫婿?!”
“當然!”
看到少年滿臉通紅,老龍君哈哈大笑,說道:
“醒言啊,前些天你拐跑我孫女,又偷著和她私定終身,膽子倒不小。怎麽這時候,卻跟我老龍裝糊塗?”
“……”
醒言聞言隻覺臉上發燒,無語片刻後才恢復了正常,按著往常的習慣跟老龍君答道:
“呵~龍君說笑了。其實不是我拐跑你孫女,而是你孫女自己來找……”
半帶玩笑的話語剛說到這兒,張教主敏銳的靈覺就捕捉到一絲羞惱的怒意,顧慮之下,隻好乖乖閉口不言。此時再看那龍女,早已是紅霞撲面,嬌羞不堪;要不是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依著往日性子,她早就要暫時放過少年,而去揪爺爺胡子!
鬧得這一時,醒言那些新屬眾酒水也大都喝完。環顧四方一圈,醒言忽問四瀆龍王:
“老……老龍君,不知還有酒否?”
“有!”
見少年環顧一周,雲中君已知他心意,便伸手一探,望空抓出一物,狀若葫蘆,遞與醒言,說道:
“此乃異域神瓠,名‘昆侖之觴’,可接河源之水自釀美酒,傾千杯而不空。”
“多謝神君!”
接過神物昆侖觴,醒言足下生雲,飛空而起,手執神瓠,運起法力,將瓠中美酒化作千萬道水線,朝地上精怪手中的空壇中倒去;在他們上空盤桓一周,又縱起神劍,閃電般飛騰到高天禽陣之上,手中神觴傾灑,如同緩緩下起一場酒雨。那些鷹隼禽靈見了,急忙翻身宛轉飛翔,將飛灑的酒水吮入喙中。一時間,整個曠野中酒香流溢。這些妖靈得到新主親斟的美酒,頓時又是群起歡騰,嘯聲如潮。
等眾獸歡呼聲略微平息,那一身雲氣繚繞的四瀆龍君,朝四下妖靈穆然說道:
“諸位玄靈教友,妖族精靈,老夫四瀆龍君,今日特來恭賀貴族新任首領。”
龍君此言一出,四野肅然。對於這些妖靈來說,四瀆龍君乃是強大的神靈存在;無論它們如何桀驁不馴,對於這位掌管內陸水系的神龍來說,還是充滿了敬畏之心。現在聽他開口,頓時個個噤聲斂蹄,豎耳傾聽。只聽雲中君帶著龍吟說道:
“貴族新主,老夫深交已久;其為人不必多說,本座在此隻說一句:我四瀆老龍,也算歷經滄海桑田;你等妖靈奉此子為主,恐怕是你們中土妖族,自上古那場神魔大戰以來,作出的一次最正確的選擇!”
“……”
雖然老龍王這話說得玄之又玄, 但包括坤象、殷鐵崖在內的一眾妖族,聽得此言盡皆驚喜交集。只聽四瀆龍君繼續說道:
“正因如此,今日我四瀆龍族便順道前來拜賀,奉上我族龍王寶庫中的四靈神裝,為妖主神師新任之禮!”
說罷龍君一揮手,頓時有四位金甲神人從雲開日出之處飛來,手中各捧一件瑞華紛繞之物,奔到醒言跟前,雙手恭敬呈上。當他們到來之時,這妖族急就而成的簡陋木台上,就好像忽然落下一朵絢爛璀麗的五彩雲霞,神光亂躥,滿地都是霓光燦爛,瑞氣紛華!
且不提醒言如何當場穿上這件如意寶物,再說靈漪;見爺爺給愛郎送上這件神裝,欣喜之余,她也有些小小嗔意,便偷偷跟老龍君埋怨:
“爺爺偏心!小時候漪兒去寶庫中玩,這套神裝連碰都不肯讓我碰!今日卻拿來大方送人!”
原來四瀆龍王送上的這寶物,龍女靈漪兒印象非常深刻,知道這套爺爺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四靈神裝,分為四件:
“朱雀彤靈冠”,“青龍皓靈甲”,“玄武霄靈帔”,“白虎鎮靈靴”。
這四件護身甲胄,乃是自家寶庫中珍藏的寶物;往日她去寶庫中玩耍時,其他寶物神器可以隨便拿來玩,就這幾件四靈神裝,爺爺偏偏用可惡的法陣護住,害得她連碰都不能碰!
不過,雖然往日未免頭疼,這次見寶貝孫女發難,老龍君卻不慌不忙,一臉慈祥笑容,從容回答:
“乖孫女哇,你可曾見哪家長輩,肯把自己女兒孫女將來的嫁妝,早早讓她們隨便亂動亂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