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轉眼已經過了五個年頭。 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經足夠改變很多形勢。名劍協會和西方教廷逐漸恢復元氣,大量的新生名劍師進入協會,繼承此前動蕩中死去前輩的名劍,湧現出一位又一位天資卓絕的年輕一輩名劍師。
薛鴻銘任職協會會長期間,一改前任會長李雲東的溫和策略,對於所有人間妖怪的監視極為嚴苛,對於任何敢觸犯人間律法的妖怪均雷厲風行,甚至懲罰要比人間法律還要沉重。
因冥界已不能聯通人間,名劍協會解決了後顧之憂,對於人間妖怪的態度逐漸強硬,激化了雙方矛盾。三年之前,薛鴻銘親自參與訂製人間新協議,單方面表示要求人間妖怪們即刻執行,引發妖怪渲染大波。
新協議規定,所有妖怪都必須在名劍協會登記在案,並且每年不定期接受協會突擊徹查,一旦發現有不軌行為,名劍協會有權以任何形式處理該妖怪。此外,妖怪在人間所生後代不得超過三位,無論純妖隱妖,都必須在名劍協會記錄,若無記錄在案,視為有嫌疑禍害人間,名劍協會同樣有權處理。
新協議的頒布,客觀上了來說是很不講道理的,但同時為了人間秩序的穩定又是必要的,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妖怪自然無法接受,新協議一辦法,便成為矛盾全面爆發的導火線。
協會和人間妖怪不可避免打了一戰。
在薛鴻銘的領導下,戰鬥的結果毫無懸念,妖怪們一盤散沙,各自為營,且內部分歧重重,被薛鴻銘各個擊破,逐漸潰敗。經過兩年的戰鬥,大部分反對新協議的妖怪都已伏誅,新協議漸漸成為人間名劍師與妖怪世界的新規則。
薛鴻銘已是靈體,誰也說不準他何時會消失在人間。所以在薛鴻銘的首肯下,黃月奏成為候選會長,一旦薛鴻銘不在名劍協會,黃月奏將成為下一任協會會長。而事實上,薛鴻銘與方君君私下約定,在新協議完全執行之後,便與她以及唐夏隱居山林,再也不管人間事端。
五年的時間,薛冬妮已然長大,且她早熟,對世事洞若觀火,加上藍馨慧、王晨曦等一眾好友的照顧,薛鴻銘並不擔心。至於薛盡歡,年紀尚小,只能帶著身邊,薛鴻銘打算等他一到十六歲,由他決定是踏入人間還是隱居山林。
……
這一日終於來臨,協會情報找到了最後以為反對新協議的妖怪,薛鴻銘與方君君決定親自出手,從此了卻在人間的塵緣。
X市內,方君君站在某處天橋上,黃昏漸晚,人影斜長,方君君漫無目的地隨便閑逛,身旁跟著凡人看不見的薛鴻銘。
情報顯示,化名杜梅的蛇妖決定孤注一擲,在X市繁華區域內製造襲擊,造成人間混亂,使妖怪的存在在凡間無法隱瞞,迫使綁架其余中立妖怪加入與人間的戰鬥。這個計劃顯然是可笑的,名劍協會存在這麽多年,與凡間權力機構配合默契,早已有了無數種方法足夠應對此類突發事件。
此時正值高峰期,人潮湧動,方君君隨著人海緩慢行走,忽然聽見有人以試探的語氣叫她的名字。
“方……君君?”
方君君詫異回頭,見身後行人中,一個極漂亮的女人站定望著她。看清那人容貌的時候,方君君面孔微白。
夏詩涵。
很多年前,叫薛鴻銘神魂顛倒又叫方君君為之嫉妒的夏詩涵。
她依然美麗得驚心動魄,只是相比當年,已然多了成子的大方端莊,
看來已不輕易在情海之中舍生忘死。而她挽著一位男士的手臂,男士生得高大俊朗,面容輪廓在黃昏中有幽豔之美,眼底分明桀驁不馴,卻在夏詩涵身邊盡數蟄伏,心甘情願。 男士並非薛鴻銘當年在意大利所見到的那位與夏詩涵約會的人。
夏詩涵小鳥依人態度親昵,眉眼間有不自覺流露的幸福。
方君君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薛鴻銘,見薛鴻銘臉容複雜難明,然片刻之後,似感受到方君君目光,扭頭望住方君君明麗眼眸,咧嘴微笑。
這一笑,太坦誠,全是釋懷。
“在看什麽呢?”夏詩涵拉著那位男士走到面前,以親熱驚喜的語氣說道:“想不到會在這遇見你呢!”
她愉悅之情發自肺腑,出自真情。但也正因為這樣,才叫方君君不知如何應答,想了半天,才勉強找了一個話題,笑道:“呃,原來你回國了?”
“一年前就回來了,和他。”夏詩涵淺淺地笑,為方君君介紹身邊的優秀男士:“我丈夫,彼得。”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彼得大方又禮貌地伸出手,以流利的國語說道:“必須得讚美,您真是位美麗的小姐。”
聽到夏詩涵已結婚的消息,方君君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安心了,亦大方與彼得握手,落落大方地道:“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同樣,您也是為出色的男士。”
彼得爽朗大笑,夏詩涵白了丈夫一眼,又與方君君閑談起來。
所聊之事,無非這幾年來種種變化,個人境遇,天南地北。方君君身為名劍師,有許多事不能明說,隻好瞎編,而薛鴻銘亦回過神來,甚至還在替她編制謊話連篇。
故人久別重逢,夏詩涵顯得很興奮,似乎有數不盡的話題聊,連綿不絕,笑得花枝亂顫。而方君君卻為之頭痛不已,一來擔心錯了蛇妖行動的時機,二來她編故事編的……很辛苦。
同樣苦不堪言地,還有夏詩涵身旁的彼得,因所聊皆是陳年舊事,那裡沒有他的影子,他插不進嘴。
夏詩涵似乎感覺到了彼得無聊,於是體貼說道:“彼得,要不你先去商場等我?”
彼得如蒙大赦,告辭一聲,便連忙離去,惹得夏詩涵望著他倉皇背影不住發笑,對方君君嗔道:“你看,他呀,就是安靜不了片刻。”
方君君笑了笑:“看得出來,他很愛你。”
“呵呵,我們彼此都受過劫,所以不再貪圖,隻想找個人做容身之地。”夏詩涵淺淺微笑,撩了撩耳邊的發絲,若無其事地道:“這些年,你見過鴻銘嗎?”
方君君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終於來了。
時隔多年,誰也不是那個純真無知的少女少年,初心雖不變,為人處事多少還是被磨礪得圓滑。
因薛鴻銘就在身邊,方君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是嗎,看來你也找不到他。”夏詩涵悵然地歎息一聲:“我問過任胖子、韓衛、盧懷山,問過徐倩,問過舒婕,每一個知曉他存在的人只要能聯系的上的,我都問過,所有人……在畢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
黃昏余暉,她的影子被拉長橫越整個天橋,想起當年種種,心生惘然,故而只能選擇釋然。
她與他,當年只差一步,一步之遙,就是那剩余一生的距離。
方君君心緒起伏,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道:“那麽,為什麽要找他呢?”
“這個呀,我也不知道呢。”夏詩涵扭頭看向方君君,微風撩動著她的發梢,起伏不定,而她眼眉在發絲背後閃動不定,勉強地笑:“也許是……因為沒等到答案吧?明明就是心知肚明,然而始終沒有在他身上得到確認,覺得遺憾,覺得迷惑,覺得……是否從前種種,都是我的幻覺?”
“時間過了這麽長,即使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終有一日,記憶依然會變得模糊,然後叫你放下。但是……就算你抹消了大半記憶,將它模糊得面目全非,最後依然無法讓痕跡一絲都不留。”
“偶爾會想起,都是這些痕跡給我的。你看,那家夥……真是一個混蛋呢,給了我一個開頭,卻不給一個答案。”
方君君沉默了很久,說道:“世上有很多這種混蛋。”
“但對我來說,他是獨一無二的一個。”夏詩涵輕聲說道:“就算,當年那樣熱烈的感情已經熄滅,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就算,我最後沒有選擇他,並且也許早已不再愛他,然而還是想要給過去一個句號,免我終生糾結,死後還在想這答案。”
“你……”方君君顫聲道:“想要他什麽答案?”
夏詩涵坦然且毫不羞澀地道:“我想要問他,是否他真的……愛過我?”
身後金光湧動,方君君猛然回頭,見薛鴻銘靈體如水一般波動,化作縷縷細流,輕柔包裹著夏詩涵。此情此景,讓方君君猛然睜大了眼,心生無比恐懼。
她知道了薛鴻銘最後的執念。
關於為過去畫上句號的執念。
薛鴻銘看著她,認真說道:“君君,告訴她,我愛過。”
“不!”方君君悚然叫了起來,目光淒涼地望著薛鴻銘,顫巍巍地喊道:“她已經結婚了啊!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人生了啊!那裡……沒有你啊!”
夏詩涵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著方君君,溫柔地小聲問道:“君君,你怎麽了?你在……和誰說話?”
薛鴻銘凝視著方君君,無怨無悔,太鎮定,所以太平靜:“君君,告訴她,算我求你,拜托了……”
“君君,君君……?”
夏詩涵擔憂看著失神地方君君,白細手掌在方君君眼前晃動,卻冷不丁被方君君一把拍開,不由驚愕。
方君君退了一步,衝著夏詩涵銳聲地喊:“他愛過你啊!”
夏詩涵怔然,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鴻銘,薛鴻銘!薛鴻銘他愛過你啊!!”方君君歇斯底裡地喊叫著,又衝著薛鴻銘吼道:“這樣可以吧!可以了吧!”
她依然是那個善良的方君君,不願違背薛鴻銘的方君君,愛他發瘋發狂不顧一切的方君君。
夏詩涵遽然睜大了眼,心中似有潮汐,在沉寂多年後,翻起驚濤駭浪,來勢之凶猛,超出她所有的預料,所有的準備都在情海湧動中不堪一擊。
她微微顫抖著,聲音發顫:“他……和你說過?”
方君君沒有回答她,隻哀戚望著薛鴻銘,見他靈體如流沙,化作一縷縷金光細流,逐漸分離。而偏偏薛鴻銘卻以安詳姿態對她,心滿意足地微笑:“君君,謝謝了。”
他又看向夏詩涵,如看珍藏多年的心愛之物,輕柔地說:“夏詩涵,我愛過你。”
隨著這一句話,又有無數金光奔流湧向夏詩涵身體之內。
夏詩涵的眼睛猛然睜大了最大,瞳孔凝縮!
於方君君身邊,她看到一片耀眼金色光華,光華之中,勾勒著一個人影,手持古樸長劍,威風凜凜如古代將軍。
依然是她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身材,熟悉的……溫柔又壞的笑容。
多年之後,他以熟悉的姿態來應對她,殺傷她。
她以為是夢境,緊閉雙眼狠狠甩了甩頭,再睜眼時,他依然在那裡。
倏然上空傳來一聲咆哮,夏詩涵本能抬頭看去,震驚望見一條百丈大蛇從天上降落在附近一處大廈之上,引發大廈爆炸連連,火焰衝天而起,讓下方人群驚恐尖叫。
然後她望見薛鴻銘手持長劍,躍身而出,一躍便是數百米,拖拽著金色光輝,如銀河閃動,如夢如幻。
他一劍在蛇軀之上,三劍之後,斬落蛇頭,如傳說中的英雄一般威風八面,橫刀立馬。
然而他的身軀亦在快速的崩塌,在片刻之後,化作漫天細砂隨風彌漫,消失在人間。
留給人間的只有一把劍,他手持過的名劍。
──只有英雄才像男人!我的男朋友……
──你希望你的男朋友也是個英雄嗎?
──從小我就在想,有一天,我愛的那個人,一定會是帶著黃金一樣的光,威風凜凜地斬除邪惡,像個英雄一樣出現在我面前。他很厲害的,能做普通人都不能做的事,能上天,能入地,能讓全世界的人們都仰望著、讚歎著!
──詩函,有一天,我會像英雄一樣出現在你面前,金光閃閃,威風凜凜,能上天,能入地,讓全世界的人都仰望,都讚歎。
歲月無聲,過往種種情景浮現,宛若昨日栩栩在眼前,那個很晚很晚的夜晚,那個喝醉的薛鴻銘,那場動作炫酷的蜘蛛俠電影……以及,那一年出國,她在機場霍然回頭,幻覺看到的背影,收到的那一條短信。
那條短信,無論她換了多少個手機,至今依然在她手機中,完好無損,一塵不染。
薛鴻銘欠她一個承諾,而在今天,一如當年承諾,他像個英雄一樣出現在她面前,金光閃閃,威風凜凜,能上天入地,斬妖除魔。
承諾,是她的想念,是薛鴻銘的執念。
可是鴻銘,這麽多年過去,我早已不想陪伴我的人是個英雄,亦早已不崇拜英雄,我所想所要,不過是當年我擁有過又錯過的平凡的你。
可是,我知道,它再也不會回來了,能夠再見一眼便已是上蒼垂憐我。
方君君無聲地流淚,不肯讓自己哭出聲,她不想在夏詩涵面前有任何軟弱。強忍著悲痛,揚手一招,禦氣凝成白布,將軒轅劍收回。
劍入手中,方君君驟然渾身一僵,眼眸卻亮了起來。
傳給她身體的,是熟悉的氣息,薛鴻銘的氣息。縱然無聲,但方君君依然能夠感受到薛鴻銘在衝他得意飛揚地笑,似乎只是與她開了一個比較嚴重的惡作劇。
呵,誰說薛鴻銘對她從無半分情動?
對夏詩涵的承諾是執念,對她方君君的虧欠何嘗不是執念?方君君所要,只是為與他陪伴一生,是以這個執念,需要他以一生來完成。
所以他化身劍靈,依然在這人世間保留氣息,不肯消失。
方君君淚如雨下,忽然覺得一切終於到了盡頭,她終究也等到了薛鴻銘的答案。現在,她隻想與這柄軒轅劍歸隱山林,叫薛鴻銘從此隻屬於她一個人。
於是她走,卻聽夏詩涵在身後顫抖著聲音道:“君君,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方君君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默然片刻,輕聲地道:“你只要知道,那個人的確是薛鴻銘,而他……的確愛過你,並且愛得瘋狂奮勇,其余的一切,對你而言,都是虛妄。”
說罷,她大步離去,不再有片刻停留。
是夜,夏詩涵在電視看到新聞,播報某路段突然起火爆炸,消防隊英勇及時撲滅了火勢,起火原因經查實,源於瓦斯泄漏。
她於是怔怔然,發了好久的呆。
原來,除了她、方君君以及薛鴻銘,沒有人看到過那條大蛇。
也就是說,亦沒有人看到過薛鴻銘。
除了她和方君君。
……
一個月後,方君君在新建好的山間小屋裡烤了一隻燒雞,剛剛拿出,便有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探了過來,一點不怕燙,撕下了雞翅。
方君君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這個貪吃的美麗女孩,說道:“小奏,你來這裡玩了半個月吧?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呢?”
黃月奏嬌豔欲滴的唇快速動了幾下,將雞肉吞咽盡肚子中,又舔了舔唇邊,寧定望著方君君,聲音平淡沒有起伏:“不回去了。”
方君君瞪大了眼:“誒?!”
“累了,退休。”
“什、什麽?你是會長哎!”
“留了字條了,讓他們自己選,說我自殺了。”
“啊?!!!等等,唐夏姐,先別吃呀,小奏說要留下來啊!!還說她騙協會自殺了!!”
雪狐才不理她,對方君君的驚叫全當耳邊風,一張口,咬下半隻燒雞,叼走,藏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桌上一邊,軒轅劍顫動不已,拍著桌面發出一陣陣細碎響動,似一個人,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
砰得一聲, 黃月奏一掌重重拍在了軒轅劍上,壓得它動彈不得。
而黃月奏,一手抓著又撕下的雞脯,一邊瞥眼軒轅劍,表情木然。
她說:“不準笑。”
……
……
山間時光太輕,轉眼不知過去多少年,直到有一日,一位俊逸少年突然拜訪了這間山林小屋。
方君君在門口攔住了他。
少年不卑不亢地說道:“晚輩名劍協會魚腸劍顧塵,見過前輩。”
方君君讓他在門外庭院就坐,為他泡了一壺茶,說道:“既然是協會的人,就不應該知道我們在這個地方,更不應該找到這裡來。”
“是我的錯,冒犯諸位前輩。”顧塵沒有動眼前的茶,緩緩說道:“但情非得已,必須來請前輩。”
等了片刻,方君君不答他,只顧自己飲茶。
顧塵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前輩有所不知,人間已經大亂。因人間妖怪威脅漸弱,協會有人心懷不軌,妄圖介入人間權力,使名劍師暴露在人們眼前,想要掌管人間。”
方君君悠悠說道:“我們早就不管人間事,協會有人叛逆,應該由協會自己處理。”
“但這件事,諸位前輩不得不管,若不管,協會不知該如何處理。”
“哦?為什麽?”
“因為叛逆名劍師為首之人……”顧塵抿了一口茶,擲地有聲地道:“叫做薛冬妮。”
(全書後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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