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於聲如雷如電,其為氣至大至剛。 ——佚名
伴隨著“噠噠”馬蹄聲,醒言瓊肜二人,很快便將喊殺震天的戰場拋在身後。待身邊迷漫的煙霧逐漸消淡,重又能看清眼前的天地雲林,醒言便勒住白馬,翻身跳下。見哥哥下馬,小丫頭也輕盈的飄身而下。
回望來路,在那煙接雲天之處,隱隱聽得有陣陣馬嘶人沸之聲傳來。可又隔得較遠,若不仔細分辨,還會以為那兒只是處嘈雜的集市。
“嗯,此處空氣澄淨,待會兒便不怕濃煙嗆著鼻子。”
醒言飛快掃了四周一眼。正準備動手之時,忽聽得瓊肜在身旁迷惑的問道:
“哥哥,我們不回去了嗎?”
“不,把那些壞人打敗再回。”
“也好!可瓊肜看不到那些壞人呀?”
“呵~沒關系,哥哥馬上就給你變個戲法。不過瓊肜你得幫哥一個忙。”
“好!”
小女娃兒聞言立即挺胸抬頭,只等哥哥交待任務。
“馬上我便要吹笛;若有扎著黑頭巾的壞蛋來打擾哥哥,你便拿刀子把他趕開!”
“好!”
小女娃兒也不問醒言為啥要吹笛,隻立將手中一對明晃晃的短刀片,舞成兩朵花兒。
“很好!還有件事,瓊肜你也一定要記住。”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哥哥,便要去一個叫饒州馬蹄山的地方,跟人說你是張醒言的妹妹——那樣就一定能找到我了!”
“好!可是,瓊肜為什麽會找不到哥哥呢?哥哥身上好聞的味道,瓊肜一直都在想著不能忘記!”
“呃……這個以後再告訴你。”
醒言柔聲答道。
打定主意要以神曲『水龍吟』震退群獸的少年,一想起那次在馬蹄山試奏神曲時九死一生的情景,便禁不住神色黯然。
輕撫了撫身前小小少女柔順的發絲,醒言便轉身面對家鄉饒州方向,默默禱祝:
“爹,娘,如若孩兒隕命於此,今後您們就把瓊肜當女兒吧!”
祝畢,一臉肅然的少年,便再無猶豫,伸手直奔那把玉笛“神雪”而去。
且略過這二人不提,再說那天師宗林旭等人,卻是越戰越心驚——瞅著眼前狼騎上這位上身精赤、肌如虯結的靛面巨漢, 林旭心中大為驚疑:
“怪哉!這些下三濫的草寇,從何處尋來如此勇猛的強人?眼前這廝不惟武力法術俱高,還似乎頗有心計,顯非尋常妖物——卻如何會心甘情願替這幫身負血債的草寇出頭?”
當是時也,在他身周這片煙霧彌漫的戰場裡,在那凶獸咆哮聲中,軍兵慘叫之聲越來越多,顯見是漸漸抵擋不住。而不遠處密林前,百來位體力充沛的匪人,正作壁上觀,虎視眈眈,只等官軍精疲力竭之際,便要上來衝殺。
眼前戰況,已到最壞地步,眼見便是個全軍覆沒之局。
雖然林旭正偕師兄妹極力與那妖漢纏鬥,但對眼前戰局情勢,心中是一清二楚。這位天師宗的青年俊傑,不知怎麽腦海中就忽然閃現出那位上清堂主策馬逃去的背影。
不過,現在林旭心中已是無比平和:
“罷了,他才只是一個少年,大難臨頭驚懼而逃,也屬自然。我也不必笑他。”
一想到這,這位天師宗弟子心中一動,擋格幾下,尋得一個空隙,便出聲對身旁那位正奮力困敵的少女說道:
“雲妹,今日你便先走吧。”
“不錯!”
話音剛落,
便聽那位素來沉默少言的盛師兄接茬厲聲喝道: “雲兒你一女孩家,留在這反倒礙手礙腳!”
“……”
少女並未回答,隻把手中三尺青霜舞得更急。
“哈哈!你們漢人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這話太對!今個你們便都去死吧!”
那位一直默不作聲的凶狠巨漢,忽如雷鳴般吼出一句,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話音一落,就見怪漢將左手中赤色葫蘆奮力往空中一拋,那其中剩下的火蟲,便隨著在空中翻滾的葫蘆拋灑出來,向戰場中四下飛去。
隨即,正奮力鏖戰的軍丁們便見身周煙火之勢大張,隻覺著一股強勁的火炎之氣撲面而來,直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立時,便有幾位軍漢身上衣甲,先是冒起幾縷青煙,然後便“呼”一聲騰起火苗來。
一直身處火場之中的南海郡人眾,最擔心的事兒終於發生了:
自己衣甲上的避火符,就快要失效了!
對官兵而言,戰局已到最危險的關頭。
就在鮑楚雄等人快要絕望、大風寨匪徒摩拳擦掌之時,忽聽得那半空雲天裡,似乎正飄來一陣樂曲之聲。
這縷只是隱約傳來的樂音,聽來卻是如此清泠縹緲,淡乎如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讓這些正陷於酷炎火氣的郡兵,似嗅到一絲久違的清冷水氣。
“這、這是誰在這火雲山中吹笛?……莫不是那位上清宮的少年?”
“唉,現在甭說這樣的小曲,即使用那龍鍾鼉鼓,也無法挽回眼前的敗局!”
聞得這縷笛音,林旭鮑楚雄等人都是一臉苦笑。不過,那些郡兵聽了這虛渺飄來的笛聲,精神倒是振奮了不少,又重整旗鼓,奮力擋殺起來。
只是,漸漸的,這戰場內外人眾,忽發覺隨著那笛聲飄颻,四周的天地正變得有些異樣起來:
現在那天頂的彤雲,已在不知不覺中暗換了顏色,由明火一樣的亮紅,逐漸轉變為滯重的墨色。原本輕薄明快的雲陣,現已漸漸厚重起來,鋪天蓋地,便像一口黑鍋,將整個火雲山倒扣其中。而在那黑色雲幕之後,正有無數個沉重的悶雷,在低低的嘶吼咆哮。
現在這火雲山坳中熊熊燃燒的焰苗,似已變成黑夜中的篝火。正是:
烏雲鬱而四塞,天窈窈而晝陰;
雷殷殷而響起,風蕭蕭而並興!
見著這古怪的天變,無論是蠢蠢欲動的匪徒,還是苦苦纏鬥的人獸,全都不自覺的放緩了動作。
而在這風起雲湧、天地變色之際,那抹先前影影綽綽的笛聲,現在卻變得無比清晰,正伴隨著天邊的悶雷,將每一個跳動的音符傳入眾人耳廓,就好像那吹笛之人,正在自己耳旁吐奏——
隨著一聲飄於雲端的笛音流水般急轉而下,那些正在煙熏火燎中的南海郡兵,忽覺得臉上觸得幾點清涼。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傾盆大雨便已瓢潑而下;千萬道粗壯的雨柱,就如天河倒掛,將天地連接到一處;地上原本四處肆虐的火舌,早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水瞬即澆熄。
“哈哈~真是老天有眼!”
這些眼看著便要遭殛焚之災的南海郡兵,見著這從天而降的雨水,頓時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戰場之中,處處冒起火苗被雨水澆熄後產生的縷縷青煙;這些帶著幾分水火腐氣的煙味,嗅在鮑楚雄等人鼻中,卻覺得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只不過,這場於官兵而言不啻是久旱甘霖的暴雨,對那些大風寨匪人來說,卻是大大的不合時宜。那匪首金毛虎焦旺,正在雨水中大罵老天爺:
“倒霉!晦氣!這賊老天!——火雲山從來乾旱,平時攢點水都不舍得大口喝,怎麽這節骨眼上給俺來場雷雨?!”
不過,讓這廝略感欣慰的是,戰場中那些被己方驅策的猛獸,雖然身上那朵“神火”已被澆熄,但這些畜生仍然按著方才爭鬥的慣性,繼續撲擊眼前的官兵。
“……不對,這笛聲有古怪!”
場中諸人,只有這巨靈神一般的怪漢,覺著眼前這場豪雨,與那仍舊飄蕩而來的笛聲大有乾系。
剛一念及,卻聽得、那原本透著一股清靈之氣的連綿笛音,驀的嘎然而止,就此消逝無蹤。
“呼!如此正好。今個老子可沒啥心情聽小曲!”
雖然只是一支笛曲停歇,但這巨漢卻忽覺自己頓時輕松了不少。隨著笛音消逝,這惱人的雷雨也漸漸變小許多,只在那兒淅淅瀝瀝飄灑著些若有若無的雨絲。
正在巨漢與大風寨群匪暗自慶幸之時,卻猛然又覺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眼前這原本動蕩不安的戰場,怎麽正漸漸變得靜止下來?!
覷眼觀瞧,卻發現原是那陣中正自不停撲擊的山獸,突似集體中了魔厴,一齊放低身形,潛伏爪牙,隻留獸目仍在雲翳陰影中灼灼閃動。
這副場景,著實詭異,便連那些正跟猛獸搏鬥的郡兵,也看得懵懂,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所有與猛獸鄰近的兵卒,全都執械小心戒備,提防這些似乎正在蓄勢的猛獸暴起傷人。
不過,那位巨漢此時卻有不同的感覺:
他胯下那頭獒狼,雖然仍在盡力支撐著自己的重量,但他很明白,這頭自己精心訓練的凶猛獸騎,現在竟正四足發顫!
“不好!中了漢人奸計也!”
“這些奪寶賊子,果然沒這麽簡單!”
雖然不明白倒底發生何事,但這位貌似粗莽的怪漢心中很是清楚,今日發生如此多的古怪,一定是眼前這些狡猾的漢人,又在暗中施展了某種讓人恐怖的詭計招數!
正在這幾方各懷鬼胎僵持不下之際,卻忽聽得在那遙遠的天際,有一聲如若春霆般的吟嘯,正從天外破雲而來!
這聲突如其來的吟嘯,橫奔直撞,驚心動魄,恰如蒼龍長吟於九霄,澎湃崩騰,如振如怒,從那浩渺的天穹劃空而下,在這火雲山野中振林撼岩,震膽摧肝!
自這一聲起,那威懾人心的磅礴吟嘯,便時斷時續盤桓於蒼穹之中,撞擊著眾人的耳膜,就似乎在那雲天之外,正有一條遨遊天宇的神龍,乘雲氣,禦天風,睥睨眾生,鱗爪飛揚,向這火雲山野中卑微的生靈傲然宣示:
綏我則安,抗我則苦;順則在青雲之上,逆則墮九淵之下!
在這無上威嚴的吟嘯聲中兩股戰戰、心神搖搖的人眾,只有在聲聲龍吟間嫋嫋余音裡,才能發現,這樣有如神咒般的嘯鳴,音色竟與方才的笛聲如此相似。
很難想象,就是這同一支笛管,方才還奏出那樣輕靈泠冽的柔逸樂曲!
而伴隨著這聲聲有如龍吟一般的笛音,在那盤踞在火雲山上空的烏黑雲陣後,低沉的雷聲一直滾滾無絕。與剛才略有參差的是,現在已不是笛催雷鳴,而是雷和笛吟。
與這雷聲相伴的是,天際不停耀動著龍蛇般的閃電;紫白的電光,正無情的撕開黑黝的雲幕。從這山坳中向郡兵身後開闊處望去,西邊那原本被烏雲籠蓋的下半部天空,已被不停閃耀的電光透射成一種慘淡的蒼白,正在大地鄰接的上方如水波般動蕩不住。
雷聲震野,電光激蕩,在這神鬼莫測的天地異變面前,火雲山坳中這些素來敬畏天地神明的生靈,無論兵匪,無論人獸,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不敢有絲毫異動。
此時這些人才終於明白,為何剛才還凶狠無儔的猛獸,現在卻如膜拜神靈一般,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與大多數人在心中忙著虔誠禱告不同,曾與張醒言同行的那幾位心中,卻正如翻江倒海一般。因為,他們腦海之中,全都不約而同冒出一個似乎無比荒唐的念頭:
“這些催風化雨、震懾萬獸、裹挾雷霆的神咒龍吟,難道、難道真是那少年奏出?”
鮑楚雄、林旭、張雲兒等人心中,忽又回響起那個小女娃兒熱切的話語:
“哥哥最拿手的,就是吹笛啦!”
電閃雷鳴之中,卻是那南海郡郡都尉最先醒悟過來:
“慚愧!”
“不過正是得道多助。這次鮑某如若活著回去,必將那焦賊人頭一起帶回。”
鮑楚雄這句低沉嘶啞的話語,伴著天上滾滾雷聲道出,卻讓那位還在七八丈開外的金毛虎焦旺,猛然打了個冷戰。
正在鮑楚雄要喝令手下軍卒,越過呆滯不動的猛獸直接向林前匪眾攻擊之時,卻聽得耳邊那段正自長鳴的吟嘯,竟冷不丁嘎然止住。
然後,便見這滿場鄧鄧呆呆的山獸,忽如蒙大赦一般,朝四下落荒逃去。急急奔踉之間,倒撞倒好幾位軍士。
而這些逃躥的猛獸,大多都朝山坡林中奔去,頓時又把林前那些沒啥思想準備的山匪,直衝得七零八落。
除了這些倒霉的郡兵山匪,場中還有一人,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猛獸大逃亡中損失慘重:
此人正是那被林旭幾人圍在垓心的怪漢。
現在,他那頭訓練有素的狼騎,在那笛嘯終止之時,終於停住四足的震顫,重又回復了活力——於是,這匹獒狼終於有力氣將背上之人顛落塵埃,然後便義無反顧的絕塵而去!
頗為可惜的是,這怪漢的對頭們卻一時反應不及,又要閃躲那位舍命衝撞突圍的獒狼,因而並沒能把握住這個絕好的機會。
等林旭盛橫唐醒悟過來時,這位摔得灰頭土臉的怪漢,已如一座小山般重新站在他們面前。
不過,現在這位大風寨山匪的主心骨,手中已沒了那能放火的赤焰葫蘆;光憑他的武勇,在這些人數仍然佔優、猶有剩勇可賈的郡兵面前,已不足為懼;被生擒或被斬殺,只是遲早間事。
而那些壞事做盡的匪徒,目睹眼前這電閃雷鳴的駭人景況,不免就回憶起從前長輩嘮叨過的神鬼報應典故——雖然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刀頭舔血的亡命徒們早已多年沒想起過,但此時,卻極不合時宜的蹦到眼前,並且那種種恐怖場景,還都那樣栩栩如生!
現在,這些疑神疑鬼、內心恐懼的匪徒,再經那逃躥的猛獸一衝,已真正變成一群烏合之眾。
這場一波三折的戰鬥,勝券似又重新掌握在得天襄助的剿匪軍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