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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風雲錄》第一百九十一章 超級謀劃
第191章 超級謀劃

公子豹和寶鼎聊了很久,直到晚宴結束,叔侄二人還是意猶未盡。

坐在轀車上,寶鼎回想著與公子豹談話的細節,心情難以平靜。從公子豹的字裡行間,清晰地透漏出一個訊息,宗室貴族對目前的處境極度不滿。

大秦從商鞅變法開始,直到現在,宗室貴族的利益一直受到限制和打擊。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裡,宗室貴族聯合本土舊貴族為了維護和奪回自己的權益,一次次地反撲,他們殺了商鞅,趕走了張儀,驅逐了甘茂,在惠文王、武王和昭襄王前期,以樗裡疾為代表的宗室貴族一度成功維護了宗室的權益。

到了昭襄王中期,隨著以宣太后為首的楚系外戚的崛起,隨著以司馬氏和白氏為首的軍功貴族的崛起,宗室貴族的權益再一次受到了致命的打擊,而受到打擊的原因就是宗室貴族的分裂。

昭襄王、涇陽君、高陵君兄弟三人都是宣太后的兒子,身體裡都留著楚人的血『液』,當宣太后把持朝政的時候,當這些身體裡流淌著楚人血『液』的宗室貴族和楚人外戚貴族牢牢控制著大秦國政的時候,老秦人血統的宗室貴族們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打擊,而打擊他們的手段就是“法治”,就是大秦律法,結果這些人都被毫不留情地禁錮在了雍和櫟陽舊都,他們除了宗室屬籍外,除了聊以養家糊口的財富外,一無所有。

楚系外戚勢力就是由一部分宗室貴族和外戚貴族組成,也可以說是宗室貴族和士卿外戚貴族聯手『操』控朝政,這時候,朝堂上只有楚系一個聲音,宣太后、昭襄王和穰侯魏冉、華陽君熊戎等人齊心協力,使得大秦飛速發展,國力急驟增強,對外戰爭更是取得了一場又一場驚人的勝利,而以白起為首的軍功貴族的崛起自然也就成了必然,誰也不可能阻止他們的崛起。

楚系外戚的勢力太強大了,強大到以至於威脅到了大秦國祚的安危。三家分晉、田氏代齊,這都是血淋淋的教訓。昭襄王做為大秦的君王,老嬴家的族長,當然要考慮王國的安危。軍功貴族事實上大部分都是大秦本土的舊貴族,這些舊貴族主動適應時代的變遷,以謀取軍功繼續維持本階層的權益,他們忠誠於大秦,以守護大秦為己任,他們當然也不願意看到大秦被一幫楚人所控制。

於是,隨著大秦在中土的強勢崛起,隨著大秦國力的增強,隨著大秦國土、人口和財富的增加,鹹陽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貴族勢力之間的矛盾不可避免地爆發了,而這直接就摧毀了鹹陽穩定的政治局面,風暴呼嘯而至。

范睢出現了。范睢是魏國人,先在魏國中大夫須賈門下當門客,遭到須賈誣陷,被魏國相國魏齊酷刑拷打,並棄於茅廁。范雎裝死,逃到秦國,受到昭襄王的賞識,做了十年丞相。范睢主要有兩個謀略,對外實施“遠交近攻”,對內推行“固乾削枝”。李斯在《諫逐客書》中曾高度評價范雎,“昭王得范雎,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

事實上,“遠交近攻”不過是張儀“連橫”之策的精華版,在這之前,秦國就是這麽乾的,范睢不過做了個總結而已。昭襄王之所以需要范睢,是因為他的“固乾削枝”之策,也就是李斯說的“強公室,杜私門。”說白了就是打擊楚系外戚,打擊軍功貴族。

范睢做丞相的十年,是大秦最輝煌的一刻,也是大秦距離統一最近的一刻,長平之戰是中土從分裂走向大一統的轉折點。同時,這也是大秦政局最為動『蕩』不安的十年,宣太后死了,楚系外戚被趕走了,武安君被殺了。大秦最輝煌的一刻還沒有結束,便迎來了大秦最黑暗的一刻,而大秦最輝煌的一刻是軍功貴族和以楚系為代表的士卿貴族聯手合作幾十年的成果,但這個成果在瞬間便被范睢摧毀了。

大秦人之所以切齒痛恨范睢,切齒痛恨關東人,原因就在如此。

從大秦人的角度來說,無法接受李斯對范睢的評價。從歷史角度來說,范睢有很好的聲譽,上承孝公、商鞅變法圖強之志,下開秦皇、李斯統一之帝業,是秦國歷史上繼往開來的一代名相,也是一位在政治、外交等方面極有建樹的謀略家。這個評價太“高”了。實事求是的說,他在秦國都幹了什麽?戴著放大鏡在歷史裡尋找,所能找到的范睢的功績就是及時阻止了大秦統一中土的步伐。

拋開楚系外戚對大秦國祚的威脅不說,當時穰侯魏冉、武安君白起絕對是一對最佳組合,如果宣太后的壽命能延長幾年,魏冉和白起能夠繼續合作幾年,趙國肯定滅亡。趙國滅了,大秦可以迅速統一中土,因為當時的大秦上上下下士氣如虹,兵鋒所指,擋者披靡,中土其他六國根本抵擋不住。

范睢不應該是大秦的功臣,而應該是關東六國的功臣,正是因為范睢設計驅逐了楚系外戚,殺了武安君白起,沉重打擊了大秦軍功貴族和外戚士卿貴族,還有身體裡流淌著楚人血『液』的宗室貴族,導致大秦的統一大業驟然停止。范睢挽救了關東六國,延續了關東六國的國祚。

范睢在離開秦國的時候,有人說他是“蘇秦第二”,是魏國派到秦國的大間諜,但昭襄王心裡最清楚,真正想殺人的是他自己,范睢不過是他的替罪羊而已,所以他放走了范睢。

昭襄王為了自己的君王利益,毅然置王國利益於不顧,大開殺戒,結果快三十年過去了,大秦的統一進程沒有任何進展,朝堂上至今還是血雨腥風不斷,歸究其原因,公子豹和公子寶鼎的意見完全一致,今日的秦王政就像當年的昭襄王一樣,為了君王的利益,置王國利益於不顧,他不遺余力地壓製宗室貴族,他要趕走楚系外戚,他要打擊本土軍功貴族,依靠自己可以控制的、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關東人來實現統一中土的宏圖偉業。這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關東人能幫助秦王政開一代帝業?的確,關東人幫助秦王政開創了帝業。

歷史上,秦王政在開創帝業的過程中,始終把宗室貴族牢牢踩在腳底下,利用軍功貴族統一了中土後,他又把軍功貴族牢牢踩在腳底下,最後朝堂上就剩下一幫士卿貴族,以關東人為主的士卿貴族,這些人對他言聽計從,他君王的權力達到了顛覆,然後,他死了,帝國轟然傾覆,原因無他,帝國這棵大樹在誕生之初就是中空的,沒有宗室貴族,也沒有軍功貴族,一陣狂風暴雨襲來,大樹轟然倒塌。

這是什麽樣的帝業?十五年的帝業也值得炫耀?這正是范睢等一批堅持“法治”的公卿大賢們種下的惡果,正是這些人在昭襄王、秦王政的心裡種下了君王至上,中央絕對集權,在君王駕馭下的由士卿貴族控制國政的理念,這導致大秦帝國只有十五年的短短國運。帝國的十五年是君王至上、中央集權和以法治國這三大國策被極度扭曲的十五年,帝國的結束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標志著中土人矢志追求了幾百年強國富民理想的最終破滅。

公子寶鼎認為他看到了帝國滅亡的深層次原因。

當然,帝國敗亡的原因很多,但公子寶鼎現在是宗室貴族,他的身體裡流淌著老嬴家的血『液』,他要為自己的利益集團謀利,他理所當然要在帝國誕生之際,在帝國權力和財富再分配之際,拿到本屬於宗室貴族的那一大塊權益,所以他理所當然認為帝國滅亡的根本原因是宗室貴族和軍功貴族遭到了致命打擊,他要為此而鬥爭,而廝殺。

公子豹不知道未來,但他和所有的宗室貴族一樣,不甘心本利益集團的整體衰落,不甘心宗室貴族在權力和利益上的損失。這是老嬴家的江山,這是老嬴家的王國,這個王國的權力和利益本來就屬於宗室貴族,但因為王國長治久安的需要,宗室貴族必須與士卿貴族、軍功貴族共享王國的權力和利益,然而,現在的事實是,宗室貴族的既得權益給最大程度得剝奪了,他們變成了“一無所有”的權貴,這是他們絕對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們要反抗,要鬥爭,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毫不猶豫地展開瘋狂的反撲。

時代在發展,制度在改變,人的貪婪更是欲壑難填,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士卿貴族的貪欲永遠沒有止境。大秦在發展過程中也是一樣,士卿貴族不斷奪取權柄,不斷攫取利益,他們的理念是,大秦是大秦人的王國,不是老嬴家一家的王國,所以,宗室權貴是腐化的,墮落的,保守的,反動的,是應該被打倒的,軍功貴族是野蠻的,無知的,危險的,是應該被駕馭的,唯有士卿貴族是先進的,文明的,智慧的,理所當然是王國的統治者,理所當然是權力和財富的享有者。

士卿貴族的這種理念一直延續,世世代代,被各種各樣的社會制度所包裝,直到永遠。

寶鼎總算想明白了。在他穿越而來的文明社會裡,君王和宗室貴族已經成為歷史,軍功貴族消失得更早,士卿貴族最終成了勝利者。士卿貴族前赴後繼百折不撓地堅持著自己的理念,君王宗室武人和百姓都是他們實現自己理想的工具,所以王國滅亡了沒有關系,君王宗室武人和百姓死了也沒有關系,他們永遠活著就行,他們高唱著禮儀忠信,但孰不知,他們就是人類歷史上最無恥最沒有道德良知的偽君子。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士卿貴族是勝利者,歷史由他們書寫,所以君王宗室武人和百姓永遠都是受到詛咒和譴責的對象,而他們永遠都是人類的救世主。

“老子要殺了你們,殺光你們。”

寶鼎心裡的怒火熊熊燃燒,這一刻,他徹底融入了這個時代,他身體裡的宗室貴族血『液』終於融化了他的靈魂,他變成了一個戰國貴族,一個為了維護和攫取本利益集團的宗室大權貴。

歷史上,像寶鼎這樣的宗室權貴,從古至今,都是被詛咒被譴責的對象,腐敗保守反動就是刻在他們身上的歷史標簽。寶鼎在他前世的時代,同樣詛咒譴責這些王室權貴,然而,重生後的寶鼎成了王室權貴,他成了腐敗的保守的反動的阻礙社會發展和人類前進的“反動派”中的一員,他曾試圖掙扎,做一個先進的與時俱進的引導社會發展的全新的王室權貴,然而,他的想法太幼稚了,當敵人要奪你的權勢搶你的財富甚至要凌辱你的尊嚴砍下你的腦袋的時候,你還會堅持自己的理想?去他娘的狗屁理想,老子和你們不死不休。

於是,寶鼎就這樣成了“反動派”,他放棄了前世的人生觀道德觀和價值觀,堅定不移義無反顧地投身到“反動”事業中,做了一名由一代代士卿貴族所寫歷史中的遭到一代代人所唾棄的“反動派”。

趙儀緊緊抓著寶鼎的手,擔心的望著他。她不知道寶鼎要殺死誰,因為寶鼎的敵人太多了。今夜在公子豹的家宴上,這對叔侄坐在一起說著一些她根本聽不懂的話,但這些話裡透漏出一股濃濃的殺氣,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未來寶鼎所面臨的局勢太險惡,寶鼎不知道還要殺死多少人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是一個反動派。”寶鼎親昵地拍拍趙儀,大聲笑道,“一個在歷史上可能要遺臭萬年的反動派。”

反動派?趙儀聽不懂,但顯然這個反動派就是大惡人的意思。

“你怎麽知道自己要遺臭萬年?”趙儀不解地問道。

“因為歷史不是由我們這些人書寫。”寶鼎笑道,“歷史由我們的敵人書寫。”

“歷史由史官書寫。”趙儀問道,“大秦的史官是你的敵人?”

寶鼎愣了一下,隨即伸手把趙儀抱進懷裡,哈哈大笑,“我給你講個故事,然後你就明白‘我們’是誰,‘我們的敵人’又是誰。”

寶鼎回到蓼園後,與趙儀直奔天香苑。

烏氏、琴氏和墨家今天中午同時接到寶鼎的書信,共聚蓼園。

烏氏倮、烏重父子,琴唐和琴珪叔侄,墨者薑平和馬驌,蓼園的唐仰和司馬昌,四家坐在一起共議合作事宜。還有一家也被邀請而來,那就是趙國的卓氏。卓氏正式加入到蓼園一系,老卓文開始籌劃卓氏產業的大遷移。

四家的合作早在年初就開始了,成效還是比較顯著。墨家迅速擺脫了財政危機;烏氏的錢全部投到了蓼園、墨家和琴家的一系列產業上,雖然這大半年來烏氏一直陷入危機,但收獲依舊豐厚;琴氏得到了墨家的技術支持,得到了烏氏的財力支持,再加上隗氏進入鹹陽權力中樞得到了更大的照撫,今年的受益非常驚人,這也是琴氏家主隗清在接到寶鼎扭轉局勢後即刻返回鹹陽的重要原因,這時候,琴氏一定要擺出堅決追隨蓼園的態度。

蓼園的產業本身就很龐大,公子襄又全力經營多年,其財富之多實際上不亞於琴氏和烏氏,但宗室權貴要低調,不能太張揚,畢竟他們位於權力頂層,財富太多容易成為政敵的攻擊目標。公子襄就是太張揚,結果給秦王政毫不猶豫地拿下了。

寶鼎有前世豐富的歷史經驗,又有現代文明的營商理論,在這方面當然小心謹慎,所以他在離開鹹陽之前,交給烏重和趙信的任務就是盡可能把蓼園的產業置換到烏氏、琴氏和墨家名下,利用與三家合作的機會,把財富的所有權放出去,但牢牢抓住財富的控制權,如此就把蓼園的財富悄然隱藏了起來。所謂大道無形,就是這個意思。

其實大家都明白寶鼎的意圖,說白了就是預留後路。蓼園的產業都在別人名下,財富的所有權都給了別人,財富是不是就沒了?當然不是,寶鼎實力擺在哪裡,別人想送錢都送不上門,碰到這個送錢的機會誰肯錯過?不就是代為經營嘛,就算經營虧了,也一樣送錢給蓼園。

公子寶鼎一旦倒了,蓼園的財富自然就給沒收充官了。等到他再起來的時候,財富已經損失慘重。用這種辦法就能有效規避風險,但前提是,財富的所有權要給絕對忠誠的人,否則肯定給別人吞了。

寶鼎的想法則與眾不同。我有實力,我就不愁沒有錢;我要想更多的錢,就需要更大的實力,如此周而複始,實力越來越大,財富就越來越多,那麽代其經營的人就更加忠誠,因為忠誠一個有實力的權貴,經營者可以從中獲得難以估量的財富,然後大家就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這個利益集團為了維護和發展,會不遺余力,長此以往,那麽這個利益集團的核心人物就會更加有實力,利益集團的財富就更多。反之,你沒有實力了,這時候富可敵國就是災難,最終不但財富沒了,連九族都沒了。這樣的例子太多,孟嘗君、春申君、呂不韋,等等,活生生的例子比比皆是。

其實這是一個死道理,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除了大智慧者,很少有人能做到。寶鼎的智慧比別人高嗎?不是,他本來就一無所有,他根本不在乎失去,他來到這個時代的抱負是拯救帝國,為此他需要權力,需要改變歷史軌跡的實力,那麽實力從何而來?靠自己一個人行嗎?當然不行,他需要一個強大的利益集團。

如何組建一個利益集團?這就是寶鼎的第一步,他利用工商業的聯合,把烏氏、琴氏、墨家和蓼園四家的利益緊緊捆到了一起。這四家都有自己的利益鏈,都有自己的勢力,那麽這個利益集團一旦出現了危機,大家都要自救,都要盡可能利用自己手上的力量,如此一來,這個利益集團的實力就會不斷擴大,最終形成一個龐大的無處在不的滲透到大秦每一個角落的超級利益集團。

當然,目前這個利益集團才剛剛具備雛形,距離寶鼎的目標還有十萬八千裡,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但可惜的是,留給寶鼎的時間太短了,中土的統一就在眼前,而統一後的帝國在財經政策上肯定是重農抑商,鹽鐵官營,嚴厲打擊商賈的“投機倒把”行為。(這個時代普通商賈的主要經營方式就是計然之策,就是魏國巨賈白圭的致富理論,也就是囤積居奇,抓住時機低買高賣,典型的投機倒把,所以帝國誕生之後大力打擊商賈的政策也沒有錯,只是矯枉過正了。)假如寶鼎未能在帝國統一之初掌控朝政,改變國策,那麽他所要建立的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必將半途夭折,以宗室權貴、軍功貴族和巨賈富商所組成的這個利益集團將成為帝國瘋狂打擊的對象,大家一起玩完。

寶鼎為此憂心如焚,但人的禍福總是相依相伴,寶鼎被趕回封邑,失去了權勢,卻在無意間獲得了快速發展利益集團的絕好良機。

烏氏倮、琴唐和卓文等人與寶鼎、趙儀簡單問候之後,就由琴珪向寶鼎詳細解說這一年來四家合作的成果,以及所商定的未來幾年的合作意向。

寶鼎出塞,隨行眾多,留在鹹陽主事的就是烏重和琴珪這一對少主。烏重中途被抓,琴珪獨自挑起大梁,直到離開鹹陽為止,所以這四家合作的事情最清楚的就是他了。

寶鼎非常耐心地聽完了。

琴珪說完之後,大家都看著公子寶鼎,等待他說話。既然公子寶鼎破天荒地把四家公開召集到一起議事,當然有很重要的事情宣布。

寶鼎從案幾上鋪開一張做工很粗糙的黃紙。紙已經造出來了,但工藝不成熟,質量不高,目前正在進一步研製。不過韓非對這種新東西非常感興趣,現在寫稿都用這種做工粗糙的黃紙。寶鼎拿起朱筆,在黃紙上迅速畫了一張中土地形簡圖,然後標注出了鹹陽、洛陽和宛三座大城。

“這是未來大秦帝國的中心位置。”

眾人已經習慣寶鼎用帝國來代替統一後的大秦,見怪不怪,神情都很專注地望著案幾上的草圖。

“這也是未來帝國商貿最發達的三座大城。”

這一點眾人認可。南陽地理位置特殊,雖然將來不能和鹹陽、洛陽相比,但肯定能超過陶邑、臨淄、邯鄲、大梁和陳等商業發達城市,畢竟統一後的政治中心在鹹陽,商業中心也要西移。

寶鼎的意思很明顯,南陽是他的封邑,他在封邑裡有經濟特權,大家都要去南陽經營,以便把南陽打造成未來的中土著名工商業大城,一起發大財,但寶鼎接下來的一句話把眾人的這種想法瞬即擊碎。

“我曾經說過,帝國重農抑商,鹽鐵要官營,要嚴厲打擊商賈,所以我請你們聯合起來,竭盡全力在統一之前擄掠中土財富。”寶鼎說道,“事實上,未來的帝國沒有商貿,巨商富賈都將被遷徙到鹹陽、南陽和巴蜀三地,你們的財富將被帝國席卷一淨,你們的命運可想而知。”

寶鼎其實一直在重複這個話題,從政治、經濟、國策、法家學術等各個方面進行闡述,大家基本上都能接受他的觀點,就連老卓文從側面了解後,也同意寶鼎的說法,畢竟這是有先例的,當初齊國的管仲就是以強國富民為借口推行官營之策,甚至連娼『妓』都由官府經營。

“在法家看來,強國富民就要重農抑商,這一點我同意。”寶鼎繼續說道,“但呂不韋以商富國的策略是不是完全錯誤?當前中土諸國鼓勵營商,原因無他,互通有無。鹽鐵也是私營,這個原因更簡單,因為官營鹽鐵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財力,當前各國國力不足,無節製地征調徭役必將引起民憤,所以只有讓巨商富賈去經營,王室從中抽取十分之三的稅。帝國統一後,百廢待興,中土數百年的戰爭更是讓黎民痛苦不堪,窮困潦倒,這時候王國首要之務是與民休息,所以重農是肯定的,輔之以商更是必要的,有什麽理由非要重農抑商,甚至直接斷絕商貿?”

眾人沉思。這個問題問得好,問到要害了,眾人一時間找不到答案。

“我要自請就國了。”寶鼎說道。

眾人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的驚訝之『色』。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整個鹹陽的權貴都知道寶鼎要滾蛋了。

“我為什麽要走?我危害到了王國?我威脅到了大王?”寶鼎笑著搖搖頭,“或許你們認為這是權力鬥爭的結果,不,你們想錯了,這是大秦‘法治’國策的必然,從昭襄王到今日大王,從穰侯魏冉到武安君,到今天的我,都是這個國策的犧牲品。”

“法家‘法治’的核心是什麽?一句話,君王至上,中央集權。君王如何至上?中央如何集權?很簡單,權力和財富是有限的,只要減少參加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權貴,那麽君王就可以至上,中央就可以集權。”

“我問你們,有資格經營鹽鐵的巨商富賈的背後都是什麽人?當然是有資格參加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權貴。那麽,當國策以強國富民的大義將鹽鐵收歸官營,把巨商富賈打入地獄,這些巨商富賈背後的權貴們的利益將受到多大的損失?這些權貴們連既得利益都保不住了,還能保住他們的既得權勢?”

寶鼎看看眾人,笑道,“現在你們明白了?鹽鐵官營的政策,重農抑商的政策,都是因為‘法治’的需要,而目的就是一個,不遺余力地打擊權貴,將更多的權貴趕出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盛宴,這樣盛宴上最後就剩下君王和堅持‘法治’的公卿大臣,於是權力更集中了,財富更集中了。”

眾人豁然頓悟。公子寶鼎是個天才,他看待問題分析問題的角度和高度總是超乎尋常,從他這裡總是能聽到驚世駭俗之言,但往往一語中的。

“我再問你們,在你們看來,我的封邑不可能世襲,但能不能維持到我離開這個人世的一天?”

寶鼎自己回答了,“絕對不可能。帝國誕生後,國策調整,重農抑商,那麽封君在商貿一塊的收益徹底喪失,而這一塊的收益是最大的。最後封君只剩下田租。中土統一了,田地要重新核查,封君自置的私田沒有了,收益又少了一大塊。封君的財富被最大程度地剝奪了,你們這些追隨我的巨商富賈也被王國擄掠一淨了,那麽我這位封君還剩下什麽?是不是還有宗室權貴幫我一把?我這樣的宗室權貴都只能溫飽度日,其它宗室還能幫我什麽?是不是還有老秦人?我都不行了,被徹底困在封邑裡,老秦人還能堅持多久?中土統一了,大秦的敵人都死了,老秦將軍們還能繼續控制軍隊?范蠡離開越國前,曾對大夫文種說過一句話,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就是老秦人的結局。”

屋內一片死寂。眾人面面相覷,神『色』異常凝重。

過往的歷史歷歷在目,寶鼎說出來的話雖然驚心動魄,但的確是事實。大秦人祈盼著一統四海,但一統四海之後,帶給他們的是福還是禍?以寶鼎的看法,大秦統一,對大秦的部分權貴來說,對天下的巨商富賈來說,卻意味著死亡的來臨。

寶鼎既然對未來的預測極其黯淡,那麽他必然要拿出對策。眾人等待著寶鼎的對策。

“一年前,我叫你們聯合起來,竭盡全力賺取財富,等到統一了,國策變了,再乾其它的事。現在想起來,我這種想法很幼稚,很天真。”寶鼎連連搖頭,目『露』歉疚之『色』,“封君之後,我想了很多,我突然發現我沒有路了,我雖然才十七歲,但壽命最多也只有二十七歲。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看著你們死在至高無上的君權之下,所以我打算與命運做殊死搏鬥。”

屋內依舊沉寂。

“一切都是因為國策。”寶鼎歎道,“以法治國的國策讓大秦崛起於中土,讓大秦最終統一了中土,但也讓大秦……”寶鼎本想說“滅亡”,但還是忍住了,“也讓我們的處境越來越艱難。”

“我所能拿出的對策只有一個,改變現行國策,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們現在要做的不僅僅是聯合,不僅僅是最大程度地擄掠中土財富,還要做更多。”

“更多”是什麽?眾人心知肚明,寶鼎要更強大的實力,要攫取更多的權力,以蓼園為核心的利益集團要做到影響甚至控制朝政,否則,以寶鼎一個人的力量,即使做了大秦的相國,也無力改變現行國策。

眾人都在沉思。寶鼎這番話是不是危言聳聽?當然不是,以熊啟為首的楚系已經拿出了官營之策,大王和他身邊的關東人也接受了這個策議,只不過因為寶鼎的反戈一擊加上老秦人的全面復出,這個針對烏氏、琴氏和墨家的計策就此無疾而終了,但這足以說明大秦的國策正在向這個方向改變,以財經制度的改革來打擊巨商富賈,以打擊巨商富賈來壓製部分權貴,以壓製部分權貴來集中權力和財富。

寶鼎的對策顯然是正確的,但改變現行國策就要掌控朝政,而掌控朝政不是幾個權貴就能做到的事,它需要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去籌劃和實施。這個利益集團如何籌建?它包括哪些勢力?公子寶鼎和支持他的宗室權貴是一個,老秦人是一個,追隨公子寶鼎的巨商富賈算一個,還有呢?當今朝堂上,掌控朝政的是楚系外戚,還有關東人,而巴蜀人和老秦人勢單力薄,即使隗狀做了左丞相,也無法影響到國策的制定,因為巴蜀人實力小,在朝堂上更沒有形成勢力,這也是楚系外戚最終願意與秦王政妥協,而隗狀至今不敢公開與楚系分裂的重要原因。他就是一個人,他能在朝堂上幹什麽?

寶鼎也在想這個問題。他忽然發現自己過去的思路出現了錯誤。根據他的推斷,歷史上的隗狀在大秦應該做了將近二十年的丞相,這是個奇跡,一個人做了這麽長時間的丞相公,要麽是才智非常出眾,要麽是大王的絕對心腹,大王的傀儡,但歷史上沒有記載隗狀這個人,帝國政治上的大部分功績都記在了秦王政和李斯頭上。漢帝國是楚人劉邦和一幫楚國小吏任俠貧賤打下來的,他們修史的時侯故意粉飾李斯,這個可以理解,但為何獨獨湮滅了隗狀?隗狀即使是始皇帝的傀儡,他做了將近二十年的丞相公,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總該在歷史上留下點什麽吧?

寶鼎始終看不透這個人,也沒有把握拉攏這個人,只能通過巨賈琴氏與其保持若即若離的聯系。琴氏家主隗清是個非常有主見的女人,從這一段時間的觀察來看,琴氏與隗氏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不知道這是隗氏有意為之做出來的假相以『迷』『惑』鹹陽,還是事實就是如此,但琴氏這次在蓼園危機面前的選擇還是讓寶鼎很高興,就算這是巴蜀人故意放出來的『迷』霧,寶鼎也一樣高興,最起碼這可以表明巴蜀人沒有背叛當初的盟約,還是可以繼續做朋友。

自己實力不夠,強行『逼』迫巴蜀人堅定不移地支持自己也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巴蜀人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有他們的底線,總不至於為了一個實力明顯不足的宗室公子犧牲整個派系的利益。這次巴蜀人能和老秦人一樣,在關鍵時刻做出一個曖昧的姿態就非常不錯了。

如果能把隗氏拉過來,把巴蜀人整體拉過來,那利益集團就基本上有了雛形,畢竟隗狀是丞相公,有他在朝堂上與王綰等老秦人聯手,再與軍中的老秦將軍們遙相呼應,那起碼可以對朝政施加有限度的影響。

“公子,你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寶鼎正在低頭想著隗狀的事,聽到這句話頓時大喜,因為這句話是琴氏少主琴珪說的,這意義就不一樣了,最起碼表明隗氏不會成為整個利益集團的敵人。

琴珪說話了,烏氏、墨家和卓氏自然也表了態。老卓文很激動,他幾十年沒有這麽激動過了,因為即使在平原君活著的時侯,平原君也僅僅把他當作一個可以相信的朋友,而不是把他當作並肩作戰的兄弟。公子寶鼎卻是一個非常人,投桃報李,把他從西浦大牢接出來,馬上正式接納他為蓼園系的一員。大胸襟大氣魄的人自然能做大事業,老卓文認為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一個像平原君一樣能夠創造歷史的傳奇人物,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寶鼎把案幾上的黃紙翻了過來,在紙上詳細畫出鹹陽各大勢力之間的分布圖,然後開始講解自己構建龐大利益集團,繼而控制朝政,改變國策的整體思路。

這番話要是傳出去,足以構成謀反大罪。眾人暗自驚駭,但同時也非常敬佩寶鼎,在他們看來,組成一個蓼園勢力就非常不錯了,誰知寶鼎的構思和他們的想法有天壤之別,寶鼎竟然要打造一個控制大秦朝政、控制大秦軍政財三大權力的龐大利益集團,那將來如果成功了,大王豈不是傀儡?大秦真正的大王豈不是公子寶鼎?即便是昔年的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權傾一時之際,朝堂上也還有對手,但寶鼎的思路是,朝堂上就是整個利益集團的成員,非利益集團之人,斬盡殺絕。

“這個利益集團的核心是蓼園。”寶鼎看看圍在周圍的眾人,鄭重說道,“包括你們。你們記住,巨商富賈終究是王國要擄掠的目標,你們這一輩或許可以避過被王國洗劫的災難,但你們的下一代呢?所以保住財富最好的辦法就是進入朝堂,成為統治王國和制定國策的一員。大道無形,在這個時代,真正有財富的不是你們這些巨商富賈,而是像我這樣的大權貴,所以你們的下一代應該是權貴中的一員,應該影響或者控制朝政,如果繼續做巨商富賈,那說明我們的這個策略徹底失敗了。”

眾人恭敬點頭。誰不想成為權貴中的一員?誰不想世世代代保住財富?寶鼎正在幫助他們實現這個夢想,他們當然感激,更沒有理由背叛他們的夢想。

“在蓼園周圍是老秦人、巴蜀人和楚人。”

楚人?眾人目瞪口呆,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楚人,這個利益集團還包括楚人?楚人不是蓼園的生死仇敵嗎?

“誰說敵人不能成為利益集團的一員?”寶鼎笑道,“在明,我們和楚系是敵人;在暗,我們同屬於一個利益集團。這叫反間,無往而不利。”

眾人心神震顫,暗感窒息。公子寶鼎這一招太厲害了,同一個利益集團實際上控制了朝政,但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卻是各方勢力間鬥得熱火朝天。鬥給誰看?鬥給秦王政看的, 鬥給政敵看的,等到把所有的政敵都鏟除了,就剩最後一個對手秦王政了,到了那時,或許有一天,高高在上的秦王政會突然發現,自己一無所有了,就剩下一個大王的寶座。

“楚系會加入蓼園?”烏氏倮覺得不可思議。

“拭目以待。”寶鼎笑道,“再過幾年,熊啟就不得不低下他那顆高貴的頭顱。”

“當務之急是幹什麽?”琴珪問道。

“積累財富,沒有財富,我今天這番話就是夢想,永遠都不會實現。”寶鼎說道,“卓氏即刻從代北撤出,把能夠撤出來的財富統統撤到南陽。烏氏、琴氏和墨家即刻趕往南陽,在三年左右的時間內,把南陽打造成中土第一工商大城。”

“三年?”琴珪吃驚地問道,“三年超過陶邑?”

“南陽是塊寶地,墨家要竭盡全力搜尋山川礦脈,很快你們就會發現南陽是座取之不竭的金山。”寶鼎笑道,“南陽四通八達,周圍商貿大城多,一旦我們在商稅等各個方面給予足夠優惠,各國商賈馬上就會雲集而至。具體的事情等我到了南陽再說,我保證給你們創造一個奇跡。”

“公子何時去南陽?”老卓文問道。

“去南陽之前,我要和老秦人、巴蜀人秘密聚會一次,與他們共議此策,達成一致意見。”寶鼎略略想了一下,說道,“半個月吧,半個月內,我肯定會離開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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