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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國風雲錄》第一百九十五章 甘羅的死路
第195章 甘羅的死路

秦王政下令,章邯出任南陽郡守,甘羅出任封君府相國。

為什麽是章邯?這就是取才於賢,凡賢者即可破格錄用,但誰來判定賢才?君王和權貴。

商賈呂不韋是賢才,因為投資謀國而上位,他從一位商賈到客卿,再從客卿到相國,不過短短幾年的時間。由此類推,天下賢者大有人在,但真正能為君王所用者有多少?又有多少賢才願意為君王所用?

這個世界沒有公平可言,人材的選拔權始終控制在權貴手中,不能為權貴帶來利益者,他就不是賢才,也就沒有一展抱負的機會。

公子豹是宗室權貴,張唐是軍功權貴,這兩人的聯名舉薦足夠份量,秦王政肯定要重視,肯定要找到章邯被舉薦的原因。在鹹陽宮的大書房裡,秦王政召見了章邯,近侍大臣馮劫、茅焦、尉繚、蒙嘉均陪坐一側。一番問答之後,秦王政和馮劫等人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年輕的軍官的確有非同一般的才智。在大秦,本土寒門子弟大都文武兼修,但像章邯這樣既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又在中央府署歷經鍛煉的全能型人材還是不多。

正如公子豹、張唐在奏章中所言,像章邯這樣文武雙全德才兼備的年輕人將來就是大秦的鼎柱,君王應該給予他們更多的機會,應該不拘一格大膽起用,這符合大秦任人唯賢的國策。

秦王政和他的近侍大臣們意識到,章邯是老秦人在關鍵時刻拿出來的“秘密武器”。老秦人找到了公子豹,找到了張唐,這些曾經在武安君麾下浴血疆場的老將們需要公子寶鼎,需要公子寶鼎在適當的時侯第一個舉起為武安君翻案的大旗。武安君的案子逆轉了,二十多年的沉冤昭雪了,老秦人的權勢將更加穩固,而鹹陽宮和君王,包括曾經幫助昭襄王打倒武安君的關東人,都將遭到打擊,從聲譽到權勢上都將遭到嚴重的打擊。

楚系外戚扳倒呂不韋後,馬上搞出了一個逐客令,『逼』迫秦王政驅逐關東人,但秦王政頂住了,他巧妙利用楚系內部的矛盾,關鍵時刻把李斯、甘羅這些受到呂不韋連累的楚人拉了過來,一份《諫逐客書》天下知名,更為秦王政和關東人贏得了“明主”和“賢臣”的美譽。

這一次,老秦人東山再起,肯定要打擊關東人,而為武安君翻案就成了最好的辦法,因為公子寶鼎封君了,他的權勢在老太后和楚系外戚的蓄意『操』縱下驟然暴漲,老秦人獲得了一個為他們衝鋒陷陣的猛將,雖然秦王政和關東人在南陽挖了一個陷阱,試圖最大程度地削弱公子寶鼎的權勢,但鹹陽的鬥爭太複雜了,奮不顧身跳出來救援公子寶鼎的人比比皆是,南陽的局勢是否如鹹陽宮預期那樣的發展已經無法確定。

既然老秦人出手了,那乾脆將計就計。依照大秦律,每個郡府有三大員,主管行政的郡守,主管監察的監禦史,主管甲兵的郡尉,這三大員彼此沒有隸屬關系,直接聽命於中央。郡守受丞相領導,監禦史受禦史大夫領導,郡尉則聽國尉的命令。老秦人要拿走南陽郡守,確保公子寶鼎在南陽得到保護,那就滿足老秦人的意願,但如此一來,監禦史和郡尉就肯定是其它派系的人了,鹹陽宮依舊可以牢牢控制南陽。

在封君府相國的人選上,老秦人沒辦法『插』手,而鹹陽宮削弱和鉗製封君的最厲害手段就是直接委派封君府的相國,而相國不是對封君負責,是對君王和中央負責,說白了,南陽權力最大的不是封君,而是封君府的這位相國。

這就直接導致了守、相兩府的權責問題。南陽郡是武烈侯的封邑,但它同時也是大秦的一個郡,封君和封邑要無條件地遵從大秦統一的法令,比如田租怎麽收,商稅怎麽收,徭役怎麽征等等,軍政財各方面所有事情都要完全遵照中央法令。按道理,封邑設一個相國主掌軍政財就夠了,但假如封君和相國狼狽為『奸』怎麽辦?所以必須再設一個地方官長,如此一來,兩府勢必會產生權責重複、權責不清的問題,兩府的矛盾和糾紛也就來了。

一般情況下,封君府的相國當然是強勢一方,地方官長哪敢與封君抗衡?但也有例外,特殊情況下,尤其是政治需要的時侯,地方官長在君王和中央的支持下,就敢牢牢壓製封君府。

秦王政在命令中沒有明確兩府的職權,其意圖很明確,就是故意讓兩府的矛盾激化,最後南陽肯定要出事,當兩府鬧得不可開交的時侯,鹹陽宮就有最好的借口出手了。

章邯飛黃騰達了。接到命令後,他被同僚團團圍住,恭賀之聲不絕於耳。這賀喜的酒筵肯定要吃,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必須去感謝所有幫助他的人。

章邯先去拜謝中尉卿張唐。張唐面無喜『色』,等到章邯把感謝的話說完了,他歎了口氣,“很抱歉,我雖然貴為上卿,但對這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

章邯垂首不語,心生愧疚之意。他追隨了張唐十一年,對張唐一直忠貞不二,但今天,他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背叛的感覺,然而,就如張唐所說,他也是無能為力,他除了順應命運的安排外,他還能做什麽?

“我一直在想,你怎麽會被武烈侯看中?”張唐搖搖頭,“除了那次你指揮中尉軍幫助武烈侯圍殺關東秘兵外,你和他沒有任何接觸。”張唐停了一下,歎息道,“或許,這就是你的命吧。”

章邯不能繼續無動於衷了,他面『露』吃驚之『色』,佯裝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武烈侯是天之驕子,他的眼光更是非同尋常,他能看上你,可見你的才智的確出眾。”張唐繼續說道,“你知道今上和武烈侯的關系嗎?他們是兄弟,但幾年前,今上的另一位兄弟長安君在上黨屯留發動了兵變。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一直幫我處理機密事務,應該多少了解一些長安君兵變的真相。”

章邯的臉『色』變了,真的變了。他已經預測到未來的南陽形勢危機重重,但沒想到其中的內幕竟然如此驚人。難道南陽就是當年的屯留?難道武烈侯也要發動兵變?怪不得武烈侯會選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尉府司馬出任南陽郡守,原來其中還有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

章邯強自按耐住心中的震駭,躬身為禮,“末將追隨了將軍十一年,末將能有今天,都是因為將軍的信任和提攜。”

張唐微微點頭。他明白章邯的意思,章邯向自己求助,但自己能給他什麽幫助?

“還記得都山之戰嗎?”張唐問道。

章邯鄭重點頭。

“當年上將軍和龐煖激戰於都山,我奉命反攻,但被趙軍團團圍住。將士們拚死鏖戰,浴血突圍。我們打敗了,上將軍中伏而死。都山之戰是我一生的恥辱,但對你來說,它是一次難得的經歷。生死對你我來說,算什麽?”張唐望著章邯,突然厲聲說道,“生也罷,死也罷,我們都要站著,要頂天立地,要像武安君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章邯躬身受教,“末將謹尊將軍的教誨。”

“我是老秦人,你也是老秦人,武烈君同樣是老秦人。”張唐大聲說道,“誰要殺我們老秦人,誰就是我們老秦人的敵人。”

章邯豁然醒悟,轟然應諾。

章邯又去拜謝駟車庶長公子豹。公子豹第一次看到章邯其人,好奇之下問了不少事情。章邯對答得體,讓公子豹大加讚賞。他倒沒有叮囑什麽,畢竟這個人是公子寶鼎點名要的,與公子寶鼎必定有非同尋常的關系,肯定值得信任。

“南陽的事,你了解多少?”公子豹問道。

“將軍教誨良多,下官受益匪淺。”章邯恭敬地回道。

公子豹微微點頭,“武安君,長安君,到今天的武烈侯,對鹹陽某些人來說,都是必欲殺之而後快的對象。為什麽一定要殺他們?很簡單,他們的存在,阻礙了某些人試圖控制我大秦的陰謀。”公子豹望著章邯,冷聲說道,“你記住,這是陰謀,武安君死在陰謀下,長安君也是一樣,我和所有的老秦人都不願意看到武烈侯也死在同樣的陰謀下。”

“下官誓死守護武烈侯。”章邯當即發誓。

“有決心是不錯,但你看看當年,多少人為武安君陪葬?多殺人為長安君陪葬?你也想為武烈侯陪葬嗎?”公子豹揮舞著手臂,冷聲說道,“所以僅僅有決心不行,你必需拿出對策來,必需幫助武烈侯摧毀這個陰謀,把陰謀背後的敵人斬盡殺絕。”

章邯告辭離去的時侯,耳畔還在回響著公子豹冷森森的聲音,接著他想到了鹹陽宮,想到了大王和坐在他身邊的那幫近侍大臣。誰是武烈侯的敵人?關東人還是楚人?似乎楚人的可能『性』更大,但武烈侯和熊閔的關系為什麽如此親近?假如武烈侯和昌平君是一對生死仇敵,武烈侯還會這樣親近熊閔嗎?

章邯對鹹陽權力上層的內幕幾乎一無所知,他無法揣測到南陽局勢將如何發展,不過他知道自己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權力上層,只要緊緊追隨武烈侯,贏得武烈侯的信任,他將成為這個階層中的一員。

這天晚上,章邯在一條幽靜的小巷內上了熊閔的軺車,隨她一起趕往蓼園。

車廂內,章邯和熊閔緊緊擁抱。兩人的心情都很激動,積壓在心中多年的痛苦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熊閔喜極而泣,章邯也是熱淚盈眶。過去,他們也不相信有情人會終成眷屬,但現在他們相信了,他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而這一切,都是來源於武烈侯公子寶鼎。

“我們要謝謝武烈侯。”

“我會報答他。”章邯說道,“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來報答他。”

“你的生命是我的。”熊閔笑道,“你只要報答他就行了。願意為武烈侯獻出生命的人太多了,目前還輪不到你。再說,即使你要把『性』命給他,他也不會要。”

章邯不解地望著熊閔。

“告訴你一個秘密。”熊閔興奮地抓住章邯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聽太后說,武烈侯對你的評價非常高,武烈侯說,如果大秦的中流砥柱都不在了,能夠力挽狂瀾以一己之力獨自支撐大秦的就是你。”

章邯駭然心驚。這怎麽可能?武烈侯憑什麽如此高看自己?旋即一股強烈的自信從心底噴湧而出。武烈侯既然如此看重我,我又豈能讓他失望?

甘羅接到任命後,第一時間趕赴蓼園拜見武烈侯公子寶鼎。

封君的相國,事實上就是封君的大總管,但這位大總管與一般權貴家裡的家老有不同之處,那就是這位大總管還直接聽命於君王和中央。

在實際執行中,封國的相當然要聽封君的指揮,這是毋庸置疑的,否則封君豈不成了傀儡?封君在他的權限范圍內,可以指揮相國,相國也要絕對遵從,但封君一旦超過了他的權限,違法『亂』紀了,那相國就可以代表君王和中央予以勸諫和阻止,假若封君不聽,相國馬上就要稟奏君王和中央,否則相國就要承擔連帶責任。封君受到懲處,相國也跟著一起受罰,而且罪責更嚴重,所以這就『逼』著相國不得不睜大眼睛監控封君,畢竟這關系到他的頭顱,關系到他宗族親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大意。

甘羅今年二十一歲,已經加冠成人,相貌英俊,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是鹹陽有名的青年俊彥。他也是少年得志,但他的“得志”源自鹹陽政治的需要,所以也就是曇花一現,尤其自呂不韋被趕出鹹陽後,他就風光不再,基本上被邊緣化了,距離權力中樞越來越遠。

這些年鹹陽的風暴一個接一個,鹹陽各方權勢都先後遭到了打擊,鹹陽的形勢當真是撲朔『迷』離,根本無從預測。像甘羅這種人都是依附權貴而生存,雖然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地過日子,但稍不小心就會被卷進風暴,屍骨無存,所以甘羅事實上就是無根的浮萍,在激烈的漩渦中拚死掙扎,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是什麽。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際,災難突然從天而降,他被趕出了中樞,外放到南陽,出任封君府的相國。

封君的相國是個什麽官?出力不討好的官,典型的受氣包,隨時都有可能掉腦袋的官。

哪個封君會喜歡這樣的“管家”?至於信任,更是談都不要談了。封君信任相國,就等同於把腦袋送給相國,哪個封君會如此白癡?所以封君和封君的相國歷來就是貌合神離的一對死對頭。

封君是強勢一方,封君的相國肯定是弱勢一方,封君肯定要想方設法趕走自己的“管家”,而“管家”卻竭盡全力保全自己。不要以為相國直接聽命於君王和中央,就可以為所欲為,相反,相國的日子難過正是因為這個特殊權力。封君的權勢都很驚人,在朝堂上更是耳目密布,而回到封邑的封君還隨時可能重返權力中樞,可以想像,在封君府上做相國,那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甘羅做夢也沒有想到噩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他在中樞為官,對權力頂層的事當然知道一些。事前他就沒想到武烈侯會自請就國?武烈侯既然自請就國,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但無疑他與大王產生了矛盾,於是大王把他趕走了。

武烈侯是什麽背景?他的背景太龐大了,由此他的對手也非常厲害。大王此刻把他趕出鹹陽,讓他回到封邑,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像甘羅這樣的士卿大臣還是看得很清楚。南陽在什麽位置?為什麽大王要把南陽賜給武烈侯為封邑?現在清楚了,因為大王要把武烈侯趕到南陽,然後置武烈侯於死地。

甘羅的任務是什麽?很簡單,睜大眼睛找到武烈侯的違律之處,如果找不到,那就製造事端,『逼』著武烈侯違律,總之一句話,要給君王和中央一個理由將武烈侯徹底打倒在地。

這事能乾?武烈侯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宗室公子,他的實力太強悍了,而甘羅呢?一個普通的士卿官僚而已,武烈侯要整死他太容易了。

甘羅怎麽辦?他思前想後,發現自己必死無疑。南陽的確是個死局,公子寶鼎被徹底擊倒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公子寶鼎在倒地之前,肯定毫不猶豫地砍了自己。退一步說,就算自己沒有死,老秦人還在,老秦人還有機會殺了自己。

既然進退都是死,那還不如賭一把,賭公子寶鼎有能力破開這個死局。公子寶鼎不倒,自己做為他的封君,當然也不會倒,假若有朝一日公子寶鼎重返鹹陽做了權傾朝野的大權臣,那自己豈不水漲船高?

但是,自己被『逼』無奈之下,不得不投靠公子寶鼎,難道大王想不到?大王肯定能想得到,那他為什麽還要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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